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入的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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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望江茶楼

    二零零八年五月,历史没有改变,大地震还是不可阻挡的如期而至。

    最为糟糕的事,莫过于是我亲爱的大表哥在大灾难里罹难了!

    可事情本身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需要这种跟失去张晓溦同样糟糕的事情。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跪在自家的小院里大声的恸哭着。在父亲的劝说下,含着泪开着新买的荣威,就去了表哥家里。

    小区的院子里没有灵棚,一片杂乱,但没有房屋倒塌。

    打了表弟卫国的电话,才赶到表哥的铺子上,很多人都守在空旷杂乱的铺子里,简简单单的就在铺子前方搭了一个摆在供果灵位的桌子。

    大侄子还在外地上学,没能赶回来,黄卫国,张红星等几个住在老家的表弟表妹们都全部戴着简单的手孝,胸前都别了一朵白花。

    黄卫东就是在后面的库房里遇难的,房顶的石棉瓦落了几匹。可表哥是被自家倒塌的货物压在了下面,余震稍一停顿,表嫂就带着自家员工把他掏了出来,致命伤在头顶,洗干净伤口后,头顶是一个大窟窿。

    我真的不愿时空的扰动伤及他人,尤其这是我至亲至爱的大表哥,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在我高中与我同班的和蔼可亲、处处维护我们的老班长。

    祸及他人的事情还不只是这一件,正在上班的蒋晓蓉从办公室的二楼上被摔了下来,直接摔断了腰椎,现在已经被送到了省医院排队做手术。

    这一次轮回,唯一变得好的就是我这几年的生活,但伤及了无辜,却本非我内心所愿。

    不管是黄卫东还是蒋晓蓉,都是我最重要的哥们,无话不谈可以掏心窝子的同学朋友。某种意义上来讲,应该比洪雁和巧巧更为重要。

    如果还有下一次轮回,我一定要尽力做些事去保全他们的平安。哪怕是逆天行事,泄露天机,扰动了那个镜像,让我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强忍悲痛,帮着刘宇红办完东哥的丧事,我鼓起勇气给张晓溦打了一个电话。

    她的老父亲也在这次地震中遇难了,劝她节哀的同时,也告诉了她黄卫东与蒋晓蓉的事。

    失去知心挚友的痛沉沉地压在心头,整整三年的时间里,我一回到那个县城,就会下意识的拿出手机,每次翻到大表哥的号码后,才会想起来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晓蓉的伤整整医了一年时间才能够自理生活,每次我一去看她的时候,她都会泪水涟涟地跟我哭诉一番,感叹做人的不易。

    这次的变故让我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锁,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就跟洪雁发火,闹得大家都不痛快。

    原本以为就这样会跟洪雁母女过下去,没想到在那个时间节点之前,洪雁接到陈雨君打给我的一个电话后,我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分居了。

    拿到离婚证后,开着自己的车回省城的路上,我想着,要是巧巧真的是我亲生的女儿,洪雁还会不会跟我闹离婚呢?

    这个念头刚刚闪出,一个恍惚,我直接就在高速路上闯入那团液态金属般的暗蓝色浓雾,撞到了前方的大货车后面。升腾而起的灵魂望着我那辆小车卡在货车车厢下面,冒着浓烟。

    可能就是因为临出事前的那个念头吧,这一次的节点刚好出现在我去见张晓溦的那个下午。

    不管我用多慢的速度开着车,一路上的路口还是全部都给我开着绿灯。

    张晓溦好像也早就知道了我会来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茶楼大堂她的位置上,照着镜子,正补着妆。我站在她的面前,满脸堆着微笑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描眉涂唇,蒋晓蓉作势要说话提醒她,我摆摆手阻止着。

    十多年前,她还是个留着齐眉短发的青春少女,脸上不施粉黛也总是红扑扑的洋溢着青春的色彩。而眼前的这个小妇人,衣着华贵,留着一头微卷长发,厚厚的脂粉也没能盖住她前额的抬头纹和眼角的鱼尾纹。她原本圆圆的脸庞像是变得瘦了些,可匀称安放的五官还是显出她历经沧桑的美丽。

    在她把口红装进挎包的时候,我才开口招呼着她:

    “晓溦,你好!”

    闻声抬头的她,睁大了本来就很圆的大眼睛,神色愕然,只有那旁人看不到的转瞬即逝惊喜,口中叫着:

    “欣亮,真的是你啊!天啦,你居然也长这么胖了。”

    “是我,晓溦。别来无恙,多年不见,你还好吧。”

    意料之中的会面还是让我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着,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我正要伸手跟她握一下。

    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双手捂着自己胀红的脸,低着头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抬起头摇了摇,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张大着嘴巴,看得出那份喜形于色的惊讶:

    “真的是你,欣亮,我做梦也想不到能再见到你。”

    她的手还是率先伸了过来,轻轻地拉了一下,马上就放开了。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恢复了淡漠淡定,目光在我脸上扫视一下,神色黯然地讲道:

    “对不起啊,赵欣亮,我老公过来接我了,我真的要走了。再见!”

