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宋朝讲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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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制度

    “有些人就是没有自觉,这种乱国之举早该取缔,为什么还有人舔着脸反对?贪得无厌。”

    周跃的话不好听,却正中两人内心,范仲淹和富弼只是叹气。

    “官家也有错,自己不懂兵,胡乱增加军队的数量,如今只禁军就有八十万,不是为了防西夏,不是为了防辽国,居然是为了防西军,可笑。这些禁军要是能战也就罢了,不说西北军,就是我那三百家丁就能轻易打垮这些人。”

    范仲淹、富弼听了一慌:“不可乱说。”

    这是大逆不道之言了,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再怎么仁厚的皇帝也会不安。

    “一个健康的财政,是全年收入的两成用来养官吏,不只是官,还有吏。而军费不能超过一成,这还包括军械、铠甲、弓弩、砲车等等在内。我朝去年岁入几何?”

    范仲淹说道:“堪堪六千万贯,这还是将粮食、绢都合算在内。”

    “六千万贯,一千二百万贯是官员俸禄,四百万贯是军费,剩余的钱是要用在屯粮、开渠、治水、修路、学政等等事情上的。”

    富弼惊奇:“还有此说?”

    “这是后世的经验,国家国家,国就是所有人的家,不是官员和兵将的家,哪里有只供养官兵的道理。”

    “渠修通了,粮食才能增产;朝廷每年储备粮食,以防灾荒;黄河年年大水,年年泛滥,也要治理;路修通了,各地产出才能方便买卖,商税收得也就多了;各地学院也要支出,读书人多了,国家才有源源不断的后备人才。这些哪一样与军队、官员比不重要?”

    “这些都是朝堂中书要做的,可不是‘一曲新词酒一杯’就能做好的。”

    富弼苦笑,你还真是看不上自家老岳父啊。

    范仲淹愁眉道:“正是这个理,可是如今朝堂岁入十之七八用在了军费上,官员俸禄竟还不足发放。如何是好。我也只能黜汰官员,却还召来那么多人反对。”

    周跃道:“你动了他们的利益,当然要反对,这就是你要面对的问题。你要面对的问题其实有两点,一是利益既得者的反对,二是自身团队的不专业。

    一个好的变法氛围是需要团队的,而这个团队要有专业的知识,不是儒学知识,而是政治、社会、经济、地理、人文等等,这些人还必须紧紧围绕着变法出谋划策,而不是像蔡襄、欧阳修一样胡言乱语,你要组建一个内阁。

    外部也不能有反对者,所有抵触、毁坏、攻击新政的官员必须全部罢黜,朝堂只能有一个声音。

    朝堂每五年设置一个目标,这个目标要切合实际,地方也要有,五年完成再设更进一步的目标,完不成的要追责。

    将全年收入公布,比方这六千万贯,言明一千万贯是官员俸禄,四百万贯军资,然后将其余各分比例用于其他事项,先将额度定死了。再让三省六部各拿出今年预算,只有这么多钱,让各部自己去分。”

    说完问道:“做得到吗?”

    范仲淹和富弼若有所思,如果真这么做了,明天弹劾的奏章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赵祯的案头上。在宋朝集权,和造反是一个性质,当年范仲淹和他的小弟们就是这么弹劾吕夷简的,真到了自己做宰辅了,难道还要学吕夷简?甚至比吕夷简更甚。

    “这还只是文官,武将和军队的改革也要同时进行。首先要树立的就是‘保家卫国’的思想,让百姓知道为什么当兵,这个理念不仅要在民间宣扬,更要在军队中宣扬,当年我建议文官在军中出任书记官,这个官职就是做这件事的。

    然后是兵源,不能只在一地强征劳役,要放在全国征兵,避免军中出现山头。如今西北已经有了派系之分,长此以往只会更甚,不得不防。而且看看当今江南,西北家家戴孝,江南夜夜笙歌,南北都统一近百年了,居然还如此割裂。若有一日北方沦丧,朝堂被迫南迁,怕是要有人觉得北方失陷关我南方何事,就像如今的幽云十六州一样,再难收复。

    这些兵必须是良家子,不是什么地痞无赖都能来充数的。当然,归属大宋的番人也可招募,不仅使其归心,还能有效挟制番人作乱。召来后要统一编入禁军,训练一年后才能分配到各地,所募士兵服役三年,三年后归还本乡,愿意留下的择优而录。”

    富弼问道:“已入禁军,谁还会再入厢军?”

