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大市场位于市区两条大马路的交汇处，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最上面一层是作为仓库或是商家临时居住所用，其他三层全为商铺，这里应该是江城最大的服装市场了。地下那一层因为不透光，白天里也要开着灯。临街门面租金贵，里面的服饰档次也高。对于大学生而言，也只能是走过路过，从橱窗外面看看而已。每次走过路过的时候，也有不少学生暗暗发誓，等以后工作了，一定要走进去看看，并且试穿一下，然后大方的买下一件两件。“金都”的服装偏向于大众化，大多属于中下等档次。这里的服饰品种多，选择余地大，是大学生常去的地方。大学生购物，特别是男生，因为囊中羞涩，通常是看得多，买的少。经常是逛了大半天，结果什么也没买，不是没看上，而是口袋里钱不够。女生比男生好穿着打扮，也更善于理财，常会定期或是不定期添置一些衣物。

    同寝室的人都知道毛富成在金都大市场认了一个干妈并且顺带认了一个干妹妹。毛富成虽然不太主动跟人说话，只是同寝室的都知道，认干妈一事一半是谭一建促成的，一半是是他主动达成的。他干妈是一个服装店老板，膝下就一个女儿，没有考上大学，辍学后就跟着她一起做生意。对于一个大学生而言，认一个服装店的老板做干妈，确实有点让人想不通。当然，这也许有不少好处，可以低价买到衣服，甚至不用花钱。关键可能还是，认了干妈，干妈的女儿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干妹妹。如果这样去想，那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毛富成的长相谈不上帅，甚至有些丑，戴一副眼镜，喜欢留着小中分头。说话时嘴巴有些包不住牙齿，属于那种典型的尖嘴猴腮的形象。只是他的皮肤是全寝室最白的，这也算是一大亮点了。俗话说，男儿无丑相。既然能考上大学，说明他在读书这一方面还是很不错的。他平时里也不多跟人打交道，寝室里跟他玩得最好的是谭一建。谭一建的皮肤却是全寝室最黑的，他两人走在一起，真还有些像神冥世界中的黑白无常了。

    毛富成认个干妈，也算是一个巧合的事情。他和谭一建第一次去金都大市场，逛来逛去就逛到了她的店里。老板发现他们不是先看衣服的款式和质量，而是特别注意衣服上的标价。她热情地靠了过去，问道：“有看中的没？看中了就试试，这里有试衣间。”毛富成回道：“随便看看。”老板试探着问道：“你们是大学生吧？”毛富成看了她一眼，回道：“是的，你怎么知道？”老板不好实说，就说道：“看你们都像是那种文化人的样子。”听老板这么说，毛富成不免有些嘚瑟。他心想：这人有文化也能看得出？他不知道，老板也无非是随便那样说的。江城有不少大学，经常有大学生进出她的店铺。老板从他们的年龄和言行，就大致可以做出判断了。而且他还可以断定，他们来自于农村，因为这从他们的穿着也可以得出结论。她做生意多年，知道要顾客把钱袋子掏出来，就要说些对方喜欢听的话。

    老板微胖，穿着讲究却也大方，脸面和头发都收拾得很是干净利索。只是再怎么打扮，还是遮不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皱纹。老板面相和气，说话亲切，他不免对她多了几分亲近感。平时话不多的他，那天却多起了话来。毛富成说道：“我感觉你跟我母亲年龄差不多。”老板一笑，问道：“你母亲多少岁？”毛富成回道：“快五十了。”老板哦的一声，说道：“那是差不多。”站在一旁的谭一建，开玩笑似地对毛富成说道：“你妈跟她年龄差不多，那你干脆认她做干妈得啦。”

    毛富成没想到谭一建怎么就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他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接着脸上就红了起来。老板看了他一眼，也半开玩笑似地说道：“哎呀，如果能这样，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哟。”听老板这样说，毛富成一时更不好意思起来。他有些腼腆地说道：“这也没什么，只要你不嫌弃，我没问题。”老板看起来很高兴，笑着说道：“那以后我就多个干儿子了，从今以后，你就得叫我干妈了。”

    毛富成感觉有些尴尬，于是岔开话题问道：“你小孩多大？也在读大学吗？”老板指指店里正在整理衣服的一个女孩，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跟我在读社会工商大学。”看着毛富成有些疑惑的样子，就补充道：“她没考上大学，现在跟我在做生意。”毛富成对女孩看了一眼，回道：“哦，这也很好啊。”老板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地回道：“好什么好，不会读书，就只能跟我做这个了！”她女儿听见这句话，把手中正在整理的衣服往衣架上一扔。她很是生气地说道：“妈，你真是的，干嘛总是说别人嘛？！”她说完这句话，深怕他们还会再谈论她似的，赶紧往一边走去了。