    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转过去跟蒋晓蓉说着:

    “晓蓉,我走了,有事给我电话,你们慢慢耍。”

    回过头又看了我一眼,嘴角稍微上翘着做出个微笑状,摆了摆手就转身出了门。

    我心里五味俱全,说不出多年来的酸甜苦辣,跟在她身后不由自主的移着脚步,望着她娇小的背影走到门口路边停着的黑色别克车头,上车的那一刻,她又举着手向这边挥了挥。

    直到那车消失在远处的车流当中,我还站在原地怔着,不愿意眨一下自己的眼睛。

    “亮子,亮子。他们走远了,你来都来了,进去再喝一会儿茶吧。”

    蒋晓蓉站到我的身侧,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说着话。

    这时候我才回过神来,刚才确实真的是看见张晓溦了,只有这匆匆的一面,缭缭的几句话,真的比做个梦还不如。

    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她明显比以前消瘦苍老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逝去的早已逝去,她的生活再不会跟我有任何的交集,Loveisover!

    “艾武也回来耍假了,要不要叫她过来?”

    蒋晓蓉也知道艾武一直都对我很好,虽然是那种暧昧的好,可为了安慰我,就征求着我的意见。我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热闹一下也好,好祛除一下刚和张晓溦见面后的惆怅。

    “给她说我在这儿,她肯定就会过来的,我这就打电话叫东哥过来。”

    东哥离这儿本来就不远,见了我还是哈哈大笑着过来拥抱我。当然,借此机会,他也去抱了抱俏丽的蒋晓蓉,开口就问着:

    “你俩咋悄悄咪咪的一起喝茶了?”

    “啥子我们两个就不能喝茶嗦?还悄悄咪咪的,这不是喊你过来了嗦?这茶铺子有我的股份,你忘了嗦?卫东,我是叫他来见张晓溦的。”

    蒋晓蓉除了在我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之外,跟其他人都还是大大咧咧的。

    东哥点着头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笑着:

    “原来是叫我过来当灯泡的啊,行,哥哥我认了。”

    “你来迟了,东哥,她刚走。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她男人接走了。”

    我语调里还是多少有些遗憾,摇着头。蒋晓蓉泡了茶过来坐下:

    “就是,张晓溦刚走。我见亮子的情绪不好,就打了电话让艾武也过来喝茶,亮子就喊你过来了。”

    “那咋样了?看到旧情人了,有啥子感觉?”

    黄卫国是个老江湖,说话直接而不动声色,让人摸不透他要干嘛。

    “没啥感觉,只是大家都老了,看样子她小日子应该还过得不错。晓蓉,我来之前,你没提过我吗?”

    “咋敢提你呢?我晓得她要过来的时候,就给你打了电话。她来之后,就说了几分钟的话,她老公就开车过来接她了。然后你就来了。”

    晓蓉说到“她老公”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又像是被揪着扯一样,平静地忍着里面的酸痛,我问着她:

    “那艾武好久过来?”

    “应该快到了吧,她开着车的。”

    晓蓉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两声银铃般的笑声,转头看去,是白卉,笑盈盈的看着我们走了过来:

    “晓蓉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坐在艾武车上的,不请自来,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啊,艾武呢?”

    黄卫东鼓着掌站起来,也迎过去跟白卉抱了抱。

    白卉松开说着:

    “班长好,亮子,你好,好久不见。她停好车就过来。”

    我也站起来和她轻抱一下招呼着:

    “你好,白卉。喝啥茶?”

    “有决明子吗,晓蓉?艾武喝苦荞。”

    “有,先坐着吧。”

    白卉刚落座,艾武就急急忙忙的进了大堂来,口中碎碎念的说道:

    “白卉,你急着来见亮子和班长两个帅哥,就不要我了哈,重色轻友的家伙。班长好,亮子好,回来也不叫我一路,害得我还自己开车,酒也不敢喝。你们来好久了?”

    “艾美女好,坐着说。”

    艾武是个疯疯癫癫的单身女人,黄卫国不敢去招惹她,只是坐着打了个招呼。我也一样,前几年我刚回省城的时候,她就有事没事的找我喝酒,意志不够坚定的话,早就被她拿下了。

    “我节前就回来了,那时候你在上班嘛,就没喊你,下次吧。”

    我忙不迭解释着,就怕被这个女人捉住尾巴,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蒋晓蓉端着两杯茶过来,跟白卉说着话:

    “张晓溦还记得不?她刚刚才走。”

    “咋不记得呢?哎,亮子,你们那时候耍得多好的,今天是来会旧情人的哈。”

    白卉跟张晓溦也是初中同学,自然对我们当年的情史有所耳闻,居然不明究里的跟我开着玩笑。还是东哥仗义,主动岔开话题:

    “白卉,你忘了嗦?当年你可是第一个给亮子写情书的女生哈。”

    “哈哈,就是噶。白卉,你娃醒事早哈,我那个时候瓜不兮兮的,只晓得帮别个鸿雁传书,就不晓得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个时候就把赵欣亮给拿下了。”

    艾武当然也是开玩笑了,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高中时,我就和她一个女生说话,主要就是想让她帮着给蒋晓蓉递情书。蒋晓蓉一下子就红了脸,默不作声的低着头喝茶。白卉接过话题:

    “亮子,你可辜负我了哈,要不然,你咋会现在都还是单身汉啊。”

    一切都成了过去,在当事人口中也只是茶余的谈资,美好的青春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艾武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哎呀,大事情都给忘了,等等我,马上去车上拿个东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