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气氛很凝重。

    周围都是水泥的墙壁，邵年正坐在女皇的对面，他们二人中间并无任何障碍，自地板上伸出的铁链死死咬住邵年手腕上的镣铐。莎莎翻阅声中，女皇仔细审查着报告上的每一个细节。

    “你和尼莫关系匪浅。尚未取得委员会的许可就自行出兵了。”

    米黎低头继续看报告，说完这句话后，她呷了口白开水继续翻阅资料。

    邵年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其实此刻女皇是非常脆弱的，自己只要挟持她就能安全地走出去。

    瓷剑人会用一切代价去确保旷世奇才的安全吧。但他一点都不想这么干。

    话又说回来，一个国家的军事领袖居然和智械不清不楚，还和智械勾结一同杀降，砍得人头滚滚……

    “邵年，你上辈子也是个军人，你不可能不知道私调兵马、擅杀俘虏、私自开火是什么行为吧？”

    女皇终于正眼看向邵年，眼中满是遗憾，“你当然知道。毕竟你前世死于上述罪行的判决。”

    邵年终于也不再低头，而是看向女皇：

    “……他们背叛了瓷剑。”

    说这句话时，邵年不舒服地在椅子上耸动着。他不想承认自己有点被这位女皇“驯化”了。

    确切的说，是被瓷剑人民驯化了。所以才会……那样擅自行动吧。

    “冤有头，债有主。”女皇身子前倾，领袖的气场慢慢地铺满整间审讯室。此刻邵年感觉自己在女皇的办公室，而非军事法庭下属的审讯房。

    “你得让大家知道，他们为什么该死。”

    “你这样做效果拔群，但给你收尾可是非常麻烦的。出于我的政策，没有人会试图压制这种名正言顺的舆论，所以我们必须直面汹汹舆情。”

    女皇敲了敲桌子，邵年缓缓抬起头。前面的话是训斥，现在的话才是裁决。

    “委员会的意思是干掉你，军事法庭则是在尽全力保你，毕竟军队希望留住一名，总能以低损耗撤退的‘百败将军。’”

    “那您的意思呢？”邵年的嗓音是如此沙哑。当时固然有尼莫的鼓动，但真正决定跨过那条线的，毕竟是自己。

    那些人是不能名正言顺干掉的人。如果那时不动手……

    ……我们的理想还能实现吗？

    “我的意思是……”

    女皇背后那盏大功率电灯忽然亮了起来。那本该用于折磨犯人的强光刺得邵年眼睛生疼。

    女皇背对着那盏巨大的电灯，电灯亮起的那一刻，女皇的影子同时出现，迅速包裹住了邵年。

    “我的意见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邵年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起来，手铐也逐渐溶解，他试着起身站起来，却一脚踩入了女皇的阴影中。

    失衡的他开始下坠，但他并不害怕这种阴影。相反，他如鱼得水。那阴影包裹着“它”，抚平“它”的创伤，解放他的本性。

    但有人给他设下了一个信标。微微发亮的灯塔屹立在彼岸，邵年只要看到它便知道，那边是瓷剑。

    女皇威严的声音从阴影中唯一的光明那边传来：

    “从此刻开始，世间再无‘邵年’。直到瓷剑女皇，米黎，逝世。”

    跌入阴影的那一刻，邵年便已明白许多。毁灭痕迹，创建新身份，拉帮结派，从暗处消灭敌人……这是他擅长的事情。

    “做你自己吧，邵年。”女皇的声音充满信任：

    “忠于瓷剑就好。”

    “……情况就是这样。”

    三起拔掉投影仪插在自己脑袋上的插头，收起投影仪，头部发出智慧的蓝光，“是不是一目了然？”

    连欣扯了扯嘴角，“是，我完全明白你们和尼莫在博弈啥和讨厌啥了，但是……”

    你这个骷髅架子到底是什么成分？嘈点太多了吧！你上哪做的ppt上哪取得的投影仪啊！

    连欣及时停止了思考，再思考下去就脑补停不下来了。忽然她抬起头来问道：

    “这个我是懂了，但你要我查守望者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三起沉吟片刻，“因为我忘了。”

    连欣瞪了瞪三起，“忘了？！”这句质疑颇有康熙怒斥群臣的感觉。

    “是啊。”三起说着说着忽然冒出紫色的光芒，“我应该是记得的。我知道我曾对智械了如指掌，但我完全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

    连欣看了看米粒，米粒也一脸惊讶，“这也能忘掉啊……”

    “是啊是啊。”连欣一拍大腿，“你可是……”

    说到这里连欣愣住了。三起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自己感觉三起完全不该，或者说完全不会忘掉这种事情？

    邵年是领袖，赛普琪安是军人，尼莫是智械的代理人，那些超级兵是被人利用的武器人……

    但三起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过你的信息倒是让我知道，”三起顿了顿道，“这个世界都对智械知之甚少。”

