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幸会幸会。”利瑞斯一脸懵地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心里疑惑地犯嘀咕：

    市中心的警官怎么会找上白昼？难道小孩儿无意中被卷进什么案件了吗？

    这样的猜测一涌现，利瑞斯的心就顿时七上八下的很不安。他紧张地搓搓衣角，想着要不要旁敲侧击地问点东西，便看见老警官转身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黑色圆顶小礼帽。

    “那么，”老警官把帽子按在胸前，颇具绅士礼节地朝白昼鞠了一躬，“既然你舅舅来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明天下午还是这个时间，我们会再过来拜访一趟，到时候希望你能将今天未说完的话，一次性说个明白，告辞。”

    “警官慢走。”

    在窗口，等亲眼看着两位警官坐上马车走远了，利瑞斯才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他们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例行公事，舅舅你知道的，最近中央政府要派人下来视察各基层组织的工作，所以这两天警局的人都铆足了劲，在东奔西走地到处做表面功夫，像我这样天生患病的留守儿童，当然是重点关照对象啦。”白昼笑着打趣说。

    利瑞斯看着眼前坐轮椅、脸色苍白的男孩，没有说话，心疼得一揪：

    白昼还这么小，才十岁，就注定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跑跑跳跳开心玩耍的权力，而要在小小的一间房子里，和病魔做一辈子的斗争。

    唉，可怜的孩子……

    也许是利瑞斯的情绪感染到了白昼，小孩儿的笑容逐渐淡下去。他滑动轮椅进了厨房，在伸手去够上面白色的橱柜时，围绕在周身的难过的低气压像是突然松了口气似地散开，语气重新变得活泼起来。

    “舅舅，你今天工作难得结束得这么早，我们久违地一起泡壶茶吧。”

    白昼背对着他，利瑞斯看不见小孩儿脸上的表情。

    “不了。”他说，“我待会儿还有工作，只是顺道过来看一眼，很快就走，你别忙活了。”

    “哦……”

    白昼刚把两个喝茶用的小杯子放到水龙头下面，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有拧动阀门。他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小杯子轻轻放回橱柜里。

    “好吧，那也是没有办法，舅舅总是很忙的。”

    一句话，气氛瞬间冷下来。

    利瑞斯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面对比自己小八岁的外甥，利瑞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就会变得不善言辞。

    不是由于所谓的长辈与晚辈之间的代沟，他只是单纯的选择性嘴笨。

    利瑞斯眼神飘忽地左看右看，竭力地想在脑海中搜刮出一点有趣的话题来调节一下气氛，张口却只能生硬地问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嗯。”白昼紧巴巴地一点头，依然背对着他，声音很轻，“每天都有按时吃药，医生说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稳定了也不能放松警惕，药浴还在泡吗？”

    “在的，每隔三天一次，没有落下过，舅舅不用担心。”

    “那就好。”

    利瑞斯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无言的境地。

    他看看白昼稍显落寞的背影，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下意识地脱口道：“明天我再请假过来看你。”

    话音刚落，利瑞斯就后知后觉地发现此话不合时宜，想要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白昼果然猛地扭头，反应极大地拔高音量，生气地拒绝道：“不要，舅舅，我的存在本身就够是个累赘了，别让我更成为你的负担。”

    “不是的白昼，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个负担……”利瑞斯慌手慌脚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泡药浴的时候会很不方便……不是！医生说最好要常晒晒太阳，所以我得带你出去转转……不是！我回来是……是……”

    利瑞斯的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话说不利索，而且越说越错，把他急得满头大汗。

    “我回来，是因为我原本就要回来，和你没关系……也不对！……”

    看着利瑞斯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白昼紧绷的唇线松弛了一点。

    他推着轮椅，朝利瑞斯滑动了几步：“对不起，舅舅，我说错话了，但是现在这样，我很满足。”

    利瑞斯眼皮一跳，慢慢安静下来。

    想他上辈子，父母早亡，三十几岁，独自奋斗，有房有车，事业有成，可就是没有谈过恋爱、结过婚，没有孩子；现在穿越到异世界，没房没车，倒先有了个小孩儿，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外甥，但实际跟他儿子差不多，是他一手带大的。

    原鸣从小寄宿在婶婶家。

    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原鸣一辈子都没怎么切身地感受过家的温暖，小时候尚且如此，长大了去外地上班，更是离“家”这个词越来越远，又或许，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到达过。

    而现在，他有家人了，一直梦想着、渴望得到的家人。

    白昼是利瑞斯的家人，是他的家人。

    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后，利瑞斯感觉，这间屋子，这围绕的四面冷冰冰的墙壁，都多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义，都满溢着无限的温存，直接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使他鼻头发酸。

    是啊，很满足，这样的现状，白昼很满足，他也很满足。

    利瑞斯沉默半晌，忽然咧开嘴，微笑着调侃道：“这帮市区当官的，平日里白吃税收不干实事，视察的时候倒想起要烧咱们老百姓的高香来了。”

    白昼也笑了，气氛明显变得愉快了许多：“谁说不是呢。不过关于近几天市区警局异常的动态，好像还存在另一种版本的说法。”

    利瑞斯顺势问：“什么说法？”

    “我也是听房东太太说的。那天她从我这儿收完房租，刚打算离开，正巧和住在隔壁的布妮朗太太碰上了，两人就站在公寓门口聊了会儿天。”

    白昼回忆道：“房东太太说，这次警局上下之所以这么紧张，不是因为领导视察，而是因为有一个连环杀人犯从9区跑到我们13区来了，听说是个很厉害的魔法师，会一些失传已久的禁忌魔法阵。政府害怕消息一出，会引起民众的恐慌和骚乱，就一直捂着没敢公布出来。”

    异世界的地区城市没有具体的名称，不同国家的不同地区，都是用数字和字母来命名的。

    例如，利瑞斯所在的国家叫哈维国，所在的地区叫13区，那么这座城市就可以被称为“H13区”。不过在自己国家的境内，为了方便称呼，通常会把前面的字母“H”摘掉，只说13区，简洁明了。

    9区也是同样的道理。

    利瑞斯对类似的流言没有印象：“我倒不是很清楚，还有这种说法呢。”

    “不知道是真是假。”白昼耸耸肩，“但是舅舅，你也知道，房东太太和布妮朗太太，这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最喜欢聚在一起嚼舌根，我们听听过就算了，不能往心上去。”

    利瑞斯深知她们的秉性，表示非常赞同。

    “对了舅舅，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几点了？”

    白昼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怀表，顶端一按，表盖便弹开来，发出一声很轻的“嗒”的清脆响动。

    “三点四十九分，舅舅。”

    “哦，我该走了。”利瑞斯说着，挥了挥手，“再见，下次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等一下！”眼见他要走，白昼急忙喊。

    “怎么了？”利瑞斯奇怪地问。

    “就五分钟，不，三分钟。”白昼说，“我给你泡壶茶，装杯子里带走吧。”

    “不用……”

    利瑞斯想婉拒，可白昼固执地说：“舅舅的黑眼圈很重，一定是因为最近太劳累了，没有休息好，喝点根洱花叶茶，有用的。”

    利瑞斯听着，一股暖流从心脏缓缓洗净四肢百骸。

    他抓住门把手的掌心不自觉地松开。

    “好吧。”他无奈而宠溺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