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问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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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乌城

    却说李灵裔过了永新河,不知该往哪去,若是回月华村,自己如此狼狈,实在无颜面回去,况且月华村也算周国境内,自己背了个叛国之名,实在是回不得。

    又想着去找青衣人尹青锋,可是路途遥远险恶,而且也不知他在哪。

    最后他心中还是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回成京,一方面可以向大王解释,一方面又能见到昭云,思来想去,好像这确实是最合适的。

    于是李灵裔取道成京,将近真灵山,只觉饥饿难耐,恰逢一鹿,正欲杀鹿充饥。

    只见一个衣着破旧的少年过来打招呼,道:“少侠何不行一善,放过此鹿,我这还有两个馒头,聊与少侠充饥。”

    李灵裔饥饿难耐,接了馒头,吃了两口,笑问:“弱肉强食,是很自然的道理,如今你倒是心善,让我吃了你的馒头,那你又怎么办呢?”

    少年笑道:“权当行善修行了。”

    李灵裔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还给少年一个馒头,他虽然敬佩这个少年,但总感觉杀鹿食肉是很正常的事,于是问道:“如果你遇到一只猛虎捕杀鹿,你要救鹿,虎就可能饿死,老虎可不吃你的馒头,那你救一个,杀一个,到底是善是恶呢?”

    少年道:“先师曾言割肉喂鹰,我也可以。”

    李灵裔暗自赞叹,辞别了少年,李灵裔边走边想:无一法师所传之真灵教,且不论原本如何,教化之人,善恶分明,鹿且不杀,更不提杀人了。

    不过这般修身之道,我自问是很难做到,想必寻常人也难以做到,实在太违背人之常情了。而姜文选所传之虚灵教,看似善恶不分,反倒合乎自然之理,不过也显得过于冷漠,试问谁人又无恻隐之心呢?

    况且这般清静,顺其自然,无欲无求,我又该如何对待昭云呢?难道就这么顺其自然,无所作为吗?不妥不妥,争而不得,是一回事,如果不争,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

    李灵裔又想到自己如今什么都没有,恐怕只会更加让她瞧不起,拿什么争呢?李灵裔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有些怀疑自己当初违抗田青是否做错了,也不知道孟植如今怎么样了。想来想去,越想越是迷惑重重,索性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灵裔不日到达成京,先去找刘恢宗,将发生前事,恢宗安慰一番,让其住下。

    这日,赵玄询问李灵裔后,带李灵裔去见月成。李灵裔不敢隐瞒,将与姜文选、田青之事尽数禀告。

    月成素来认为会法术之人,是对王权最大的挑战,当初南周就是凭借姜文选的法术分裂出去的。如今姜文选已经远遁,留着李灵裔只会徒增烦恼,不如就此诛杀,永诀后患。

    月成以李灵裔通敌叛国之事确凿,将欲杀之,询问赵玄。

    赵玄悯其实诚,私谓月成:“李灵裔先前以斩妖除魔之功,虽然百姓感激,但时间一久,自然就会被遗忘。

    此次他妇人之仁,敌我不分,我认为可以趁此机会将他通敌之事公告天下,北周百姓多有死于南军之手的,如此一来,他便会为百姓所唾弃,也可绝了后患。”

    月成面露难色,道:“那依你之见,如何处置他呢?”

    赵玄道:“大王英明,天下奇人异士都能为君所用。如今遗忘之地民风狡诈,且有妖邪作祟,可令其前往,若能平定最好,不能平定,亦可借他人之手而杀之。”

    月成点了点头,下令将李灵裔流放遗忘之地。

    是夜,李灵裔与刘恢宗把盏,恢宗说到月成欲令其与昭云完婚之事,李灵裔心中妒火乍起,冷冷地道:“太子与公主本就般配,这样也是好事。”说罢一饮而尽。

    刘恢宗道:“不!国一日不复,我一日不谈儿女私情!”说罢也一饮而尽。

    李灵裔只是默然,心绪早已飘远。

    次日,昭云与素衣前来探望李灵裔,李灵裔受宠若惊,心中十分欣喜,虽然时近隆冬,但阳光照在身上,依然格外地暖和。

    恢宗闷在家中无事,早早去街上散心了。二人见了李灵裔,素衣先道:“听闻你们在前方打了大胜仗,大家都还好吧?”

