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腾，回来啦，听说，你这娃儿今年考试考的不赖嘛。”

    “二娘，俺考了年级第一呢。”

    “噫，老塇（很好）嘛。吃饭了嘛，来俺家吃吧，俺给你做点好吃的。”

    “俺妈儿在惦着俺呢，不去啦。二娘，下次再来嚒。”男孩偷偷咽了口口水，二娘做的饼子非常合他的胃口，但他还是拒绝了，他知道爸妈在家等着他呢。

    “不抓（没事），去呢。”

    “真不赖嘛，这小娃子。”

    男孩咧着嘴对着二娘笑了一下，跑回家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他家可不在这个方向，他得快点往回赶了。

    ……

    “肚子腾，你怎么还在发呆啊，再不走上课就迟到啦。”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来啦，别催，别催。”女孩身后，男孩慢悠悠的走着，丝毫没有因为女孩的催促而着急。路过一个反光玻璃橱窗，男孩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自己发型，橱窗上是一副帅气的面容，不长的头发被仔细的吹出一个斜角，不知道有没有打过发蜡，头发直立着，异常的坚挺。突然，一个清秀女孩的面容出现在橱窗反光上。

    “别臭美了，肚子腾，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喜欢照镜子啊，再不走，老班头就要吃人了。”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男孩身边，看起来有些着急，伸手就要拽男孩衣服。

    “别怕，我成绩好，老班不会真的骂我们的，还有，你嘴角的巧克力怎么没擦干净呀。等下要被老班发现了。”男孩看了眼清秀女孩，说道。

    女孩闻言，小脸一红，飞快地伸手在嘴角摸了摸，结果对着橱窗照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抬头，发现男孩早已跑开老远。

    “肚子腾！你别跑，给我站住！气死我了！”

    ……

    “同学们，还有100天就要高考了，你们要放下一切，全力去拼！”

    “有些同学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放松警惕，高考考的是仔细，不是能力！”

    教室里，一个有些秃顶的男人站在讲台上口沫横飞。讲台下，一个男孩正透过窗户，看着教室外面的走廊发呆，走廊很长，很安静，也有些暗。

    突然，一只小手从隔壁桌子伸过来，戳了戳男孩。

    “认真听课。”隔壁桌，一个女孩在比着口型。

    男孩笑了笑，他喜欢这个女孩，等到考试结束，他要向她表白。

    ……

    “肚子腾，你成绩出来了么？”公园里，一个清秀的女孩正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冰激凌，开心地吃着，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只手机，应该是和谁在打电话。

    “不过你肯定考得很好啦。我这次考了630分呢，厉害吧，我们约好一起报应天城大学的，我的分数可能刚刚好够，你知道吗，为了追上你的分数，我可是很努力的。”女孩自顾自的说着，看的出来，她现在心情很好。

    “喂？肚子腾，你在听我说话么？”女孩有些疑惑，她拿下手机看了看，信号没问题啊。

    “喂？”女孩又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考得分数太高了，觉得应天城大学不够好啊，没事没事，你去报你想要的大学就好啦，我没事的。喂，你怎么不说话？”女孩声音有些急，不停在电话里问着，可是，电话的那头，一直没有传出声音。

    ……

    “玉腾他妈，家去啊？”村口，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院子里晒着苞米，看到女人快步从田里回来，打着招呼。

    “是啊。”女人刚看到这个中年妇女，回应的声音不响，但音调有些高。

    “马上快高考了吧，你家玉腾今年还参加么？”

    “嗯，还想再让他试试。”女人勉强笑了一下，回家的脚步不自觉的快了一点。

    “实在不行，就去城里找个工作吧，读书这个东西，看命的呀……”中年妇女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了。

    “他二娘，我还赶着去给小腾做饭呢，先走了。”女人脚步没有停顿。

    “来俺家吃吧。俺家已经烧好了，诶，娟……”

    “不了不了。”

    “这个娟，怎么走得这么快。”中年女人埋怨了一句，就继续低头整理着苞米。

    ……

    房间里，气氛有些压抑，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站在房子中间，表情有些沉重。

    “妈，我不想考了。我出去打工吧。隔壁家三哥去年……”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音传来。

    “孟玉腾，你说什么！”女人的声音有些高，“我这一天到晚供你穿，供你吃，就想着你能有出息，想着你能考个好大学，能出人头地，你现在和我说你要去打工，你去啊，你给我去！”说着，拿起手边的扫帚，就要向男孩打来，可是，眼前的男孩早已不是那个半人高的小娃娃了，他抓住向他落下的扫帚，目光直视着女人的眼睛。

    半晌，还是男孩先败下阵来，他沉默着放下手里的扫帚，沉默着走回了房间。

    “砰”房门被关上，房间又恢复了安静。隐约有女人的哭泣声传来。

    ……

    “小腾，今年考的如何呀，肯定没问题吧，过来应天城，学姐请你吃好吃的，这里的板鸭可是一绝哦，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叫我学姐的样子了，哈哈。”