    本来一个开玩笑的事情，最后竟成了真。这其中当然有谭一建的功劳，他不提出认干妈的事，谁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毛富成以后不经常主动往老板店里去，她或许也就当个玩笑话就过去了。毛富成认了干妈，只要周末没事，就会去她店里。走得多了，去他干妈的店里，他就好像是回家一样。他还经常带着同学或是同乡去光顾她的店面，给她带去了不少生意。他干妈也不时低价甚至是白送他一些衣物，虽然谈不上新潮（实际上都是一些处理品），只是对毛富成而言，已经是很不错了。他出生在七十年代，特别是对于农村来说，那是一个大改小旧翻新补丁重补丁的年代。更为可怜的是，他上面是一个姐姐，所以他的很多衣服，都是姐姐穿过的花衣服改成的。这让长大以后的毛富成，对于童年的记忆似乎留下了很多羞耻感。就算进了大学，他基本上也没有添置过什么新衣物，因为他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仅仅能够维持他的基本生活需求。

    毛富成去他干妈店里多了，干妹妹叫干哥哥的次数比他叫干妈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后来干脆就直接叫起了毛哥来。干妹妹长得不错，打扮也洋气，为人也大方，关键是对他也好，他们之间的交往慢慢多了起来。开始是毛富成经常往他干妈店子里去，后来他干妹妹也不时往学校去找他。

    正如毛富成所想的，她为自己考不上大学感到遗憾，她羡慕他是个大学生。她到毛富成寝室，看到书架上整墙的书籍时，就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她甚至想从中拿出几本书来看看，或是随便翻翻。她时而对毛富成说道：“毛哥，这本书这么厚，要多久才能学完啊？”他告诉她：“这是我们的专业书，大多都比较厚。里面的内容，老师不一定全教，很多得靠自己去学。”她时而带着羡慕的表情说道：“毛哥，你们真好，考上大学，能学到别人学不到的东西。不像我们，高中毕业以后，估计就跟书本拜拜了。”毛富成带着安慰的口气说道：“你年龄还小，如果真想读书，可以读一下补习的，或许也能考上呢。”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自我解嘲似地说道：“我知道，我不是读书那块料，不然我也会选择读一年补习的。”他知道她的意思，那就是读书是需要一定天赋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大学的。他于是说道：“并不是考上大学才一定有出息呢，不是有俗话这样说吗，条条马路通BJ呢！”她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于是嫣然一笑，不置可否。

    他带她去学校食堂吃饭，她走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哇，你们食堂可真大啊！”她语气里满是惊讶和羡慕。毛富成听她这样说，就无不自豪地笑道：“那是，一次性能容纳近一千人，这样的食堂还有两个呢！”毛富成很少去餐馆，一般都是在食堂就餐。早餐一块钱左右，中餐和晚餐一般各是两块钱左右，他把每天的生活费尽可能控制在五块钱以内。他一个月不到两百块钱，这样，他还可以留下五十块钱左右作为其它开销。

    每次带干妹妹到食堂吃饭，他都尽可能要她打一点好菜，只是她也体谅他，表示她要吃的清淡一点。她看到人们整齐地排队、打饭菜，然后找个空位坐下，接着安安静静的用餐。用完餐后，他们又把桌面上的垃圾装进碗里，然后倒进垃圾桶内，一切是那样的安然有序。看到这一切，她有些动容地说道：“毛哥，你们大学生就是素质高，讲礼貌，讲卫生。这么多人，安安静静，也不显得拥挤。以前高中食堂吃饭时，感觉就是一窝蜂一样，聒噪得很！”

    毛富成说道：“大多数都很好，也有极少数搞事的呢。”她似乎有些不信地说道：“怎么说呢？”他说道：“比如我们寝室，李飞虎那一伙人，打起架来敢把人往死里打！他们经常骂别人是牛屎，我觉得他们自己才是牛屎！”听他这样说，她扑哧一笑，差点喷出了口里的饭。他似乎又想起了李飞虎对他的好，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李飞虎这人相对于胡宽和赵波来说，还是要正义得多。”她说道：“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感觉他们看起来有些给人坏坏的感觉。”毛富成想起了以前在花街所受的耻辱，说道：“社会是个大环境，学校是个小环境。社会那样乱，学校会好到哪里去呢？”她说道：“那确实，社会上的我见得多了。别说街头游手好闲的，就说金都大市场，流氓地痞也多了去了。只是没想到，大学里也会有这种人。”

    食堂里不乏情侣用餐，不时表现出一些亲昵的动作。她有时看得呆了，手上拿着筷子，却忘记了吃饭。直到毛富成问道：“在看什么呢？赶快吃饭，不然等下就凉了。”她似乎没听见，他又拿手在她眼前晃晃。她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回道：“没什么呢。”她说完就开始吃饭，脸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泛起了涟漪。

