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入的镜像
繁体版

二 如梦如烟

    我清楚的记得那迷雾中的黑影,就是左前方突然窜出来的一辆大货车。

    醒来后,我正完好无损的躺在岳父家的床上。小狗真真正双腿站立在床边,作着揖摇晃着尾巴向我邀宠。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伸出手摸了摸真真的头,它伸着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心,转身出了房间门。

    “爸爸,你醒啦。快坐起来喝茶。”

    巧巧抱着我的茶杯就进了屋,小心地拧开盖子,给我递了过来,站在旁边看着我笑。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阳光明媚,巧巧的穿着一身绯红的花衣服。日光下她的影子斜长地在光线里晃动着,这个三岁的小女娃娃,浑身上下连同那张小脸都是脏兮兮的,趴在地上自顾自的耍着她的玩具。

    洪雁把我带来的旺旺大礼包拿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抬起头来,眼睛亮着叫道:

    “妈妈,你回来啦。”

    “哎,乖女儿。巧巧,叫伯伯,这个大礼包是伯伯给你买的。”

    她母亲右手举着大礼包晃动着,左手指着我跟她介绍着。巧巧抬起头仔细的看了看我,一下子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她的大腿,眼睛仍旧怯怯的望着我。

    我干脆一把拿过洪雁手中的礼物,蹲下身子把礼包递到她的面前。

    她母亲不耐烦地用手挡了一下,口吻有些着急:

    “亮子,先别给她,人都叫不来,吃啥子哦?吃个狗屎。”

    听到母亲生气的语调,小女孩小心地伸着小手摸了摸大礼包。片刻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她妈妈,突然间转过头望着我,开口接连叫了两声:

    “爸爸,爸爸。”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我也愣了一下,旋即一把将巧巧搂进怀里:

    “哎,巧巧乖,乖幺女。”

    那一瞬间,我看见洪雁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也一下子蹲下来,和我一起搂抱着巧巧。

    自那以后,这孩子一直就叫我爸爸,我也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陪她玩耍,教她识字,给予她从未体验过的父爱。

    岳母感叹着说,这份父女情就是这辈子的缘分。

    巧巧刚满一岁,她父母就离婚了,从此就再也没见过亲生父亲。

    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没亲口叫过自己的爸爸。

    我喜欢女儿,经常被儿子折腾得疲惫不堪的我,经常幻想强子是个女儿,该有多好啊。

    从此,我一心一意的跟洪雁一起过着小日子,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回老家去跟强子一起玩。

    你带走了我的激情欢笑

    那天,阴郁的天空也在流泪

    在我的梦里你悲伤不已

    在你的怀中我无声地哭泣

    从此你的笑语消失

    濛濛的小雨里

    我再也无法躲避

    这份身处闹市的孤寂

    这几句写于上世纪八零年代末期的诗,是残留在脑子里不多的碎片。

    记得当时在总是阳光灿烂的校园里,我是一个偶尔会出现在球场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桀骜不驯、慵懒散漫的学子。平常老是宅在宿舍里,约几个志趣相投的学友一起,胡乱地弹着吉他,自娱自乐的写一些让别人看不懂的,自诩为高雅诗句,随性而放浪地弹唱着。

    这样也有好处,总能招来一些所谓的文艺女青年过来应答作和。

    可漂亮的女同学,多半都在高考的时候就被落下了,所以,那几年来我们宿舍的女同学很少会有看得过眼的。

    再说了,那时潇洒帅气的我也处在轰轰烈烈的热恋当中。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生,文体方面都很活跃。排着队追她的人形形色色,可以在操场里排成一个比较大的方队,但是,在我眼里,那都是一些不知进退的觊觎之徒。

    和她初识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一心要在来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争取胜利的有志青年,所以也没那么关注这个号称校花级别女生,也没放在眼里。

    当然,我的漠视反而激起了她的格外关注。

    每天下午的第三节课都是课外活动时间,为了锻炼强健的身体,我也会到篮球场上去活动一下筋骨。

    校队里的几个主力队员都跟我很熟悉,训练之余,也会邀我跟他们组队打比赛。除了体力跟不上那些身强力壮的体育生,我的运球技术和团队配合意识一点儿也不逊于他们。所以在球场上,我也是个比较受欢迎的控球后卫。

    有一次我和队友的配合当中,把对方耍得团团转之后,远远地传出了一个精妙的好球,篮下的队友打板入框。自然,场边迎来一阵欢呼,不乏女生的尖叫。她就在其中,红着脸喊着我的名字。那副兴奋的模样,就像就是我亲自把篮球投了进去一样。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留意着那张总是含笑的美丽面孔。

    学习上的压力,又让我不断地把她的俏模样,从自己脑海里尽量排斥出去。

    这是最为关键的时刻,我也不愿因为早恋的事情分心,通不过来年的高考。

    但是,她的课桌就在我的身后。一旦下了课,总是在我面前晃悠着,挥不掉,抹不去。

    一直到了半期考试之后,我又一次进入了年纪的前十名。在老师眼里,就是一名重点培养的可造之材。

    考试后,总算能稍微放松一下,我也开始接纳着周围同学们,主动来到我书桌旁问那些所谓的难题。

    她也自然加入到这个人群当中,而且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心理防线的放松,自然是让她得寸进尺。从偶然间给我递过来一些零食之外,直到每一天都会给我带东西来。不时地找我问题,甚至借一下直尺三角板之类的。