    “小腾，这次没问题吧，其实吧，这两年过去也挺好的，我当时大一很多好玩的地方都不知道呢，今年过来，学姐带你去。”

    “小腾，听你二娘说，你搬家啦，你好久不回我短信了，最近还好么？”

    “腾，我今年毕业了，我想考研究生，你还来找我么？”

    “腾，你换号码了么？我也不知道这还是不是你的号码了。”

    “腾，我要结婚了……”

    ……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响起，原本就有些昏暗的房间彻底失去了光亮。今天是个阴天，窗外并没有月光透进来，不同于县城夜晚的灯火通明，村庄里的晚上总是黑的特别彻底。一只手摸索着伸向插着台灯电源的插座，熟练地紧了紧插头，台灯重新亮了起来。一个胡须有些浓密的大男孩坐在书桌前，桌子堆满了书和试卷。

    突然，灯光又闪烁了一下，忽明忽暗起来。

    “砰砰”

    大男孩熟练地拍打着台灯的后罩，台灯一阵摇晃，光线终于恢复了正常。这台灯很早以前就有些坏了，不过男孩却没有向父母说起过。叹了口气，继续看着手中的书。书里的内容很熟悉，男孩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也许是刚刚被台灯的光线闪过，还不适应，也许是其它什么原因，书上的文字在男孩眼里变得渐渐有些陌生。

    “呱~呱~”

    窗外，水田里有蛙声传来，自从两年前，搬到母亲老家的这个村子后，他也见到了水稻田里的青蛙，这在他老家可不常见。

    “青蛙呀，这么说，要到春天了么？怎么还这么冷啊？时间不多了呀？”男孩说着。

    灯光又开始摇曳。

    ……

    “破碎”梦境；

    “小孟，小孟，醒醒！你不能睡，你现在是灵魂状态，你睡着了，这片梦境会溃散的。”梦境里，一个女人在大声呼喊着，她的手腕处有浅绿色的光华在流动，在她的面前是一个陷入沉睡的小男孩，她想要唤醒这个男孩，但好像并没有任何作用。女人正是春。

    “怎么办啊，小孟的灵魂撑不住了，这片梦境对于他来说负担太大了。林夕那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小孟精神波动的原因。”春很着急，这里不是她的“酒馆”梦境，这里的核心是维系在小孟的身上，而梦境的负荷很大，一个普通人脆弱的灵魂根本无法承受。

    “如果还在我的“酒馆”就好办了，哎，林夕，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春看向走廊，走廊很长，很安静，也有些暗。隐约间，走廊里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

    汉阳城，议会大厦下层某间办公室内。

    一个西装男人正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他的穿着很正式，领带甚至勒紧了衬衫，但从那略微发黑的袖口也可以看出，他已经很久没有脱下这套衣服了。此时西装男的动作却与正式完全没有关系，他坐在位子上，头一顿一顿的，眼皮打架，似乎下一秒就要沉沉睡去。这个西装男就是汉阳城梦境处理小组的组长崔成勋。

    突然，崔成勋呼吸一窒，惊醒过来，这里还不能确定是安全区。他揉了把脸，拿过一旁桌子上的瓶装咖啡，发现已经见底，然后伸手在桌子底下的纸箱里掏了一会，掂量了一瓶新的，扭开瓶盖，仰头灌进嘴里。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睡觉了，他还不能睡。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崔成勋顺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黑色皮衣职业装的女人推门进来，是他的副手，雪莉。

    “崔队，这是目前已经确认的梦境范围，您看一下。”雪莉说着，给崔成勋递上一份文件，同时转身打开会议室的大屏幕。崔成勋抬头看去，是汉阳城的全域地图，地图很详细，与几天前看到的那副地图相比，此时的地图不再是之前的只有一片血红的斑点，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块红线圈住的区域，遍布地图的各个角落，越靠中间越密。随后雪莉操作地图放大，汉阳城主城区的区域被凸显出来，红圈的比例相较于之前明显密集多了。

    “目前一共发现46个集中沉睡区域，其中，主城区35个，外城11个。另外……”雪莉拿起一份文件，然后俯身继续操作着显示屏，屏幕上的比例又变得大了一些，地图上，除了一些被红圈圈出的区域外，出现了一些零星的红点，在红圈周围的漆黑中格外显眼。“我们调查发现，在这46个集中区域之外，还有很多零星的沉睡者，目前还没有找到其中的联系。”

