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头顶铁路火车驶过时的隆隆声振聋发聩，桥下，两柄伞花隔街对望，互相打量，判断对方是否值得信任。

    怀中冰冷的铁块已泛起暖意，格洛克19作为美国最受欢迎的手枪之一得到军事单位，执法部队和安全机构的青睐，有接近十年的光辉历史。

    头戴呼吸面罩，身后拖着装载氧气瓶的小车，男人铁灰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对刺眼的黄金瞳，在接纳他还是一枪崩掉他之间举棋不定。

    最后，倔犟又愤怒的眼神打动了男人，大衣下探出干枯消瘦的手掌，邀请他加入血与火的战场。

    楚子航拉起行李箱，沉默地靠近男人，脚步平稳有力，他不缺耐心，半年多的努力此刻收获回报，他们果然能找到自己。

    复仇，终于要开始了。

    …

    “cc1000次列车即将发车，请还没有上车的乘客抓紧时间—”

    墨绿色制服的检票员摇动铃铛，手中刷卡机轻轻敲在身上，配合铃声形成古怪又奇异的节拍。

    空灵旋律回荡在芝加哥联合车站穹顶之下，路过或候车的人们仿佛都没有意识到，那个铺着红毯的检票口已经开放。

    “半朽的世界树徽章…”

    跟在咕噜噜前行的小车后面，楚子航目光触及检票员胸前的烫金徽章时微微一亮，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渴望。

    “你吓到他了。”

    “…抱歉。”

    对连连后退，侧过身体做防御状的检票员道歉，楚子航递上印有繁琐花纹的卡片。

    “施耐德教授，他…”

    “无碍，我全权处理。”

    绿灯亮起，‘滴’的一声过后，施耐德带领楚子航径直走向列车中段迎新专用车厢。

    将一沓文件放在实木桌面上，推到自己未来的学生面前，呼吸面罩下嘶哑难听的声音传出。

    “填好，我还有工作，不懂的地方问乘务员，学校见。”

    楚子航没有多言，低着头开始浏览德文掺杂拉丁文写成的文件。

    施耐德见状，满意地点头，转身离开，高效冷酷的作风才是他这个执行部部长喜欢的腔调。

    银色列车造型如子弹和其后划出的轨迹，行驶起来安静无声，迅捷又平稳。

    对照手机翻译软件填完个人信息并签署保密协议后，楚子航盯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发呆，车窗倒影中某个看起来手足无措的女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黑色短发，独自蜷缩在角落里的座位，急到快要哭出来的可怜表情，在周围谈笑风生的同学们间显得格外落寞孤独。

    苏茜没想到会有这种事，预科班明明说中文是通用语，确实，但他们没说文件不是用中文写的啊！

    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没有受过什么所谓的上流社会教育，一直以来让父母省心的乖乖女就是她最显眼的人设标签。

    手机在行李箱，行李箱被托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小声用塑料英语发问，却得不到那些用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的同学们任何回应。

    刚准备起身的楚子航，有说有笑的人群，玻璃杯外侧滑落的水珠…这一刻，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真可怜～热锅上的小丑～”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给苏茜惊讶的时间，车厢角落传出略带戏谑的揶揄，其人自阴影中缓缓现身，自来熟地挤开少女，坐在她的座位上。

    “姓名，苏茜，性别，女，年龄身高三围什么的也要我来填吗？”

    银色的钢笔蝴蝶般绕着指尖翩翩飞舞，却没有墨水外溅，来者边转笔边翻看亚伯拉罕血契，惬意又放松，对周围静止的一切视若无睹。

    “你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这又是怎么…”

    抄起旁桌的钢笔，紧紧握住，苏茜厉声质问，她不是什么都不了解的小白，眼前的景象唯有一种解释。

    龙王！而且是从未被记载，完全未知的龙王！

    “嘘，嘘，一个一个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还有时间。”

    竖起食指，来回摇摆，来者神态悠闲，手指点在侧脸，歪歪头，露出无害的微笑。

    “我想想…你可以称呼我为：维德佛尔尼尔～”

    “什么！怎么可能？！”

    这个名字苏茜并不陌生，只因它往往与另一个名字被共同提起，那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名字…

    尼德霍格！

    冰岛史诗《埃达（Edda）》，中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北欧经典，神话源头之一，古代斯堪的纳维亚语里‘神的启示’。

    其中，尼德霍格统领蛇群，啃食世界树根部，直到最终时刻，世界树被摧毁，诸神黄昏降临，黑龙自冥界北部的山脉飞出，遮天蔽日的翅膀上挂满亡者尸骸。

    与之相对的，世界树顶端，巨大的无名神鹰两眼间，居住着象征凋零的猎鹰，它于极北扇动羽翼，卷起的冰寒风暴席卷世界。

    黑龙的死敌，世界树顶端的凋零之风，‘理解许多事物的智慧’，监视世界之眼…

    其名为…维德佛尔尼尔！

    “为什么是我？”

