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心寒。

    毕竟自己对刘艾，算得上真心。不过他深思熟虑的想了想，人家刘艾怎么说，身份也还是尊贵的皇亲国戚。

    就算提防自己一点，的确也没什么毛病。

    类似他这样的权贵，能够选择摒弃彼此上的身份之隔，义无反顾的帮助自己也算很是难得了。

    况且他如今的谋算，也的确更多是为了自己考虑。

    既是如此，自己干嘛非要强求其他。

    “似如此，不知皇叔推荐与公共同掌权者，具体何人？”

    “很简单，蔡邕。”

    “蔡邕？”

    董卓听到这个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磨灭般的光芒。

    放在汉末乱世，试问蔡邕的名字谁人不知。他是当代的大儒，莫说是此时身为国相的董卓自己，即便是类似袁家那样的士大夫之首，也要对蔡邕的才华敬畏三分。

    和普通的儒家不同，蔡邕的才学堪称顶流，当世的影响力自然是不用多说的。

    “如果以他崇高的威望制衡朝中群臣，显然易如反掌。”

    “只是这样的大人物，真的肯为我选择效力么？”

    董卓心中腹诽，满脸狐疑。

    深通人心和善于察言观色的刘艾，很快就明白了董卓的心思。

    “太师放心，蔡邕的为人我颇有了解。和那些表面道貌岸然的世家子弟不同，他是诚心辅弼汉室的。我与此人有私交，请他出山不在话下。”

    “似如此，真的是太好了。”

    董卓抚掌，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凝视着刘艾的眸子，突然间变得犹疑起来。

    说那是猜忌倒谈不上，但终究难掩那一脸的鄙夷之色。

    “太师，怎么了么？”

    “哦不，没什么。”

    董卓摇了摇头，苦笑着犯起了犹豫。然而他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

    再度抬起垂低的目光，望向近在眼前的刘艾。董卓终究还是选择鼓起勇气，向他提出了自己心中久违的疑问。

    “皇叔，你是皇室贵胄。而我董卓，不过边疆武人出身。”

    “你我身份天壤之别，然而自从我进入京师，位居相国以来。所有的士家大族，都将我视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也知道，因为我的僭越，触犯到了朝中和当世权贵的利益。”

    “尽管我并不后悔我自己的做法，甚至问心无愧我辅弼汉室的国臣之名。可我就是不明白，身为正统皇族的你，为什么会和其他士族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没有主动征辟你，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不配。然而你却愿意主动向我靠拢，甚至摒弃我们彼此身份上的偏见，对我竭力相助呢？”

    这一席话，董卓藏在自己的心中已经很久了。

    此时他凝视着刘艾，满脸都是难以言喻的感激。

    毕竟在董卓看来，刘艾太不一样。

    身为皇族贵胄的他，本来就是皇亲国戚中的大长老。然而自从自己到了京师，刘艾甚至没过多久便甘愿放弃了自己皇族的宗正之位，来到自己的丞相府成为一介普通的长史府官。

    这样的做法，与当世的权贵们显得格格不入。

    董卓因此，也提防过刘艾。然而刘艾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却让董卓不得不对他选择心悦诚服的信任。

    他太过优秀，或许直到此时都无法彻底抛开身份之见的董卓，都不敢对他怀有丝毫的不敬之心。

    “请皇叔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董卓一脸恭敬的看着刘艾，闪动的双眸这一刻也不禁流露出久违般感激涕零的光芒。

    迎着此时董卓充满敬慕般的凝视，刘艾的态度开始有些惊讶。然而慢慢的，就被嘴角扬起的那一抹淡然笑容彻底取代。

    “太师……”

    “皇叔，请您称呼为我仲颖。”

    董卓稽首见礼，甚至一躬到地。当着刘艾的面，他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

    看着他一脸谦恭般的模样，刘艾收起嘴角上扬的那一抹笑容。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点了点头。

    “好，仲颖。”

    听到这一声充满亲昵的称呼，董卓感觉自己的内心无比暖热。

    刘艾却顺势起身，一脸淡漠的走到厅堂的窗户边。

    他目光悠悠的凝视着窗外，而外面触手可及的关中之地，是如今肉眼可见的繁华景象。

    “因为和你一样，我也是汉臣。”

