江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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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县长村长

    自从罗宾父母来了一趟学校以后,黄得华就不再提及他父亲是村长的事了。同寝室的人经常听黄得华说起,他父亲是个村长。每次说起他的父亲,黄得华都是吐沫横飞、手舞足蹈的。在他眼里,他父亲是威风八面的。他说村上为了方便他父亲走门串户开展工作,还特地给他配了辆摩托车。对于农村人来说,能有辆单车就不错了。真如黄得华所说,他父亲有辆摩托车,那确实很了不起了,更何况还是公款买回来的。他还说他父亲在外面经常用公款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还经常公费外出旅游。只是胡宽开玩笑似地问起他父亲是否有“小三”时,他就不吭声了。

    在其他人的眼里,村长并不算个什么官。在古代,县令也就算个七品芝麻官。用李飞虎的话来说,县长如果算是个七品芝麻官,那么村长最多只能算个比芝麻还小很多的九品官员了。他的推理没错,因为县长下面还有乡长,乡长下面才是村长。只是大家也知道,村长有一点工资,也有一点权利,能搞一点小名堂。黄得华穿着张扬,平时说话也是有些言过其实,所以很多人不相信他的话。只是看他每次都说得那样铿锵有力,也搞得有些人半信半疑。

    罗宾的父母是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来学校的。他父母穿着讲究,打扮很是得体,给人一种很精神很干净的感觉。不用说他们是开着小轿车来的,就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那一定也是非富即贵。他父亲梳了个大背头,抬头挺胸,目光炯炯有神。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西裤,脚上是一双铮亮的黑皮鞋。她母亲是一身浅黄色的套装,脚下一双中跟皮鞋,一头顺直的披肩发。如果不认真去观察她那稍有皱纹的眼角,只看她的身材,说不定会误以为是罗宾的姐姐。这样的打扮,给人的感觉是耳目一新,高贵而不落俗套。

    他们上车下车的时候,司机都会点头哈腰地帮着开关门,并且把手搭在门檐上,深怕他们的头会碰到一样。司机的打扮也很是得体,从他的言行举止方面,可以看出来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总是称呼罗宾的父亲为“罗县”,后来寝室人才知道,“罗县”是“罗县长”的简称。原来罗宾的父亲是个县长。罗宾父母到寝室走了一趟,跟同学们都打了招呼。他父亲说校园环境好,说寝室条件不错,也说了些感谢大家对罗宾照顾的话。他母亲从包里拿出很多糖果,给每人手里塞了一把。他父母在寝室坐了不久就走了,走的时候说是找时间请大家吃个饭。罗宾父母不仅在穿着方面讲究,讲话给人的感觉也很是和蔼可亲,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大伙口里不说,心里却都羡慕罗宾有那样好的父母和家庭。

    那天晚上,赵波和胡宽从学校招待所门口经过,看见门前停了一辆车。胡宽看了看车牌,说道:“这车好像是罗宾家里的。这小子,藏得太深了,家里条件这么好,却从来不显摆。”赵波看了一眼,说道:“我看这车应该是公家的,他们只是公车私用而已。”胡宽说道:“那就更牛了,不用花钱买车,也不用花钱维修和加油,还配个司机!”赵波说道:“我觉得用公家的车为自己办私事不地道,政府必须整治整治才对。”胡宽说道:“现在谁还会管这个,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用白不用!”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有熟悉的说话声传了过来。他们朝招待所门口看去,有几个人往外面走了出来。那些人声音有些高,应该喝了不少酒。原来是是罗宾一家子和系里的书记、主任和班主任,还有一个人他们不认识。他们怕被看见,于是赶紧走到了附近的树荫下。罗宾的父母一边跟老师说着话,一边走近了小轿车。罗宾父亲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拿出四份礼袋,分别递到了四个人的手上,说是一点土特产。三个人推迟了一番,最后碍不过对方的热情,接过了礼袋,说了些感谢之类的话就走了。

    罗宾父母不仅请系里领导吃了饭,也请了罗宾寝室的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地点仍然是招待所。那里不是普通学生消费得起的地方,除了罗宾,全寝室其他人应该都是第一次去那里吃饭。罗宾父母很大方,不仅点了很多菜,还准备了啤酒和饮料。吃饭之前,罗宾父亲做了一番简单的演说。他习惯性地打着官腔说道:“同学们,你们现在要趁着年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学好知识和技能,毕业后回到你们自己的家乡,为那里的建设和发展添砖加瓦,造福你们的父老乡亲啊!”罗宾母亲接过话说:“谢谢大家平时对罗宾的照顾,你们都是同学,今天相当于家庭聚餐。大家不要拘谨,放开肚皮吃个饱啊!”

