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后，一骑飞马径出长安。

    在黄昏即将落幕的时候，终于抵达了郿城。

    此时的董旻手持圣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误。

    尽管胯下的战马飞跑了一天，如今已经疲累不堪。可此时的他却因为过度的兴奋，也没有想起来休息。

    一拉手中的缰绳，胯下早已疲累的战马发出一声歇斯底里般的嘶鸣。紧跟着马头顺势一个调转，便朝着董卓所在的郿城相府疾驰而去。

    秋风瑟瑟，透着仲夏尽去的寒意。

    天也短了，明明刚刚过了黄昏，但天色却马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此时的相府中点起灯火，侍者却快步飞入厅堂前来奏报。

    “禀丞相，左将军到了。”

    “快请。”

    董卓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眸子里甚至在这一刻也闪动起了久违的光彩。

    伴随着极近的脚步声，内堂的帘笼一挑，一身风尘仆仆的董旻大踏步走了进来。

    “董卓接旨。”

    “臭小子，也敢和我摆架子，看我打你。”

    董卓扬起大手，稳坐太师椅上的身体却没有动。董旻故作仪态的做出闪避状，脸上却堆满见到兄长久违的亲昵笑容。

    “董太师无故打人，国法论处。”

    董旻叫嚣着，但声音却不算很大。

    貌似言辞犀利的喊喝，声音却很快消失在了不算大的内堂之中。

    看着一脸玩味，始终在自己面前像是个长不大孩子的弟弟，董卓满脸惬意。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兄弟两个就像昔日的儿时那般。董卓饶有感慨的吐出一口浊气，马上就又恢复了一脸的严肃。

    “旻弟，快过来坐。”

    “是，哥。”

    董旻眼看董卓恢复了常态，也不敢继续胡闹。

    毕竟自己也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偶尔的打趣还好。要是耽误了正事，那可不是他堂堂一个左将军应该做的。

    “快说说，京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一切都和你预料的基本一致。皇甫嵩这老家伙啊，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你算计到了。不得不承认，你还真的是了解他。”

    董旻的话说到这里，下意识提壶灌了几大口的水。

    放下水壶的时候，他脸上风尘般的奔波与疲累，显然也随之缓解了不少。

    “不过有件事，你倒是似乎没有料到。”董旻洒脱般的用手一抹嘴，直言道：“他向皇帝要求，一定要重赏此次击退边关异族军的我方将士。其中，负责统兵的主帅尤甚。哥，你说这老小子是不是逢场作戏啊。当着皇帝的面，伪装出一副与我们和睦的姿态来。”

    “逢场作戏？哼哼，他可没那么笨。”

    董卓收起之前一脸玩味的笑，反而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负责戍边我军的主帅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董越和段煨啊，此次大功，他们两个的确功不可没。”

    董旻马上回答，下一刻突然怔住。

    看到董卓有意提示的目光和连连点头，董旻倒吸一口冷气之间，也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这其中更深一层的用意。

    “他想拉拢段家？这不可能吧。”

    “没什么不可能的。”董卓一声冷笑，闪动的双眸，却露出些许的不屑：“毕竟他们都是豪强，曾经的家族岂非也都是‘凉州三明’中的一员。同为袍泽，打断骨头连着筋。彼此也好说话，这个很正常。”

    “这样啊……”

    董旻点头，但眼神中却掠过一抹隐隐不安般的波澜。

    他愣了许久，看着董卓的目光，也透出义正严词的味道。

    “段煨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他的贿赂吧？”

    “哈哈哈哈，你还真把如今的段煨当成了昔日的段熲了啊。”董卓看着董旻，仿佛在听他说一个天大的笑话：“旻弟，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吧。昔日凉州三明独霸的时代，早就已经结束了。如今的段煨，可是比昔日老迈昏聩的段熲要强多了。”

    “嗯，我觉得也是。”