    “也就是说……它们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并没有公之于世？”米粒举手道，“起码在近期是这样？”

    “对。”三起肯定道，“但……”他准备继续说，却猛地停住了。

    连欣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再往后讲就牵扯到三起发出奇怪波纹那件事了。连欣看出来他那些波纹有些奇怪，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察觉到了。

    比如米粒。虽然对三起瞒着米粒很不爽……但连欣还是决定尊重三起的意思。

    “邵年这人真是看不透。”三起骨质的指尖划开现实，拉开一道超空间的入口，随后将投影仪投掷进去……“最关键的是，我读不到他和尼莫的‘决心’。”

    见连欣和米粒都是一副“你继续说啊”的表情，三起解释道：

    “哦，众所周知，所有人类都有一颗‘心’，而心是分层的。心的外层是‘人性’，而心的核心是‘决心’。”

    王阳明？连欣脑海中忽然划过学过的内容，心学？

    “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执着到极点时，”三起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执着到放弃了其他的一切——那么他的人性就会在不断偏执、疯狂的过程中剥落，逐渐露出被人心包裹住的‘决心’。”

    连欣发动“百年树人”查询了一下有关“决心”的信息……但查到的都是一些心灵鸡汤和不太相关的东西。

    三起摆摆手，“决心在任何时代都伴随着动荡和疯狂，拥有决心的人看起来也只是偏执一些，没有统一的特征。而且不同的人对这个东西有不同的称呼。没有人会去系统化的整理有关‘决心’的资料。”

    “为什么呢？”米粒举手问道。

    三起看向米粒，“正如人类对‘思潮化身’知之甚少，被‘希瓦女神’长期欺骗一样。‘决心’既稀有又普遍。拥有决心的最后都会燃尽自己，没有决心的又很难注意到决心。”

    三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光球就是我的‘决心’，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将其稳固下来，我称之为‘金丹’。”

    连欣凝视那金色的光球片刻，那光球翻涌着如同气体一般的流动，日珥般的波纹轻轻泛过表面。

    想起三起那猩红的光球和毁天灭地的攻击，连欣似乎忽然间明白了‘决心’为何物。

    “……不惜一切代价，舍弃作为‘人’的身份，也要去完成某件事吗……”

    在连欣发呆时，米粒忽然低声说出这句话。三起打了个响指，“正是如此。但，我听不到邵年的‘决心’。”

    三起瘫在椅子上，“这座城里有决心的只有三个人，我可以听到其他两个人的决心，一个是‘我要给母亲报仇’，另一个是‘我一定要触及魔法的巅峰’。”

    大骷髅架子喃喃道，“邵年就是第三个有决心的人。但我根本听不到任何心声。他完美地把自己的决心【藏了起来】。”

    连欣听完后沉吟片刻，“也就是说，尼莫没有决心？”

    “这就是我感到奇怪的第二点了。智械行走在俗世的代理人居然没有决心。那他是怎么和那些铁板烧走到一起的。”

    过了一会，连欣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三起：

    “我也可以有决心吗？”

    “——不要。”

    三起立刻回答道。连欣愣了愣，三起回答的不是能不能，而是“不要”。

    但大骷髅说完这句话就别过头去了。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图。一时间房间内无话可说。

    米粒左看看，又看看，见气氛越来越凝重，她咳了咳道：

    “老师，仔细想想，您好像一直在被……殴打啊。”

    连欣说到这里就来气，“我亲爱的学生啊，不是老师不给力，而是我遇到的对手都太强了！倒是来几个劫匪那样的货色让我有一点还手之力啊！”

    说到这里她回想起带着米粒逃亡的场景，还有那些亡命之徒追逐、中计、死亡的画面，不由得胃部一阵翻涌，“不……那样的对手也别来了……让我先学习战斗理论……”

    三起搓了搓下巴（光球下端），“确实……有了！”

    大骷髅架子打了个响指，“那我们特化连老师的抗打击能力不就行了吗！”

    连欣吐槽道，“这算哪门子提升作战能力啊！”

    三起耐心的解释道，“打架的技巧当然包括挨揍的技巧啊。拖住对手，等待队友，也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战斗方式嘛。再说不是还有我吗，你挨揍的同时大喊‘三起救我’或者喊瓷剑人救你不就行了吗。”

    “那不就成异世界的傻白甜和亚撒西了吗！！”连欣摇了摇头，“我作为人民教师，怎么说也得是玛丽苏啊！而且我这么弱怎么保护米粒啊！”

    三起冷哼一声，“连老师，您这被德尔萨超级兵以时速300多千米的速度撞了一下，居然只躺了一天就恢复了！您这可是抗打击的天才啊！”

    “还不是因为你给我灌了些奇怪的液体！”连欣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给我多整几瓶？”