    素衣分明是要问孟植的情况,李灵裔一眼就看穿了,李灵裔却暗自奇怪,何以素衣的目的自己一看就知,而昭云的心思,自己怎么也捉摸不透。

    李灵裔笑道:“好,都好得很。孟植十分英勇,每次都身先士卒,立功无数,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素衣低头,嘟囔道:“有时候也不必那么英勇吧。”昭云和李灵裔见状都大笑,素衣一努嘴,说:“你们说罢,我去煮茶。”

    昭云见了李灵裔,心中不忍,道:“我相信你不会通敌叛国的,其实别人的看法,你也大可不放在心上。”

    李灵裔早将那些东西抛到九霄云外,此刻只要能和昭云多说说话,天塌下来又何妨,佯装叹气:“唉,只是连孟植也觉得我不对,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昭云劝道:“你也无须自责,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些虽是敌军,可也都是人,也曾是我大周子民,田将军也不必。。。”说罢,眼眶竟红了起来。

    李灵裔最怕见她哭,她一哭自己就手足无措,只好仰天望去,又想起昭云和恢宗的事,本不想问,一方面突然无话可说,一方面心存侥幸,问道:“听说大王要让你和恢宗完婚,不知真假。”说罢,忙加上一句“我马上要北上,可能喝不了你们的喜酒了。”

    昭云叹道:“人都道红颜薄命,哪怕是帝王家。可偏偏恢宗也是帝王家,他一心只想复国,唉。”

    李灵裔早知不该问,此时更不知如何收场了,只好说道:“我们去看看素衣茶煮好没有吧。”

    昭云看着眼前的人,又想到恢宗,叹了口气,道:“走罢。”

    李灵裔临行,写了封信给孟植,希望他班师之后能到遗忘之地相助。然后辞别众人,独自北去。

    月成听闻苏齐被杀,盛怒不止,当即诏令田青全军急攻新都。赵玄亦致书陈济攸,让其择机削弱田氏及张魁。

    田青接到诏令,正思考攻城之事。陈济攸前来拜见,田青道:“先生来得正好,大王令我立刻攻取新都,可如今新都内有韩牧、外有文莽,我方南有阚林、文清,难以攻取,先生有何良策?”

    陈济攸道:“我正为此事而来,我军虽占有两个城池,但人心不稳,相持日久,一者粮草难以为继,二者恐有民变。”

    田青点头,道:“为今之计,应当如何?”

    陈济攸道:“敌军新败,无进取之心,我方乌城尚有数万人马,可悉数调往前线;大将军可遣一得力之将去新城驻守。到时大将军佯攻阚林部,则文莽必去相救,此时可派近日所俘降卒入新都散布消息称阚、文二部皆亡,使敌人自乱,而我方主力与新城驻军猛攻新都,则新都可破。”

    田青道:“此计甚好,谁人可去新城驻守?”

    陈济攸道:“孟植智勇双全,将士皆服,可令他前往。”

    田青因孟植原为张魁部下,有些犹豫,道:“好是好,不过。。”

    陈济攸道:“在下与无忌,亦可相助。”

    田青大喜,道:“若得先生相助,自是无忧。”

    孟植与陈济攸、赵无忌前往新城驻守。田青命人去乌城调兵进驻归武城,张魁惊讶,道:“乌城乃粮草重地,何以要将将士都调往前线?”来人道:“大将军令,无需多问!”于是乌城之兵尽皆调往前线。

    张魁乃与其子张莫商议,张莫道:“南周新败,必不敢轻进,父亲勿忧。”张魁摇了摇头,令人虚布旌旗于乌城,以为疑兵,张魁心中忐忑不安。

    田青令章平率军佯攻阚林,阚林严守不出。文莽听闻阚林被攻,欲出兵相助,韩牧早派人到,令文莽坚守。

    田青见状,只得暂且罢兵。田青与众将商议,章平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韩牧只当我们是佯攻阚林,故不相助,今夜我与宇文将军实攻,必破阚林军!”田青准,令二人夜晚进攻。

    韩牧帐下张云,曾助月宗正守新城,此时向韩牧请命,道:“大将军,我听闻田青将乌城之兵力全部调至前线,此天赐良机,请大将军给我500人,今夜必破乌城!”

    韩牧道:“敌军沿江皆有布防,你如何过江?”

    张云道:“末将久驻新城,地形颇熟,自有过江之法。”

    韩牧亦知良机难得,但又担心此次偷袭失败,北军必加强防御,然而张云确实是不二人选,道:“好!我给张将军500精兵,今夜只看乌城火起,就是田青丧命之时!”

    张云领命,率军准备夜袭乌城。

    韩牧拿起一面令旗,道:“令文莽部,今夜开拔,围新城。”说罢将令旗交给传令官。

    再拿一面,令阚林部今夜人马尽出,往御北镇北侧埋伏,营内灯火通明,虚张声势。

    因御北镇常年为其子韩平所镇守,民皆亲近,韩牧早遣人乔装进入御北镇。韩牧亲率新都人马向御北镇进发,并令城内接应。

    孟植疑惑,问陈济攸:“先生计策,纵使文莽去救阚林,而新都城坚难破,倘若一时攻不下,文莽、阚林二人必将击破我军,回救新都,我军岂不必败?如此计策,不似先生所谋。”

    陈济攸道:“此计乃大将军所出,我等亦无可奈何,将军只需谨守新城为要。如若抗命,恐怕将重蹈李灵裔覆辙。”

    孟植错愕,道:“大将军对先生言听计从,先生何以不劝?”

