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随着话语拉到了十五年前。在那一座曾经雄伟，轩昂的澹月楼上。

    当时，和谈之初，十三人也召开了多次会议。其中分为两派，李昭侍的主战派，何梦甫的主和派。

    两派在激烈的讨论中，相峙不下，于是火药味越来越浓，直到大战前的一个晚上，两派爆发了话语战争。

    李昭侍率先发话：“何梦甫，你自己软骨头一个，要放弃趁早放弃”。说出这种话，哪怕是暴脾气的李昭侍都有些后悔了。

    何梦甫也不甘示弱：“你自己凭意气用事，不要连累我们这些人，你知道来的都有谁吗？青城山掌门，唐门副门主，无衣盟四位司长，这些人还只是和谈的，如果你伯伯来了，一切都没有回旋余地了”。语气中透着无奈，透着屈服。

    两方争执不休，相互唇枪舌战，鏖战了一个时辰后，最后的决定权落在了李昭傅的身上。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李昭傅身上，也把所有信心放到他的身上，这是他们的领袖，他的一切决定，他们都无条件相信。

    李昭傅沉默不语，身为领袖，他思考的永远要比别人多，考虑的要比别人更深。他很挣扎，如果他是李昭侍，他也可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但是他是领袖，要为十三人负责，更要为楼内楼外的兄弟负责。另一方面，尽管，他知道现在实现理想太早了，但是他很怕，很怕二十年后的他们没有了现在的热血。

    李昭傅有点无力，尽管他的实力已经到了无为的境界，但来的人，绝对不缺无为。他或许不惧青城山掌门，不惧唐门副门主，但是他惧怕他的兄弟枉死，尽管他们是青年才俊，但是动了世家的蛋糕，他们不介意，多等三十年。

    他没有说话，而是让大家先去冷静一下，面对同门，手中剑会不会颤抖。

    望着一个一个离开的人，李昭傅想了想，看了看，最后李昭傅则化作一道黑影，向极远处跳跃。

    轻影一展，已至数十里。

    李昭傅来到了一个破旧的亭子，看得出来，有一定年头了，亭外的野草已经渗入台阶，台阶上的青苔也零零星星。正应和着一句话“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夜半三更，李昭傅只身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着实奇怪。明明应该在澹月楼里苦思冥想，却有着野外散心的雅兴。

    但很快就不觉得奇怪了，一句话从空幽幽的野草深处传来，这股声音让人感觉不了远近，明明很模糊，但却那么清晰。

    “你来了”。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仿佛像机器人一般。

    李昭傅虽然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惊了一下，这声音实在是空灵，哪怕已经听过几次了。于是便只是轻轻回了一句：“嗯”。

    李昭傅再察觉，一袭白衣只在电光火石间就已来到了李昭傅面前。

    白衣斗笠，长剑别腰。是很年轻的面孔，一张脸感觉很不算俊美，但是耐看，再看时，又觉得很熟悉，仿佛像自家兄弟。但是，论到引人注目，他的一双眼眸着实惊人，深邃的瞳孔里面包罗万象。有一种似乎对亲人不舍，有一种悲壮的惋惜，有一种明知不可为的坚决。

    李昭傅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情感，明明只是见过寥寥几面，却有着这么复杂的眼神，仿佛是相识多年的故人。

    李昭傅叹了口气，无奈道：“前辈，我，想放弃。这条路太艰难了，尽管现在伯伯还没有出手，但是光一个青城山掌门，我已经有很大压力了，胜算不会大”。眼神中的失落一览无余，李昭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那么软弱了。

    白衣青年也似乎有些动摇了，但还是缓缓道：“你甘心吗？这些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这幕后有一双手操纵着这些世家门阀，你只要帮我找到这双手，你的理想，这些年轻人的理想都会实现”。眼神中又难言之隐，有炽热。

    看着李昭傅，还有一丝犹豫，白衣青年又道：“时间很长，你的一生很长，这些重担本不应该放到你的身上，你可以等十年，十年之后我再来”。语气中有些诡异，有些无奈。

    李昭傅作揖道：“前辈，我知道你是个绝世强者，甚至比我伯伯还强。你的理想也很宏大，我真的很想与您一同实现理想。但是人力有限，天命无常，我们还是太年轻了”。那凄凉的气氛随着话语浓重，最后一句的无奈与不舍，野草应该都感受到了。

    白衣青年没有什么表情，却又有着一切的表情，嘴中仿佛忍着什么话没有说，只是对李昭傅摆了摆手道：“您……你大胆走你的路吧”。

    李昭傅有点愣神，但还是很快调整过来了，于是恭声道：“晚辈告退”。于是转身化作一道黑影向野草漫天处远去。

    待李昭傅走后，白衣青年哀叹道：“大伯还是考虑很多，束缚他的是这红尘俗世啊”。

    野草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纷纷摇摆点头应和。

    李昭傅转眼间，回到了澹月楼。此时一个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来人正是王家骐。

    王家骐首先发问：“这么晚干什么去了，情绪波动还这么大，干什么去了”。眼神中尽是狐疑之色。

    李昭傅收敛了情绪，风轻云淡地说道：“没什么”。

    王家骐看着李昭傅，没有再说话，任由李昭傅离开。尽管不信任，但是信任。

    李昭傅走时，还飘来一句话：“跟兄弟们讲一下，明天和谈”。话语中有一种难以捕捉的无奈与伤感，这应该是所有壮志未酬的共同之处吧。

    李昭傅的话语，王家骐听了，感觉犹如平地惊雷，之前那个睥睨天下的李昭傅退了。尽管很想问为什么，但是他知道，李昭傅承担的比他们重的多。

    两人无言，只有脚步声轻轻回响。

    凉夜无声，听风入眠。这是澹月楼今晚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