    彼此之间的熟络,加上周围投过来的羡慕目光。让我在同她相处的过程中,就有一种洋洋自得、安然受之的优越感。

    这种平静而相安无事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为了挽救我这个优生,老师找我谈了话,中心议题就是抛开杂念,专心学习,不要早恋。

    那时我正处于逆反期,也就不拿老师的话当成一回事。反而跟她的接触更为频繁,更加亲密,这给了她一种我愿意同她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暗示。最终,在给她过生日的那天晚上,就在校园里,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们敞开了心扉,彼此接纳了对方。

    第二年,我被省内的一所专科学校录取了,那个年月,也算是上了大学,做了天之骄子。

    她不出意料的落了榜,回到县城里找到了临时的工作上班,相约我参加工作后,就结婚成家。

    如此一来,我就在大学里对所有的女同学关闭上了自己感情的大门。

    一切都像梦一样浮现,往事历历在目,过去的悲伤根本无法像梦醒来一样,悄然抹去。

    “爸爸,再过几天哥哥都要去上大学了,你咋不带他过来一起耍呢?”

    这句话问得我很懵,难道我和洪雁离婚这事是虚幻的?那只是一个梦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凉被,房间里开着空调,摇摆的冷风吹在脸上,感觉非常惬意。巧巧的身上穿着她生日时,我给她买的粉色白圆点的连衣裙。

    这分明就是在夏天。

    我坐起身子,接过巧巧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伸着手摸了摸女儿粉嘟嘟的小胖脸,跟她笑答着:

    “哥哥长大了,暑假里一直跟他的同学朋友一起玩,我也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对儿子的教育基本上属于是放养型。离婚后,我三天两头的忙着耍朋友谈恋爱,他就一直待在我父母身边。除了回老家跟朋友们的小聚,我会带着他去和那些他熟悉的童年小伙伴们耍一耍之外,一般不会强行带着他来现在的岳父母家里。

    对女儿却是有些格外娇惯,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只要她喜欢,我基本上都会满足她的愿望。

    穷养儿富养女,父辈传下来的教育观念,我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着,这就惹得我母亲经常在暗地里怨我:

    “那个巧巧才是你亲生的,我们强子就像是你捡来的一样。”

    “我都好想哥哥了,下个星期我们去爷爷奶奶那里耍几天嘛,爸爸。”

    巧巧靠在床边,拉住我的胳膊摇着。想着这两个不是亲兄妹,却有着亲兄妹之间那种亲情的孩子,我心里不禁一热。

    可我觉得是我让洪雁带着巧巧回了父母家,就是这次因为强子上学的生活费的事,跟老婆产生了分歧。

    可能这个不好的感觉,只是在提醒我注意把握好事情的分寸吧。

    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负面情绪,在对待儿子和女儿的事情上,要尽量把一碗水端平,稍有偏斜,会造成夫妻不和的,毕竟我们就是一个再婚的组合家庭。

    “好吧,这次让你妈开车过去,带你和哥哥就在奶奶那儿耍几天。”

    我摸着她的头发,答应着女儿。

    “吃饭了,老公,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总有一天要醉死的嘛。”

    跟着噔噔噔的脚步声,还不见人影,洪雁的声音就从门口飘了进来。

    “巧巧,去外头叫外公回来吃饭了,他在隔壁喝茶。”

    女儿答应了一声,就带着真真跑下楼去。

    我真的像做梦见到过这样的情形,可酒醒之后的头有些痛,不想再费脑筋去探讨那些细节。

    酒醉后的幻象依旧在脑海里延续、跳跃着。

    我甚至还记得强子的母亲给我打来电话,争着要和他一起坐飞机去学校报到。

    那天早上,我呆呆地站在公司楼下的绿树成荫的公园里,仰望着东方天际里还有一丝金色的彩霞,和头顶航路上轰鸣着东去的飞机。心里默默地祝福我一天天长大了的儿子,一路平安。

    过了一天,洪雁开着车,在回父母家的路上,我和巧巧坐在后排,她伏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天气依然晴朗,蓝天白云,绿树青山都在漫长的道路旁陪伴着我们。眼看前方一公里的路口就要右转,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画面,一只穿越公路的土狗突然间就撞在我们的车头上。

    “你慢点开,雁子,前头有个小道岔路口,小心有摩托车出来。”

    我灵机一动,找了个借口让洪雁减了速。一辆面包车呼啸着从我们的左后方超了过去,眼见着那车到了路口闪着右转灯,马上就减着速在右前方缓缓地停了下来。

    “幸好你喊我减速了,要不然,那条狗撞的就是我们的车了。”

    洪雁也在路口前方把车停了下来,那条狗已经躺在血泊当中,气绝身亡了。

    面包车司机正在低着头看他的左方保险杠,嘴里嘟囔着:

    “他*的,太倒霉了。”

    见自己的车没什么损失,他飞快地上了车,打着火,继续往前开去。我也催促着洪雁赶快绕过去,旁边的农家院子里已经有人叫喊着朝这边跑了过来。

    会不会是那个梦给了我预测未来的能力呢?

    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可我根本就不敢跟洪雁讲出那个奇怪的梦,因为最后我们的结局太不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