    陈济攸道:“我何曾不劝,这不我和你如今不都在这新城了吗?大将军向来猜忌,而你是李灵裔密友,我又是宣国人。将军还是好自为之吧。”

    孟植叹气。

    是夜正值朔日,江面漆黑一片,张云率军皆带牛皮包,从永新河边一个巨石下缓缓入水,渡过河去。

    张云率军徐行,皆不作声,往乌城而去。乌城城小,城墙不高,张云见旌旗密布,灯火众多,心中一惊,令众人勿动,待观察约一刻钟,才见有军士巡逻。

    张云大喜,心知此乃张魁疑兵之计,下令攻城,500精兵,不多时已翻入城内,放起火来,张云大喝,众将士杀声四起,守军莫不惊慌,许多还来不及穿上衣服就已身首异处。

    张魁与张莫大惊,慌不择路。张云军如入无人之境,也确实是无人之境,顷刻间大火早已烧起,夜空都被映红。

    孟植隔江隐隐看到天边红光,大惊,忙去找陈济攸、无忌。陈济攸道:“休矣,这必是乌城之火。”

    孟植忙道:“乌城若失,我大军立败,我去救援!”说罢就要带兵去救。

    陈济攸止住孟植,道:“将军此去,新城何人能守,若新城有失,将军该当何罪!”

    孟植自己自幼为父母所弃,如果说还有人让他心存感念,无非李灵裔张魁二人。自己先与李灵裔分道扬镳,心中本已不安。而张魁虽是贪利之人,但始终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心欲救之。

    孟植道:“今日之事急,若待大将军令,为时已晚,敌军偷袭,兵必不多,我带一千人往救,先生与无忌坚守新城。”

    不待二人答话,孟植早已点兵出发。无忌暗自称赞,陈济攸道:“我只当其见利忘义,想不到还是有些良知。”

    无忌道:“他虽性格怪僻,终究是无父母之教,也是可怜之人,今日尚有此忠心,也倒可敬。”陈济攸道:“只恐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此时张魁之子张莫早已死于敌军之手,张魁与几个士兵正在殊死挣扎,眼见张云大刀劈向张魁,忽一刀格住,正是孟植赶到,张云虽然英勇,但毕竟非孟植敌手,此时乌城已烧,便率兵撤退。孟植亦不追,扶张魁坐下。

    张魁见孟植来救,眼中充满困惑。道:“你怎么来了?”

    孟植道:“属下见乌城火起,火速从新城赶来,还是来迟,请大人恕罪。”

    张魁道:“你自新城来,必无将令,擅自率兵前来,可是要吃罪于田青的。”

    孟植不语。

    张魁叹道:“我还是看走眼了啊,我本以为我贪利,你好名,都视仁义忠信为草芥,如今看来,你和我还是不一样。”

    孟植道:“大人,我自幼父母皆外出,祖母凶恶,常为他人所欺,后得遇大人,礼遇有加,岂能不知恩图报!”

    张魁道:“你难道不知我也不过是利用你?若说有点情义,那也就是看你身上有点我的影子罢了。”

    孟植苦笑,道:“纵是知,也只做不知。”

    张魁笑道:“哈哈,倒也是个爽快之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还是当心身边每一个人吧,都是尔虞我诈,相互利用罢了。”

    孟植道:“大人何言生死?田青调走军队,乌城之失,非大人之罪。”

    张魁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希望我死的人太多了。田青,赵玄,还有以前那些依附我的人,如今为了这粮草,我该讹的也讹了,以后他们要安身,还是得我死,而且,大王要我死,我哪能得生?”张魁眼中噙泪,看着张莫的尸体,“本想保他一条命,竟先我而去了。无一法师,善恶有报,报我身上还不够吗?!”

    孟植也忍不住哭泣,十余年没有哭过的他,此时竟是没忍得住。张魁猛然站起来,道:“哼,哭什么哭,快回去守你的新城吧。”

    孟植不愿走,张魁道:“你我不过相互利用,如今你既然已立得大功,又何必自断前程。若论情义,你不过是利用我填补你内心双亲的缺失罢了。快走罢!”

    孟植听得此言,就像身边有一口大钟猛地被敲响,脑子里嗡嗡不止。

    张魁转身走向燃烧着的帐篷。

    孟植回过神来,只见张魁早已浑身是火,却还在向前挪动。孟植大喊一声,转身回新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