    吃饭期间,罗宾父亲还特地表扬了李飞虎。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飞虎同学,你小子不错啊,你是罗宾在我们面前提得最多的一个。他说你篮球打得好,说你为人讲义气,跟同学关系好。他说你对他帮助最多,你们以后要继续搞好关系啊!”李飞虎回道:“谢谢叔叔夸奖,那是罗宾抬举我,他身上也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呢!”

    胡宽跟赵波吃得并不是很开心,因为他们看到了罗宾父母请系里领导吃了饭还送了礼。饭后李飞虎打着饱嗝说道:“县长就是县长,真他妈的大气!点了那么一桌子的菜,如果能够再多喝点酒就更好了。”赵波似乎很是不屑的说道:“用公家的钱当然大气了,只是吃起来不心安!”李飞虎不知道他怎么蹦出了这么一个想法,于是说道:“你怎么就确定别人用的是公家的钱呢?”赵波说道:“他们公车都能够私用,请客吃饭就不能用公款?”李飞虎说道:“可不能瞎猜呢,凡事都得讲个证据啊!”赵波说道:“刚才出门时,你们没注意,我看见是那个司机买的单,要老板开了发票呢。他要发票干什么?不是为了报销吗?!”赵波接着说道:“没来及跟你说,昨晚我和阿宽路过招待所,看见他父母请系里的领导吃饭喝酒还送了礼呢!”李飞虎说道:“还有这事?”赵波说道:“这还能有假?这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当时罗宾也在那里。”胡宽说道:“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黄得华的父亲,一个小小的村长,都能用公款吃香的喝辣的还搞旅游,何况别人一个县长呢!”

    罗宾父母住了两天就回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父母那次来学校是有原因的。一个寝室八个人,就罗宾一个人应该算作城里人,只是他从来不以城里人自居。他甚至谦虚地说:“我父母虽然在城里工作,我也在城里出生长大,但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地道的农村人,所以我应该也是农村人。”只是他这话没人喜欢听,都说他太假了,说他是过分谦虚就等于骄傲。城里人自然是以城市户口引以为傲的,农村人谁不梦想着有朝一日变成城市户口呢?要实现这个转变,可以是接父母的班,不过这有个前提,那就是父母至少一方得有工作,得是城市户口。当兵也行,但必须考上军校或是立功,否则退伍后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对于绝大多数农村人来说,要实现农村户口到城市户口地转变,那就是通过读书金榜题名。罗宾本来就是城市户口,却偏偏标明自己是农村人,这不让别人认为他故意假装才怪呢。

    罗宾人缘关系不怎么样,就算是跟同寝室的人,也没有谁跟他深交。他与人相处,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也就是说,他需要你时,就会接近你,他不需要你时,就会离开你。初识倒还好,只是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就没人愿意跟他深入交往。对于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要找到交心的朋友确实很难。作为卫生委员,无论是在班上,还是在寝室,他都能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在个人内务方面,他是全寝室做的最好的,也是维持的最好的。只是同学们慢慢发现,他做事似乎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做人似乎有些老于世故,凡事好像都带有一定的目的性。他在穿着打扮方面比较讲究,无论是式样还是面料质地都比较好,当然价钱也比较贵。不像黄得华,虽然是西装革履,还配了领带,只是给人的感觉,都是些低档货。也不像胡宽,虽然有些跟潮流,却也上不了正经台面。他之所以一直注重自己的形象,并热衷于班级事务,是因为他想成为一名学生会干部。

    罗宾读书谈不上很认真,成绩也只能算个中等。对于异性,他似乎也没有其他人那种强烈的渴望。他从来没有主动去追求一个女生,当然,也没有女生主动追求过他。用胡宽的话来说,他是有些自恋。罗宾大一竞聘班长时,因为请客拉票被人举报。他后来听了李飞虎等人的建议,于是厚着脸皮去跟老师求情,最后当了个卫生委员。大二学生会干部换届选举时,他踌躇满志,满以为自己能够全票通过,结果还是落选了。他认为自己对班级、寝室的付出以及个人内务等方面,都是可圈可点的。他认认真真的写了演讲稿,规规矩矩的参加了竞聘,没想到票数却是少得可怜。