    “还有零星的么？”闻言，崔成勋皱着眉看了眼雪莉。还有零星的沉睡者，说明现有的这些区域可能并不完整，也意味着他们仍旧无法完成对梦境区域的隔离，这对现在的汉阳城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是的，现有1254名沉睡者不在集中区域里面。”雪莉再次放大地图比例，屏幕上已经能够看清街道以及一些小路名称了，“沉睡者主要集中在图上的这三个区域。分别是汉阳明洞大街5号楼到231号楼，仁寺洞大街第3区以及与其地理位置相连的第11区，还有就是，狎鸥亭大街。”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因为汉阳城高官没有及时发布预警信息，整个汉阳城的居民就如同往常一般陷入了沉睡。尽管当时的崔成勋知道梦境的发送，但他能做的也只是劝动自己队员以及少数相信他的人，都保持一整晚的清醒。剩下的，根本无能为力。像电影里的主人公那样，私自跑到电视台直播，通知民众，拯救世界？别开玩笑了，别说以他“执行官”的身份，在电视台里甚至连门卫都不会去搭理他。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做到了绑架电视台。以汉阳城网络上肆虐那些邪教以及对官方的不信任消息来说，汉阳城民众是否会乖乖照做，或者会不会干脆和通知的反着来都是个问题。

    幸运的是，第二天天亮，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尽管梦境范围看似遍及整个汉阳城，但真正会陷入沉睡的梦境区域目前来看还算是少数。同时，这些沉睡的人并没有像最初表现的那样直接死去，而是保持在了深度沉睡状态，以目前汉阳城现存的医疗力量，还是能够勉强维持这些人的生命的。不过，现在梦境区域还在有持续扩大的趋势。当医疗和行政力量被突破，汉阳城会发生什么，就只有天知道了。

    “先封锁这些地区吧，然后把陷入沉睡的汉阳城居民都集中安置。”崔成勋仰头看着大屏幕，神色有些沉重。

    “嗯，已经在做了，现在临时征调了6个其中隔离点。”雪莉回答的很快，看得出来她这几天做了很多工作，“不过，我们现在做的好像有些越权……”雪莉有些欲言又止。

    崔成勋没有说什么，反而推了一下桌面上的电脑屏幕，把屏幕上的一封邮件展示给雪莉。

    雪莉低头看去，屏幕上是一份汉阳城内部邮件，邮件上印着汉阳城议会的标志，这东西没法伪造。而等到雪莉看清了邮件的内容，她马上捂住了小嘴。邮件上赫然显示着，汉阳城议会颁布给崔成勋的委任状，内容是把他从“一级执政官”提拔成为了“代理副要”，暂时全权负责汉阳城一切梦境及其衍生事件，邮件签发人，朴权天正要。

    汉阳城的官员分为5个大等级，由下至上分别是“执行官”、“副参”、“正参”、“副要”、“正要”，对应着从地方基层行政服务到中央国家治理的职责分配。汉阳城是一个5000万人口的大城，遗憾的是，仅仅占5分之一土地的主城，其人口就有4100万之多，造成了几乎整个汉阳城权利体系都挤在了小小的主城里。结果就是，像是“执行官”之流，名义上在官员级别序列里，但其实并不被重视。就像古代一个九品官员，在边陲偏远之地当然可以耀武扬威，但到了京城，他还是得缩起尾巴，连平民都不敢得罪，谁知道一个石子丢下去，会砸到几个大官，这也就是明明崔成勋算是一个汉阳城官员，但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去强行控制电视台的原因。从执行官到副要，这三个大等级的跨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绝对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天堑。

    不管怎么说，崔成勋现在是汉阳城实际上的最高长官了，尽管只是一个代理副要。如果你要问，那其它正要、副要们呢？很简单，只要在电话前加上玛雅联邦的区号就可以找到他们了。

    “恭喜，崔队……不，崔副要……”雪莉话还没说完，就被崔成勋打断了。

    “现在汉阳都成这样了，有什么好恭喜。”崔成勋随意地挥了挥手，不在意地关掉电脑屏幕，继续说道：“不过也算这帮家伙还有一点良知。好了，雪莉，现在我们要做事情很多，接下来你们先……”

    特殊时期，说是代理梦境事务，但其实代表着事实上崔成勋能够全面调控汉阳城除军队外的一切行政力量。在给雪莉安排了任务以后，雪莉就转身打算离开办公室；

    这时，崔成勋突然叫住雪莉，递给她一份简历：“对了，雪莉，帮我找一下这个人，以后让他跟着你。注意保护一下他的安全。”崔成勋想了想，继续说：“嗯，做的不要太明显。”

    雪莉一愣，点了点头，然后接过简历，快速地瞟了一眼，简历上夹着一张照片，是一个有着阳光笑容的大男孩，旁边写着男孩的名字，李东旭。

    李东旭？雪莉记忆很好，她确定她没见过这个男孩，但肯定听过这个名字。

    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走出办公室，在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她想起来了，李东旭，不就是朴正要秘书李恩惠的亲弟弟么？

    房门关上，办公室里；

    崔成勋看着大屏幕沉默了一会，伸手打开刚刚被他关上的电脑屏幕，屏幕上还是那封任命他为“副要”的邮件，点燃一支烟，然后身体向后靠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嘴角翘起一个略不可见的笑容。房间里又恢复安静，只有香烟燃烧的红丝在缓慢闪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