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入冬，圣诞节快到了。

    卫凡最近要在美国待一段时间，一是来总部开会，二来趁着圣诞假期陪伴儿子。离婚官司新年后开庭，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美国办理离婚的繁杂流程真的是很磨人，除了等，也只能等了。

    陶可欣的工作慢慢步入正轨，她终于开始接触真正的项目了，虽然依旧处于边缘地带，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至于她和卫凡，自然是心照不宣地藕断丝连着。就算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卫凡有时也会忙里偷闲地问候一下她的近况，尽管只是简单的“最近还好吗？”，陶可欣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默契。

    他们之间，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油腻的暧昧，没有狂热的激情，没有躁动的欲望，平淡如水，波澜不惊。而往往，细水更长流。

    2013年，元旦假期，韩菲和潘帅出去短途旅行了，陶可欣许久没有回家了，决定回去看看家人。买了些小礼物，三个小时的车程，原本想给爸妈一个惊喜，到家后却发现家里没人，这个点，兴许又是出去打牌了吧。陶可欣并未太在意，便回房休息了。

    快到晚饭点，终于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噔噔噔噔！”陶可欣激动地从房间跑出来。一看到女儿突然回来了，老两口只有惊却没有太多的喜。

    “怎么了？看到我回来怎么不高兴？”陶可欣察觉到了异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注意到爸爸的眼眶有些红，“爸，你怎么了？”

    “欣欣啊，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些你爱吃的菜。”妈妈赶紧走上前打断了陶可欣的疑惑，“饿了吧？我跟爸爸先做饭，你先回屋歇着。”妈妈给了她一个眼神。陶可欣一头雾水，爸妈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她有些忐忑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爸爸妈妈一顿忙活儿，简单做了几个菜，可是这氛围着实让人提不起什么食欲，尤其是爸爸，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了往常的欢声笑语，一家人沉闷地吃完了饭，妈妈在收拾厨房，爸爸在阳台抽烟。陶可欣在客厅踌躇了一小会儿，轻轻拉开了阳台的门：“爸~”见女儿出来了，爸爸赶紧娴熟地掐灭了烟头。

    “欣欣啊~”爸爸强挤出一丝笑容，慈爱地看着女儿，眼神里又带着点心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爸爸有件事情得告诉你......你大伯他，他被诊断出得了癌症......”爸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陶可欣顿时觉得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时候......的事情......？”陶可欣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个多月前，你大伯上周才告诉我们，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本来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没想到你今天突然回来了......”爸爸轻轻地揽过陶可欣，“这两天多去陪陪你大伯......”

    大伯待陶可欣如亲生女儿，感情非常好，大伯家有两个哥哥，两家人就只有陶可欣这么一个女孩子，所以格外疼爱。小时候陶可欣就喜欢去大伯家，因为住得近，没事就自己一个人跑过去找两个哥哥玩。上了初中以后，爸爸妈妈去外地做了几年生意，陶可欣就一直住在大伯家，懂事的她也会帮忙做些家务，大伯逢人就夸自己的侄女乖巧。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就是大伯送陶可欣去的学校。那时正值夏末，天气依然非常炎热，因为是寄宿学校，大包小包地带了不少东西，大伯拎着包上上下下地跑了好几趟，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整理完宿舍，还给陶可欣买了不少吃的，又给了些零花钱，生怕她吃不好。陶可欣感动又心疼，给大伯买了瓶他爱喝的冰红茶，帮他擦了擦汗，俨然一对温馨的父女。

    高二那年冬天，陶可欣和大伯周末的时候通电话，随口说了一句“晚自习的时候脚太冷了”，没想到周一下午，班主任告诉陶可欣家里人来了。陶可欣走到学校门口，竟然是大伯特地买了双新鞋送来。转身回教室的那一瞬间，陶可欣热泪盈眶，自己是何其幸福，得到如此关爱......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陶可欣无法接受大伯患病的事实，只觉得痛得难以呼吸，控制不住地泪流。生离死别，曾经总觉得还很遥远，如今却就在眼前。人生无常，竟是如此。