    虽然不太相信，但苏茜还是顺着他的话，试图套出更多情报。

    况且…说来惭愧，单看那张脸，苏茜还挺享受和他独处的时间，可惜立场不同，自己对于他而言…和零食有区别吗？

    “你知道《西游记》吗…好吧，我不该说废话，举个例子—”

    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板栗，焦糖的香味和壳上崩开的裂口无不说明这些栗子会很好吃，只不过…

    “谢谢？”

    小心捧起还冒热气的板栗，大脑飞速运转，揣摩王者的深意，最后，苏茜放弃了思考。

    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至尊这么亲民，接地气吗？能吃到龙王亲手剥的板栗，自己何德何能啊！

    “放在《西游记》里，这位就是孙悟空，过关斩将，无往不利，人气超高，孩子们都喜欢的英雄。”

    铺开纸巾，把剥掉的壳聚拢包成一团，掀起上衣，塞进兜中，还顺手拍了拍屁股。

    苏茜尴尬的脸皮直抽，低着头，用指甲刮蹭板栗表面的纹路。

    紧身牛仔裤鼓包的画面太搞怪，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要往大师兄屁股后的口袋里塞啊！

    “所以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扮演什么角色？”

    用路人考究的墨绿色礼服擦掉残渣，完美到虚幻的脸庞凑近苏茜，伸手按住肩膀，将她抵在座椅上。

    “…”

    “答对！你什么都不是！”

    居高临下的恶意扑面而来，嘴角翘起的弧度如此顽劣，就像笑着比出中指的美丽妖精。

    “不是紫霞仙子！不是女儿国国王也不是白骨夫人！你！充其量就一花果山等待猴王归来的，红屁股发情大母猴！”

    “可惜，他立地成佛，再也不会想起花果山还有…不对，他根本就没在意过什么母猴子，即使母猴子死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天命加身，是英雄，是故事里逢凶化吉的主人公，而你？呵～你凭什么？”

    “真悲哀，连死亡，都普通的毫无特点～”

    完整的板栗被捏成细小碎块，双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苏茜沙哑着嗓子怒声咆哮。

    “所以呢？和你有什么关系！要嘲笑就尽管嘲笑吧！你这样不可一世的存在又怎么能理解人类啊！”

    静止的时间…西游记…大师兄…还有…

    这就是命运吗？自己的命运…好可悲，什么狗血苦情故事啊…连女二都算不上，群演的爱情桥段根本没人会关注吧…

    真是…可笑…

    纤细修长的手指挑起下巴，强迫苏茜直视那对炽金竖瞳，语调轻快但眼眸中的酷烈难以遮掩。

    “别激动嘛～敢问路在何方，路就在你脚下，只是看你愿不愿意迈开步伐啦～”

    “不甘心？我来给你机会，改变命运的机会！”

    “想要什么样的结局？那就自己去改写去创造！”

    突然感觉口干舌燥，声带像锈迹斑斑的卡壳机械，朱唇微张，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苏茜逐渐理解了浮士德为什么会堕落于墨菲斯托的花言巧语，魔鬼才最懂人心，正如它首次登场时的自我介绍。

    “我是永远在否定的精灵！一切事物只要它生成，理所当然就都要毁灭，所以还不如无所发生。”

    “你们叫这做破坏、罪行，简单扼要地说就叫做恶，这就是我本质的属性。”

    恶得清清楚楚，恶得正大光明，恶得让人无法拒绝，情不自禁就相信了魔鬼的许诺。

    “代价…不！我的灵魂，我的一切你全部拿走吧！”

    鲜血顺着掌心滴落，咬紧银牙，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少女低声嘶吼，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我！不接受原本的结局！什么命运？我的命运我自己决定！”

    肩膀上的压力骤然泄去，不爱光（浮士德）之人鼓掌，似乎在庆祝又成功地引诱他人堕入地狱。

    “Bravo！契约达成，可喜可贺，独属于你的外挂到账～”

    “乘风扶摇起，御剑天地间。九州牧游云，逍遥任我行。”

    “言灵，剑御，序列号82，完全觉醒，今后你就是盗版万磁王。”

    “顺带一提，给你的小礼物放在行李箱里，记得查收哦亲～”

    视野黑了下去，隐约间听到周围焦急的呼喊声，拼尽最后力气，苏茜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颗粒感，意识才敢放松，逐渐飘离。

    “无聊的恶作剧。”

    掏出异物，随手扔进垃圾桶，楚子航坐回座位，继续对照手机翻译，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些什么。

    既然有乘务员去照顾那个突然间昏迷的女生，他也能安心，没必要去凑热闹。

    “诺玛，把车厢的监控，不，把整辆列车的监控单独拷贝，发给我，事件暂时进行不存档记录。”

    “您的意志。”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息像是快要报废的火车头在排放废气，施耐德不怕死，他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他是怕死之前，没能把那些更加该死的龙类全送进地狱。

    “咳咳…校长说的异常…到底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