    大三开学后还会有一次学生会干部换届选举,如果这次还是没选上,他将失去这最后一次机会了。他知道,大四要忙着实习、论文和就业,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些事。罗宾知道,自己伤不起了,他得想个办法。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了他的父亲。他听他父亲说过,系里的书记跟他一个朋友很熟。他相信,他父亲应该会有办法的。他原本不想求他,他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只是事实告诉他,这事他做不了主,他两次都失败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不敢赌了。暑假里他跟他父亲提起过这件事,不知是他没说清楚,还是他父亲没在意,事情就一直被搁着,没有提上议程。罗宾不得不又找到他母亲,他知道他父亲对于她的话是言听计从的。

    俗话说得好,男人是靠拳头来征服天下的,而女人是靠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的。看来,男人跟女人相比,还是稍逊一筹的。所以,县长权利再大,也大不过县长老婆。懂得权术的人,如果要找县长办事,实际上还不如找县长老婆。作为一个县长,可以说是日理万机的,连到家里吃顿饭的时候都不多。他妻子曾经对朋友说:“他呀,家里就像宾馆一样,每次回来也就是睡个觉!”一整个暑假,罗宾真正要跟他父亲坐下来说几句话的时间并不多。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开学后就是大三了。罗宾跟他妈说过好几次了,就是关于那学生会干部竞聘的事。他妈答应他,说是要找个时间跟他爸好好谈一次。只是包括他妈,一直都还没找到个合适的时间。

    那天罗宾父亲很晚才回到家,应该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是一跌一撞的。他回到家,鞋都没脱,就往沙发上一趟,准备休息一会儿。罗宾他妈估计他又喝醉了,赶快拿了一双鞋去给他换上,接着又泡了一杯上等“普洱”端了过去。她坐下来把身子紧贴了过去,带着责怪的口气说道:“来,喝杯热茶醒醒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回到家就是睡觉,想找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罗宾他爸知道她是话里有话,有些不耐烦地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罗宾他妈知道他是有些不太想搭理她,她眼里掠过了一丝不高兴。她知道,自从他当上了县长以后,对她很是有些爱理不理了。虽然两个人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基本上是同床异梦了。他不仅不想碰她的身子,就连好好跟她说句话都有些不太愿意了。她知道岁月不饶人的道理,每天看着自己逐渐变形的身子,她自己都有些不满意了。尽管试用过各种高级护肤品,却也掩饰不住慢慢爬上脸部的皱纹。她知道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丈夫当上了县长,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只是自己在丈夫心里的地位,那可是一落千丈。她权衡得失,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再说,她自己知道,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吗。不管他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只要每天还记得回这个家就行了。她知道,唯一还能拴住他心的是他们共同的儿子。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看你每天只记得忙公家的事情,连自己亲儿子的事都不管了!”

    县长听她唠叨了半天,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随便给我戴高帽子嘛,儿子的什么事我没管?!”罗宾他妈回道:“亏你还记得你儿子,我怕你把他也忘了呢?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就是你儿子竞聘学生会干部的事。你不是说过,你有个朋友跟他系里书记关系好吗?要不等儿子开学,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也顺便去儿子学校看看。你这个当父亲的,自从儿子考上大学,你还没去学校看过他呢。”县长眯缝着眼睛,说道:“他不是经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吗?”罗宾他妈说道:“你自己的儿子你不了解?他那是要面子,你还当真了?你不是不知道,他两次竞聘都失败了。马上就大三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大四谁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个事?还有,就是他入党的事情,看能不能让他在毕业前就正式入党?你知道,这对他以后入职提干都是非常重要的。”县长似乎感觉她说的在理,声音也就变得柔和了一些。他闭上了眼睛,说道:“好,好,好!这都是些小事情嘛,按夫人的指示去办就是!”

    同寝室的人都没想到,罗宾大三了还会去参与学生会干部竞聘。他们也没想到,他第三次竞聘,虽然也没拿到什么选票,却成功地当上了系里的卫生部部长。只是李飞虎、赵波与胡宽三人心知肚明,他们知道,罗宾竞选成功,不是他的功劳,而是他父母的关系。他父亲托熟人找到了系里的书记,就有了招待所那个饭局。接下来的学生会干部换届竞选时,罗宾如愿以偿当上了系里的卫生部部长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他自己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只是他忘记了一句话。那就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表面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时候,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他感觉有几双眼睛似乎怪怪地看着他,那眼神中好像带有太多的不屑和鄙视。罗宾是聪明的,他知道终究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于是他又让自己淡定下来,坚持做好以前自己一直坚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