    第二天，陶可欣一早起来熬了粥，炒了大伯爱吃的小菜，跟着爸爸一起去医院看望大伯。一路上，父女俩都沉默不语。到了医院，陶可欣的心突然揪了起来，她第一次如此厌恶这个本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她所期待的假期，应该是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可现在，死亡的阴霾笼罩了这个原本幸福温馨的大家庭。

    走进病房，大哥在陪护，大伯看到心爱的侄女来了，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欣欣来啦~”

    “嗯，大伯，这是我早上给您熬的粥，还有您爱吃的小菜。”陶可欣看着消瘦憔悴的大伯，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悲伤，强颜欢笑。

    “好，欣欣做的，肯定好吃，我尝尝。”备受病痛折磨的大伯艰难地试图坐起来。

    “您别动，我来喂~大哥，我给你也带了早饭，你也吃。”陶可欣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这样的场景，她总觉得不真实。

    “您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的......这样我好早点回来陪陪您。”陶可欣一边喂，眼泪实在忍不住了，像小时候在大伯怀里撒娇一样。

    大伯淡淡地笑了一下，轻轻地抚摸着陶可欣的头。

    陶可欣决定剩下的两天假期留在医院里陪护，给大伯剪了指甲，按摩一下许久未活动的身体，谈谈心，聊聊天。只是到了夜里，听到大伯翻身时痛苦的呻吟，本就毫无睡意的陶可欣怎么也睡不着。悄悄躲到病房外的走廊里，泣不成声，陶可欣从未如此恐惧、无助、绝望、感到窒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午后，陶可欣推着大伯出来晒晒太阳，不久她就得出发回苏城了。

    “欣欣，昨晚没休息好吧？”大伯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孩子，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生死有命，人总归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自己也想了好些日子，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有些遗憾，这大好河山，没有我再看的时候，山珍海味，没有我再品尝的机会，和老朋友约好的游玩不能赴约了，也没能看到你嫁人......以前一直总觉得日子还很长，其实很短暂。孩子，你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太多遗憾......”

    陶可欣沉默不语，泪如雨下......这一番话，更像是一场告别，每个字都深深地刺痛着陶可欣的心......

    回苏城两周后，春节将近，陶可欣跟部门经理请了一周假，提前回了老家陪伴大伯。

    “春节快乐。”除夕夜，卫凡算着时差，准点给陶可欣发来了祝福。

    然而对于陶可欣而言，这个春节注定无法快乐。看着卫凡发来的消息，陶可欣想起了大伯说的“不要给自己人生留太多遗憾”，但是却没有回复卫凡，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何说起。

    春节后不久，大伯终究还是离开了。陶可欣看着那安详的脸庞，却是异常平静，总觉得他只是太累、睡着了而已。直到火化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让家人再去见最后一面，听到大哥哽咽着对二哥说：“以后我们就没有爸爸了。”她这才清醒了过来，是啊！以后我就没有这么疼爱我的大伯了......陶可欣内心的防线那一刻彻底崩溃，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爸爸心疼地抱着她，陶可欣从未哭得如此痛彻心扉......

    这就是人生，刚看到了希望的光，就又一下子掉进深不见底的深渊。短短三个月，陶可欣刚刚遇到了对自己而言比较特别的卫凡，却又很快经历了一场与亲人的生离死别。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到底应该如何过好这一生？

    回到苏城的陶可欣依然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儿时的快乐回忆、大伯的音容笑貌时常在脑海里如电影般浮现，有时午夜梦回，只能蜷缩在床上偷偷悲伤。能抚平伤痛的，只有时间。

    远在美国的卫凡发了几次消息给陶可欣，都没有收到回复，自相识以来这是未曾有过的，他开始有些莫名的着急和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想打电话给小朋友，可是......他能以什么身份这般关心一个小姑娘？他的确是喜欢她的，可是自己甚至还不确定这是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或许只是一种欣赏呢？卫凡拿着手机在手里转来转去，犹豫不定，万一是自己多虑了呢？还是先赶紧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早点回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