    “什么？！？”

    刘艾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董卓有些错愕失神。

    同为汉臣，就这么简单？

    董卓双眸微眯，显然对于刘艾给出的这个解释，并不能选择接受。

    刘艾却转过头，一脸淡然的看向董卓。

    “仲颖，你了解我大汉的历史么？”

    “这……”

    董卓有些懵，面对刘艾此时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此时的他不觉有些应接不暇。

    “皇叔，仲颖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身为汉臣，其实目标应该其实是一致的。依照现在我大汉的局势，真正的汉臣心中想得事情就是复兴大业。而想要复兴，就要先知道我大汉衰败的病因是在哪里。怎么样，仲颖。关于这个问题，你具体如何看待？”

    “仲颖不知，愿听皇叔教诲。”

    董卓彻底蒙了。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的确有些追不上刘艾的脑回路。既然如此，自己只能诚心请教。

    刘艾浅笑，对于董卓的反应也不介意，信步回归再度坐到了董卓的对面。

    “说起我大汉的兴盛与衰败，其实首先要从我大汉王朝的中兴复国开始。”

    此时的刘艾就只是简单的抿了口茶，之后就展开了他对于天下大势的理解。

    “我们今日崇尚的东汉先祖，也就是汉光武帝刘秀。当年倚靠大族起家，推翻逆贼王莽的新朝统治，在东都洛阳称帝立国。”

    “大族们由此借助辅弼之功，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借助皇权，他们权势日渐煊赫，成为现如今我朝三公九卿的雏形。与此同时，他们也逐渐获得了土地兼并和垄断文化的权利，以此成为当代的‘士族阶级’……”

    “原来如此。”

    董卓悻悻般的听着，坐在刘艾的对面时不时提杯喝茶，默不作声。

    “农民的土地被士族兼并，沦为流民。”

    “为了生存，流民只能反过来依附士族。他们给士族种地，给士族充当私兵。以此，也成为半奴隶性质的部曲。”

    “部曲没有户籍，无法收税。”

    “随着士族土地兼并越多，部曲也就越多，皇权和国家收税也就越少。因此，矛盾变得不可调和。”

    “我大汉皇权因此开始启用宦官，来打压士族，这就是所谓的‘党锢之祸’。”

    “士族联合新外戚来对抗皇权、宦官与旧外戚。”

    “由于士族土地兼并过多，产生的流民过多。当整个天下爆发瘟疫的时候，流民因为没有了活路，所以才产生了黄巾之乱。”

    “而黄巾之乱，正是我朝今日衰败的核心原点。”

    “诸如此论，所以当今天下，真正的国贼到底应该是谁？造成天下动乱的罪魁祸首，与我看来，恰恰是那些正色立朝、满口仁义道德的三公九卿们。”

    刘艾的话说到这里，眼神中已经迸射出愤恨的锋芒。

    董卓神色一凛，这一刻也清楚的注意到，和自己对桌而坐的刘艾身躯笔杆条直，但一双拳头却不禁紧握得“咯咯”作响。

    他这才明白，身为皇亲国戚的刘艾，选择主动投靠到自己身边竭力辅弼的原因。

    除了同为汉臣，那就是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和共同的敌人。

    目标，复兴大汉；敌人，以袁家为首的士大夫集团。

    “原来是这样。”

    如今的董卓，恍然顿悟。

    看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一脸文弱的男人。董卓突然觉得，他的整个人都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相比之下，自己根本无法和他媲美。

    毕竟自己之所以站在权贵的对立面，只是迫于情势威逼。

    反观刘艾，和自己截然不同。

    他是纯血统的帝胄后裔，甚至本该受到士大夫们的拥护和支持。然而为了心中辅弼大汉的复兴梦想，如今却义无反顾的站在了权贵的对立面。

    想到这里，董卓不禁稽首汗颜。

    他看着面前的刘艾，突然有些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去。

    “是啊。相比于他，或许我根本配不上汉室的辅弼贤臣之名。而他，这个坐在我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名副其实意义上的大汉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