    他陪她逛校园，不知她是不是爱屋及乌，她认为学校的树木花草都比外面的好。毛富成带她经过教学楼前面的草坪时说道：“这草坪里的草，听说都是从加拿大进口来的。这些草，不仅长的整齐，听说人走在上面还踩不死。”听到他这样说，她有些半信半疑。她说道：“那我倒要试试看。”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草地里走去。只是她走了几步，就退了回来。他问道：“怎么不继续走？”她回道：“这些小草，看着就可爱，真不忍心去踩踏。”他看到了她心中善良的一面，于是说道：“平时里确实很少有学生故意往草地上面去踩，天晴时去上面围坐或是拍照的人却不计其数。”

    她发现，路上行人就算多的时候，也很少有人大声喧哗，更是听不见脏话痞话。不像闹市，走路都得小心，还不说时刻得提防着小偷，还要防止别人无意中吐出的痰或是擤出的鼻涕溅到你身上。她在外面不文明的现象看得多了，行走在校园里，全然是一片耳目一新的气象。这些大学生，年龄都相差不多，又都正值青春，浑身都散发着活力。他们展现着一个文化人的形象，无时无刻不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他们虽然穿着质朴，没有光鲜的外表，血脉里却流动着高贵的品质。

    干妹妹每次来寝室，李飞虎就会故意吆喝道：“毛富成，你女朋友来了！”后来其他人也学着李飞虎，只要看见女孩进来了，也会故意吆喝道：“毛富成，你女朋友来了！”女孩很大方，没有什么不自在，只是脸上透着一丝娇羞。对于大伙的调侃，毛富成当着女孩的面，从来也不否定什么。只是背着女孩，他每次都会否认：“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一个干妹妹而已！”同寝室的不知道毛富成到底藏着什么心思，于是也就经常背地里议论他。说他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甚至有人说他是想玩弄女孩的感情。

    说实话，毛富成对那个干妹妹是没有什么想法的，他甚至是有些瞧不起她的。她长得也还漂亮，打扮也很洋气，家庭条件更不用说，只是他总觉得她身上少了一点什么。他想来想去，最后发现，就是觉得她缺少那么一点文化的涵养。说到底，他觉得她缺少了一个大学生的身份。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学生，找个对象也得是大学生，那样才能跟他自己般配。看来中国人都还是有个门当户对的思想，当然毛富成也不例外。毛富成不知道是书读多了，还是人读傻了，他很看重自己那个大学生的身份。他认为这一身份是一个人文化的象征，是一个人精神的象征，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也难怪，在当时要考上个大学，还真属不易。别说毛富成当时是在一所二流高中，就是他们县里最好的高中，一个班也难得考上十个。他高中毕业那年，他们学校全部加起来，也不到十个。他就是其中的一个佼佼者，他也是他们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正因为如此，他为自己感到骄傲，他感觉自己就是山里飞出来的一只金凤凰。只是在现实与虚荣心之间，他又做了很多蠢事，那是后话。

    两人来往多了，他对她依然是淡然相处，而她却慢慢对他产生了感觉。这也是她妈妈所担心的，作为过来人，她知道，两颗年轻的心放在一起不碰撞出火花来才怪。只是她没想到，动了春心的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毛富成。毛富成与他干妹妹在一起，他很是有些骄傲的，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有一点自惭形秽的。骄傲之处是他的大学生身份，自惭形秽之处是他的家庭条件。她家里有服装店，自然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了。她已不再是学生，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而他，不时在生活方面都有些捉襟见肘，更别说添置新衣服了，这或许也是他糊里糊涂地就认了一个服装店老板做干妈的原因。

    毛富成跟女孩交往密切起来，做妈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让她快乐，又让她忧愁。快乐的是，自己膝下就一个女儿，有个男孩叫自己干妈，也能稍微弥补她心里缺少个儿子的遗憾。再看他们两个，彼此都有些好感，有些像做哥哥和妹妹的样子，说不定哪天他们还会在感情上更走近一步。想到这里，做妈的不禁又有些犹豫。对方长相虽然是丑了一些，却还是个毕业后可以吃上皇粮的大学生。真正到了那一天，他能否真正对自己的女儿好也还不一定靠得住。她知道他的家境，从小死了爹，在农村长大。自己一家虽然做点生意，却比他那农村肯定是强多了。再说，自己女儿的相貌配他那是绰绰有余了。她权衡了一番，觉得自己的家境和女儿的相貌上占了优势，他在文化上占了优势。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女儿还是跟他可以般配的。于是对于毛富成跟她女儿之间的交往，也就有些听之任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