    尽管对此早就和董卓有近乎相同的认知，但董旻不从董卓的口中得到答案，显然并不能完全放心。

    如今听到董卓的确认，自己刚刚一颗有些悬起的心，此时也终于安然放下。

    董卓站起，缓步走到内堂的窗边。迎着窗户外，逐渐升起的一轮明月。看似静若止水般的脸上，此时竟泛起一抹不屑般的冷笑。

    “时过境迁，眼下的时代，已经和曾经截然不同。似如昔日的段熲，曾经他们立于世间的老一套，显然已经走不通了。段熲如此，皇甫嵩也一样。可笑的是，他居然还在按照自己的老办法，走着他认为正确的老路。”

    “所以我认为，他绝对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董旻将董卓似乎没有说完的话接了下去，脸上甚至带着嘲讽和轻蔑般的藐视。

    董卓转回头，只是告诫了他一句，不要太过轻视类似皇甫嵩这样的对手。然而看似义正严词的话，却显得毫无力道可言。

    毕竟他也知道，董旻的话，其实根本没有说错。

    在他眼中，皇甫嵩就是太过自视甚高。而且永远活在过去，如今也永远向往着自己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再度恢复昔日‘凉州三明’的高光时刻。

    殊不知，他的思想早就落后于形势，其实反倒是要被潮流彻底淘汰的那一个。

    相比之下，段煨当然不可能像他那么笨。或许也正因为此，如今的段煨才和同为‘凉州三明’的张家态度截然不同，基本和皇甫嵩少有往来。

    皇甫嵩自诩能够撬动段煨，殊不知最后能够得到的结果，只是段煨一次次的敷衍。

    不答应，装傻充愣。

    给他以希望，从而让皇甫嵩心中产生错觉。

    那就是自己想要彻底拉拢段煨，给的利益还差点火候。因为这份希望，他会继续向段家选择投入，而段煨也正好借助他将自己的利益扩张到最大化。

    这是段煨管用的伎俩，董卓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不得不说，段煨精明啊。反正咱们这边在关中两面开打，而他在西凉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也不得罪。”

    “做人啊，给自己留一条可供进退的路，其实总是没错的。”

    董旻看似自我感慨的一句话，其实也恰如其分的揭露了段煨乃至如今段家的行事准则。

    董卓淡然窃笑，对此却不做回应。

    “哥，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董卓不失趣味的朝着弟弟挑了挑眉毛，说话的语气却透出不容否认的坚定与决然：“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明白。”

    夜晚，明月高挂。

    瑟瑟的寒风依旧凛冽，这一晚的皇甫嵩和昨天一样，依旧站立在西都长安城的城关。此时翘首西盼，窥伺着远方郿城方面的一举一动。

    身边的亲卫，依旧和昨晚一样，给他送上后世的棉袍披风。

    只是这一次，皇甫嵩没等披风上身，就推撒着选择了拒绝。

    “大人……”

    “无妨，下去吧。”

    皇甫嵩说话的语气，难得温柔。

    可亲的双眸，更是让跟随他多年，早已习惯了他严厉的亲卫有些不适应。

    他们哪里知道，如今看着遥远郿城一片忙碌的场景，此时的皇甫嵩兴致极高。甚至可以说，这是董卓迁都西京、入驻关中以来，自己最高兴的一天。

    “叔父。”

    “哦，郦儿啊。”

    听到身后的呼唤，皇甫嵩转头，欣慰的目光也落在此时赶来的侄子皇甫郦的身上。

    “郿城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回禀叔父，董卓在见过他的弟弟董旻之后，就立即采取了行动。他安排在郿县的西凉军精锐，几乎全线出动。具体的行动方向，我也派人探查清楚。如今绘制成为了图本，还请叔父过目。”

    “嗯，郦儿，干得好。”

    皇甫嵩满意点头，接过皇甫郦递上来的图本之余，也不忘充满欣慰的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会意般的拍了拍。

    下一刻，他展开图本。

    皇甫郦则顺势取来火把，在旁伺候。

    不得不承认，皇甫郦差人绘制的图本，的确堪称非常详细。皇甫嵩甚至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基本就已经做到了心中有数。

    “好个董仲颖，果然有一套。”

    皇甫嵩由衷感叹，甚至充满激动的一拍大腿。

    尽管如此，他脸上的喜色丝毫不减，反而比之前显得更加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