    三起闻言球色直接变绿了，“那我们各退一步，既练习抗打击，又练习杀招。这样一来，虽然你的战斗依然是以挨揍为主，但也具备反杀的技术，岂不美哉？”

    “好！所以能不能给我整几瓶？”

    三起球色更绿了，“你再喝就要把自己喝死了……那玩意是万灵药，一口疗伤两口诈尸三口暴毙……”

    连欣一愣，“我这不是还能喝一口吗？”

    “不，我救你时手一抖多喂了一口……而且你那伤势跟诈尸也差不多了，我救你时你居然还有人样，真不愧是连老师……”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米粒抢在所有人之前打开了房门，随后用非常甜腻的声音喊道：

    “邵年~叔~叔~”

    你从哪学到这种东西的？连欣一脸懵逼，邵年则捂脸道，“请不要这么喊我。我还要点脸。”

    邵年看向连欣，连欣轻轻拉动一旁的椅子，随后三起自动坐了过去，而邵年则坐在了连欣的对面。

    米粒左看看，右看看，直接钻到了老师怀里。“略。”小丫头对邵年做了个鬼脸。

    邵年非常纳闷：

    “你们这是要干嘛？”

    米粒哼哼一声，随后尖声道：

    “毕竟这是与瓷剑的魂灵谈判，不多做准备会死的很惨的，特别是你们隐藏在苍穹之间的巨兽，只要我暴露出一点破绽就会砸下来吧？”

    然后米粒又低沉道：“那当然，我们自然是朋友。在一个大国与智械的夹缝中，有你我这样的朋友，自然是殊为不易。”

    米粒又扯了扯自己的胸口，连欣赶紧给她捂住了。可小姑娘还是用没那么尖锐的声音道：

    “这是最后的，欢迎下次惠顾——如果你真的愿意给你的小尼莫点什么的话。”她一边这么说一边还斯哈斯哈模拟尼莫那疲惫的声响。

    邵年捂脸。这他祖母的是公开处刑啊。邵年怀疑米粒的种族恐怕不是人类，而是恶魔。

    哦？幼体恶魔？国内有关恶魔的扶贫政策貌似有缺陷，尤其是恶魔儿童很难离开高温环境，导致上学都有问题……

    邵年的思绪飘向北国的故土，而一道故作威严的女声则将她拉回现实：

    “咳咳，邵年先生，您屈尊拜访寒舍，不知我们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邵年触电般看向声音的来源，随后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幅度不大，对面应该没看见。

    “我找你们不是来谈判的。”邵年有些遗憾地看向连欣，“连欣女士，我有件事情必须和您谈一谈，但……有些难以启齿。”

    连欣一听这话差点头脑风暴，这家伙不会是要把自己卖了吧？这样他就能和米粒在一起？

    邵年见状捂脸，“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肯定不会那样……好吧，我调整一下就开口吧。”

    邵年深吸一口气，犹豫地斟酌措辞，这才缓缓开口：

    “……连欣女士，我想，在军队教官和特殊提升策略的指引下，配合瓷剑最新的科技和修正开发，加上我们对您个性化、特殊化、定制化的改良、膳食方案，您的作战能力和身体机能一定可以超越以往的水平。”

    连欣一听就明白了，咬牙切齿道，“高，实在是高，你们两个情商是真的高啊！”

    邵年一脸惊愕，“你怎么反应这么快？”随后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您的反应速度令我钦佩不已。”

    “闭嘴！”连欣说着说着眼泪都出来了，“越描越黑了！我，我……我不像你们那样的！我就是个普通人啊！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我也想表现得更好一些啊！为什么你们都要……”

    邵年闻言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香炉，弹了弹香炉的盖子，香炉不一会便散发出安神的轻烟。

    “我没想到你会对自己的实力这么在意。”邵年看了眼米粒，看来米粒对连欣来说……比想象的更重要。

    米粒对自己，也是连欣想象不到的重要。

    三起也轻声道，拍了拍连欣的肩膀，“没有人生来就强大。而且，为了抵达巅峰，很多人付出的代价完全配不上巅峰。”

    三起不停地瞟米粒，米粒见状立刻懂了，一头扎到老师怀里，温暖的小脑袋不停地钻着连老师的胸口。

    连欣吸了吸鼻子，发红的眼睛看着邵年，“哼。”

    邵年满脸黑线，“我是来告诉你，我们有办法让你变强。米粒对瓷剑来说也很重要，你作为她的亲人，必须得能好好地保护她。”

    三起立刻道，“就像每个母亲都想罩着娃娃。”

    “你！”连欣推了下三起，大骷髅委屈地蹬了下地板飞了出去，“谁是母亲啊！我单身好吗！”

    邵年咳了咳，“好了，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总之增强计划很快就能开始了。”

    “什么时候？”连欣闻言来劲了，“尽快啊，我也想试试一拳打飞土匪的快感。”

    邵年怜悯地看了一眼连欣，又看了看手表，“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上午两点就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