    周跃笑道:“这就是又一件事了,取消禁军和厢军待遇只差,所有军队统一标准,没有例外,赏格也只以战争胜败论。拱卫京师的军队必须由各地精锐选拔而来。”

    “后世每十年要一次大阅兵,每年也有战事演练。我朝不说战事演练,只说禁军八十万,拉出来在皇城外检阅一下,让他们见见皇帝,知道自己保卫的是谁,也让官家看看自己的兵,不能只知道个数,也得看看人。这样做不仅可以看出禁军好坏,也能避免武将吃空饷。”

    范仲淹苦笑:“你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得罪人的,极难施行。”

    “难吗?当然难。每一项制度的制定都是附和当下情况的,但是过个十年、百年都会出现问题,这时就要变法了。而开国之君往往觉得自己雄才伟略,后世子孙怕不及自己,就想定下万事一系的制度,哪有这么简单。

    周朝立国时,中土人口稀少,所以分封诸侯,镇守一方,田亩制度还是井田制,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发展到春秋战国,人口增加,土地不足以供养,各国开始征伐。孔子这时想恢复周礼,周游列国,当真各国君主昏聩到不识人,竟敢不用孔夫子这样的大贤?时移世易,周朝的制度已经不符合当时的社会情况了。

    秦国用商君,法家人物,军功封爵制促成了秦统一六国,这才是符合当时的制度。但是秦统一后仍然沿用这一套,最终被反噬。

    汉承秦制,汉初又用老黄,按理说汉武帝或用法家、或用老黄,为何又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无非是他要对付诸王,而儒家有利于他加强皇权。当然,董仲舒对儒家学说多有改造,所以如今的典籍里多有矛盾之处。

    天可汗李世民,写了本《帝范》,想让唐朝君主人人学他,可是唐朝灭亡的根源却是在他定下的节度使制度。

    到了我朝,你们猜亡国的根本在哪?”

    范仲淹和富弼讷讷不能言,在哪?在杯酒释兵权,在重文轻武,在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鼓励百姓崇尚奢靡。但这些是宋朝的成立之初的根基,变了这些制度,宋朝还能存在吗?

    “能,这只是阵痛,过去了,就是另一个盛世,过不去,秦朝、隋朝的例子摆在前面。”

    范仲淹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原以为只要黜落一些官员就可以了,现在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每一件都不好办。

    “这还只是官员和军队的问题,土地的问题才是大问题,前代王朝更迭的原因都在土地,我朝兼并土地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不是商业发达,国家尚能勉励维持,换做其他朝代,已经开始处处烽烟了。”

    范仲淹道:“土地问题有什么办法?”

    “自井田制开始,我朝都在用土地私有化的制度,也就是土地是个人的,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名义上是皇帝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百姓自己的,使用权、买卖权都是国朝初创时皇帝赋予百姓。无论是无良官员、地方富户,想尽办法兼并平民土地,富者愈富、贫者欲贫,两极分化。最甚是晋朝司马家时的占田制,奇形怪状、丑态百出。

    我朝也是奇葩,居然不立田制、不抑兼并。如此草率,不禁怀疑太祖当年是不是就没打算长治久安。”

    说着周跃若有所思的笑了。

    范仲淹和富弼凌乱了,什么叫没打算长治久安?直白点就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不久,宋朝早晚得完,所以没制定土地制度。

    “以前你也是敢说敢骂,今日尤为敢说了。”富弼想着,是不是今日朝堂上的事刺激了周跃,这小子不会真不打算不做宋官,不做宋人了吧。

    范仲淹却急切的想知道如何抑制兼并:“无咎,土地该怎么改?”

    周跃想了想,说道:“如果是立国之初,还有得变,如今要是变,先练好兵吧。”

    二人听懂了,练好兵,防叛乱。

    “这么凶险?”

    “做得好,也不难,做不好,不亚于改朝换代。”

    “如何说?”

    “首先要查明户籍,分城市户籍和农村户籍,城市户籍不分地,只有农村户籍可以分地。然后变土地私有制为土地公有制,所有土地归集体所有,这个“集体”就是居民聚集地,这个由官府划分。废除地主制,没收宗族、寺庙和地主的所有土地,平均分配给农户。私人只有土地的使用权,没有买卖权。买卖土地必须集体同意,而且只能买卖土地的使用权。”

    范仲淹被吓到了,瞪着周跃不说话,富弼也登时站起来,这是什么制度,谁敢这么干。

    周跃笑道:“刺激吗?”

    范仲淹好半天才回神:“刺激,不怪说是改朝换代。”然后又问道:“怎么才能做好?”

    怎么才能做得好?周跃追忆前世,那些人是怎么做的?做得那么好。

    “地主、富户终究是少数,平民、流民才是大多数,只要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少数人终究是翻不起什么浪的。难就难在这件事要一地一地的去施行,而没有施行的地方一定会有叛乱,史无前例的大叛乱,你要打得过他们。这个过程中还要防备北方趁虚而入。”

    范仲淹苦笑:“那就是没得办法了,我朝撑不起这样的耗费了。”

    富弼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不说这些,只说这些地够分吗?即便现在够分,以后人口增加,地也不够分啊。”

    “发展工商业,吸引人口向城市流动。”

    “那也不够,人口只会越来越多,粮食就那么多,怎么办?”

    “重启军功封爵,把土地打得大大的。”

    “再然后呢?”

    “只这些就够几辈人做的了,还以后?你能想以后的事情?李世民、太宗当年也这么想得,然后呢?别定万事不变的制度,只定当下的制度,社会变迁,制度就要改,你想不到的。”

    周跃还想说计划生育、火星移民,但是这些怎么解释得清?前者有违现在的普世价值,后者如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