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消停了。

    亲眼见过死人之后，连着吐了几天，小脸煞白，让弘治皇帝心疼不已，将养了小半月才缓过来。

    等身子好点了，第一时间便去了右春坊，结果跑了个空，跟值日的行人打听，才知道陈侍讲已经给贬成县令了，当下便怒火万丈，喊了句“狗皇帝”，便要去找弘治皇帝的麻烦。

    朱厚照气势汹汹刚走到武英殿门口，宦官刚到通传，朱厚照便听到有人高声争辩。

    “陛下，这大兴县令陈澜，倒行逆施，目无祖制，竟给教坊司的乐妓和犯官之女上了户籍，臣请开革此人，以正视听！”

    还没等弘治皇帝说话，朱厚照一听就受不了，跳进殿就大喊：“放屁放屁，祖制何时规定乐妓不得上户籍？人家过夜钱你们可没少收！”

    殿内三人，分别是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大理寺卿杨守随和咱们的弘治皇帝。

    好嘛，李东阳心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俩位又对上了。

    杨守随一听这个鸭公嗓便知道事太子来了，阴着脸转头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也心里直犯怵，怎么闯到这老倌头上了。

    “不得无礼。”弘治皇帝见朱厚照刚好点就惹事，脑壳青痛。

    “儿臣见过父皇，刚刚杨大人说的不对，儿臣是仗义直言。”朱厚照见弘治皇帝没怎么生气，便笑嘻嘻地说道。

    “臣哪里不对，请太子指正。”杨守随就是个顽固脾气，早看不惯捧着太子的陈澜了，按杨大人的思路，就该严格要求太子，不背书不给吃饭的那种。

    “这......”朱厚照哪敢说是上次出去，路过教坊司的时候，陈海告诉他里面乐妓过的惨，小小年纪便受常人不能想象的苦楚，辛辛苦苦挣点钱，还给大人们尽数抽走了。

    朱厚照灵机一动，便学着父皇的样子，扬扬眉毛，目视袖手吃瓜的李东阳。

    李东阳收到暗示，却不想理朱厚照。

    这杨守随就是个理学战士，你惹他干什么，李东阳心里暗自吐槽，却也不得不出言相助。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祖制的确并未规定，不可给乐妓歌女办黄册，入户籍。”李东阳说道。

    “李公，竟连你也如此说，你看看，你看看。”杨守随怒极，他万没想到文坛领袖竟是如此，从袖里掏出许多卡片，重重地放到桌上。

    朱厚照两眼一亮：“甚么东西我看看！”

    抓过去就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唔，这是......身份证，黄秀儿，女，弘治二年三月十七日生，顺天府大兴县东城区本条胡同一号，呀瞧这画像倒还端正。”

    朱厚照看着有趣，便抬头问弘治皇帝：“父皇，我如何没有身份证？”

    弘治皇帝看着这个活宝，突然没了脾气：“你住东宫，又不是大兴县所辖，况且你的户籍，便是大明宗庙。”

    朱厚照撇撇嘴，那我还不能是个正常人了，回头便寻陈侍读给我也办一个，多好看呀，名字我就叫朱寿，嘿嘿，太子千寿。

    弘治皇帝见朱厚照贼眉鼠眼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便知道他没憋好屁：“你既好了，便好好向学，这几月都不要出宫了。”

    “为何！”朱厚照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他又没做错事，不让出宫不得憋死！

    “刺客一案尚未了结，你去哪都有危险，老实呆着，别给朕惹事。”弘治皇帝面色不豫。

    朱厚照闭上嘴。

    “陛下，这教坊司的事......”杨守随见这两父子完全没把陈澜给教坊司办身份证当回事，不由得急了。

    “教坊司何事？”弘治皇帝佯做不知。

    “就是那陈澜罔顾尊卑，给教坊司的除籍之事，陛下莫非要让那帮妓女转入民籍吗！”杨守随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朱厚照直掏耳朵。

    弘治皇帝面色一沉，这个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教坊司里面的乐妓歌女，按照明朝的户籍制度，都是贱籍和乐籍，属于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如果按着陈澜的搞法，出了官员依然高人一等，其他职业似乎没什么区别了。

    弘治皇帝不断沉吟，似乎下不了这个决定。

    杨守随趁热打铁：“此举与朱子相悖，陷陛下于不忠，臣请斩此獠！”

    这话极为阴险，太祖洪武皇帝曾认朱熹为祖宗，陈澜与朱熹的理论相悖，你不罚他，不就是不忠不孝吗？

    弘治皇帝脸色阴了下来。

    还没完了，朱厚照一忍......一忍就没忍住：“放屁，你家朱子又娶尼姑又爬灰，他能是什么好人？”

    杨守随大惊失色，连低头不语的李东阳都抬起头看太子，弘治皇帝更是目瞪口呆。

    “此事，太子殿下如何知之。”李东阳捋了捋胡须，不露声色的问道。

    “市井皆传，我如何不知道。”朱厚照神气地叉腰。

    就看见弘治皇帝从御座上下来，把朱厚照打横按在地上，脱下鞋板子，对着屁股就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说：“叫你小畜生诋毁圣人，叫你听信流言。”

    朱厚照哇哇叫，其实也不怎么疼，就是好久没挨打了吓得。

    正当文华殿一地鸡毛的时候，有执事太监匆匆进来：“陛下，顺天府尹韩重求见。”

    弘治皇帝看了看躺地上装死的朱厚照，给萧敬使了个颜色，萧敬会意，带着几个小宦官把朱厚照抬到屏风后面。

    “宣。”弘治皇帝稳了稳心神。

    那韩重进来四平八稳的行了礼，一看杨守随在，面色不由得有些奇怪。

    “韩卿有何要事？”弘治皇帝瞧韩重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这......”韩重气宇轩昂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尴尬。

    为什么这种事总是能让我遇上？韩重心里在呐喊，嘴上却不得不说。

    “大兴县令陈澜，到顺天府击鼓报案，称大理寺卿杨守随，光天化日指使下人，抢劫辖下百姓身份证件，当依律处罚。”韩重战战兢兢说完，不敢抬头看弘治皇帝。

    他没办法呀！这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心一横，便决定把皮球踢给弘治皇帝，心里还不住抱怨，这陈澜怎么就逮着老夫薅呢！

    “你这些，竟是抢的？”弘治皇帝长大了嘴，看着杨守随，他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一个谦和有礼的理学名臣竟会做出这种事。

    “陛下，诬陷！陈澜小儿这是诬陷，臣不过让下人拿几个身份证过来验看，如何是抢劫，况且她们都是贱籍，怎么能称作百姓！”杨守随气的怒发冲冠，抗声辩解。

    你就是抢的，弘治皇帝听明白了。

    “李师傅，此事如何。”弘治皇帝头又开始痛了。

    没等李东阳说话，那韩重又补充了一句：“陈县令说了，若是此事陛下不秉公办理，天下便再无说理处了，他便辞官隐归。”

    弘治皇帝脸都绿了，瞪眼骂街：“小畜生，又要挟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