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试验
“让死人复生,是医学和生物学的范畴吧?虽然现在所有学科都需要AI介入。”
“医学和生命工程可以支持物理躯体重生,但要想赋予躯体人格,还是依赖数据。”
“就算能让她复活……”
“对不起,邹仁上校遗留数据过少,无法支持这种技术……”
“不,就算能让她复活,我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以后我死了,也不要让我复活!”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据我了解,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因为……即便那个人和我一样,他也不是我。”
的确,即便现在的技术支持复活赵欣言,并给他同样的记忆和性格,他也是一个“死人”的复刻。
这时,周荏想起009对他说过的话——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知道机器人的死亡是什么感觉,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生与死,是机器人最难理解的事情。周荏没有想到机器人会害怕死,也没想到人类会放弃生。
接下来,他断开了通话,向基地汇报,由于沟通未果,建议先让方辰休假,给他一些时间。
欧阳熙让周荏将他与方辰之间的交互数据,以及方辰本身的独立数据悉数导出,然后形成了一个微小的可视化模型。
欧阳收起一贯的笑容,观察了一会儿模型,然后对周荏说,“必要的时候,放弃他吧。”
“如何定义‘必要的时候’?”
“你应该比我知道如何判断。”
……
第二天,方辰收拾好了行装,他打算前往N市。之前周荏告诉他,他父母的骨灰被撒在了该市辖区内的沙漠中——这是他们决定结婚的地方。
在种种风波之后,方辰突然想去看一看。
他走向门口,家门自动打开,车辆已停在门口,为他滑动座舱及后备箱门。
如今,方辰已经习惯了自动化的生活,包括自动驾驶系统。但是身边那些随时随地都在捕捉他一举一动的智能设备,以及就算再睡觉也会被收集的数据,还是让他觉得被科技包裹得透不过气。
他看着车窗上投射出来的行程信息,点击了尽可能远离城市的目的地。他带足了野外生存的各种设备,只希望能过上几天完全没有AI的日子。
车辆行驶到了一座山上,这里能够俯瞰下方的河流,也适合扎营。其实汽车已经可以自动转换形状为一座“小屋”,但方辰还是更希望搭个帐篷。
现在已是晚秋,气温比起闷热的夏天不知好了多少。方辰就坐在山上,看着下方河流静静流淌,体会着久违的放松。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过头去,看见孤身一人的沈偲云正向他慢慢走来。
方辰回过头,继续看着河流,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原来是沈叔叔,”他戏谑地说道“你来看老同事吗?”他看向下方缓缓流动的河水。
“你看,虽然我在你小时候抱过你,可咱俩现在岁数也差不多吧?”他一屁股坐在方辰身边的地上。
“这回你不是投影了吧?我听见你踩到枯叶的声音了。”
“不是了,而且今天我只是一个人过来的。”
方辰知道这不太可能。现在的机器人可以以任何形态存在,所以他并不能单纯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还没想通吗?”沈偲云问,“既然你也不喜欢这个滥用科技的年代,为何不一起改变它呢?”
“我想不想得通,为什么那么重要呢?”方辰反问道。
“因为,你绝无仅有…”沈偲云似乎欲言又止。
“你们每个人都像藏着天大的秘密,简直要把我逼疯了!现在我也不想知道了,就让我清净几天行不行!”
“你也让我挺不明白的,你既不想加入军方,也不想加入我们,你的信念感去哪了呢?你当年豁出命去救一个陌生的孩子,难道不是因为有某种信仰吗?”
“有没有信仰关你屁事,现在这个时代不允许任何人拥有信仰了。”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你自己说咱俩没差几岁的!再说了!”方辰拉下外套拉链,扯开衣服,露出胸前的伤疤。“有长辈这么对晚辈用子弹打招呼的吗?”
沈偲云的表情似乎露出少有的尴尬,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那处伤疤,但方辰又打开他的手,合上了衣服。
“那时,我以为013能连第一发子弹也可以接住,看来我还是高估了IR架构了。”
如果从表面来看,他们倒像是相识很久的熟人,一起在露营罢了。
“我不喜欢这种巧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我本想研究你的大脑,但得知你是老周的儿子后,我没法这么做。”
“为什么是我的大脑?我又不是爱因斯坦。”
“但是你很特别,所以研究院也是在用你做试验罢了。”
“什么?什么试验?我有什么特别的!”
“这么说吧,在你醒来之前的修复过程中,他们发现你的脑中存在有待激活的潜能;其实所有人类都存在这种潜能,但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激活。”
“激活什么?怎么激活?”
沈偲云耸了耸肩,“这些都还是未知。我能拿到这些资料就很不容易了。原本我是发现你与我的离线设备之间有种莫名的反应,在首次袭击时,并非所有设备都是因为013的操控才死机的。那时,我才开始调查你的背景。”
“什么意思?
“也许只是错觉,但我也一直想搞明白你的神秘之处,我是个比较轴的人。”
“他们一直在利用我,所有人都是,你也是。”
“也不能这么说吧……人类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利用来、利用去吗?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场试验。”
“不要突然扯上哲学了,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赵欣言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么?”
“说实话,如果你不是老方的儿子,你现在已经死了。我会打开你的头颅,查遍你脑中的每条神经,找出答案。”
沈偲云云淡风轻地说着这句话,就像是在说如何烹饪一道家常菜。方辰不敢相信,这样的人居然曾经还是自己家的常客。
“是吗?”方辰站起来说,“那你女儿呢?你有没有用她做过试验?”
不出所料,沈偲云立刻就站了起来,瞪着猩红的双眼,举起一把枪指向方辰的额头。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惊到了正欲南飞过冬的候鸟,扑着翅膀四散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