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宋朝讲科学
繁体版

第六十八章 时移世易

    包拯最后给周跃签了一个两百年的字据,包拯斤斤计较的样子让范仲淹都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真的。

    看着众人怪异的眼光,包拯无奈说道:“只是严谨一些,当不得真。”

    包拯做事严谨,斤斤计较的性子从官场延伸到生活,在座的都知道,但是这种玩笑似的字据也严谨,却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怀疑他的话,到底是玩笑,还是你不能说?

    范仲淹问周跃:“无咎,为何与希仁签这样的字据?”

    周跃满意的拿着包拯签下的字,小心的折起来放入怀中。

    “我朝有两个神仙,一个是当今皇后的胞弟曹佾,一个就是包公包大人。”

    简单一句话惊得众人说不出话来,真有神仙不成?

    周跃紧接着说道:“当然,都是后世人杜撰的,神仙鬼怪不知道有没有,不知道,即便有,也不在人前显露,反正没有人见过。若是真有人说他见过神仙,你们信吗?”

    自然是没人信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即便如今的人都迷信,但是这里坐着的都是当世人杰,有自己的人生智慧和学术思想,反而是最不迷信的一群人。

    包拯很尴尬,自己怎么就被杜撰成神仙了。

    “包公现在只是殿中丞,日后最瞩目的是做开封府尹的时候。我朝养士百年,清廉的官员比比皆是,但是真正为民请命的却少之又少,包公真父母官也。”

    这话很得罪人,尤其在座的都是官员,宋朝官员俸禄高,贪污受贿的事情少,范讽利用职务之便贪污了十几两银子,被贬到偏远下州做了个小官,以前的朋友们也不来往了,太丢人了。

    真正贪污受贿的是小吏,这些人并不在宋朝官员体系内,大多数还是徭役、配军,或者是官员自己的门客、杂役,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如果要欺上瞒下、欺压百姓,官员也多被蒙蔽,尤其遇到像晏殊、欧阳修这样的官员,多数时间在吟诗聚会,真正解决地方问题的时间少之又少,为胥吏贪污受贿提供了土壤。

    历史上欧阳修因为庆历新政被贬到滁州,史书记载为政宽简、官民称便,当真如此?仁宗朝一千多万户,两千五百万男丁,五千多万人口,滁州自古就是上州,人口稠密,民间矛盾也会很多,怎么可能用汉初那种黄老无为而治的办法就治理的好的。其实只要没有大事,史书就不会记载,文人相隐罢了。

    这种话别人不好说,都知道周跃的脾气,谁的面子都不给,曾经指着韩琦的鼻子骂,难道今天这种场合也要吵一架?众人坐在这里都是范仲淹撮合的,都要给几分面子,没有对周跃的话反驳,但是别人能忍,石介忍不了。

    “周小郎,这话过了吧,在座的哪位不是为国为民的官员?范希文、韩稚圭如今在中书,受官家委托施行新政,不正是为民请命的时候吗?”

    周跃对这种话嗤之以鼻,没见过这么自夸的。

    “你知道吗?我朝士大夫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只说长处不说短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本事真是首屈一指,说的连自己都信了。

    范公在地方时确实做了很多事,尤其是修捍海堰、疏浚五河,这是能拿得出手的政绩。但是韩相公做了什么政绩?西北用兵?富弼有什么政绩?出使辽国?欧阳修又有什么政绩?吃喝玩乐?

    诸位祖上都是富贵之家吗?才当了几年官,就忘了未发迹时的苦日子了?都说范仲淹是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唯一的士大夫,果真如此。五十年未变初心者,唯范公一人。”

    又是指着鼻子骂了,韩琦心里发苦,你说你石介没事多什么嘴。在座的都是科举起来的,范仲淹在地方上做了许多事情,富弼、庞籍在地方上也有作为,韩琦、欧阳修等人都是就在京城,要不是馆阁官,要不就是谏官。

    尤其韩琦,西北好水川之败,一生之耻。富弼出使辽国,反复拉锯,最后是周跃西北杀了八万西夏人吓唬住了辽国上下。哪里有功绩?欧阳修更不堪,在洛阳做推官时,西京留守钱惟演多宠啊,什么都不让做,就让他玩。

    为民请命?笑话。

    “你当老百姓是傻的吗?人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下的话都让你士大夫说完了,老百姓都要听着,的确防民之口。但是你防得了民口,防得了民心吗?他们可不听你说了什么,只看你做了什么。

    谁对他们好,心里有杆秤的。曹佾和吕洞宾、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被称为上洞八仙,看看这几位的履历就知道,都是民间传说,道家祭祀。

    但是家家户户祭祀包公可不是传说,刚直不阿、清正廉洁、忠诚厚道,百姓有冤,能直面包公,见得到你们吗?你们听得到民间疾苦吗?

    人活在世,无非生前生后事,生前有清正官员,死了也想有公正之官,所以传说包公日断阳间,夜断阴间,白天是包青天,晚上是阎罗王。

    民间有立生祠的,你大可打听打听,有几个官员被立过生祠,立生祠的是士绅大族还是贫民百姓?

    别自欺欺人了。”

    周跃一句话让包拯老脸通红,“包青天、阎罗王”这么大的称呼让他坐立不安。

    “周大人,言过了,我哪里敢当。”

    众人也是暗自咋舌,真是人不可貌相,都是士大夫,都是奔着致君尧舜、名流千古去的,自己能不能做得到不清楚,但是看周跃的话,八成都没做到,但是这位官职最低、资历最浅的白面书生竟然做到了,还是好大的名声,青天、阎罗。

    周跃得理不饶人:“再说新政,范公,你有这些人帮你,早晚必败。”

    一句话如炸雷一般惊得范仲淹站起来:“这话怎么说?”

    “听说范公和韩相公初入中书,就有人写了一首诗称颂?”

    “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石介答道。

    “问题大了,什么都还没做呢,就夸夸其谈,很容易让人反感的。而且指责夏竦等人为大奸,你想干什么?新政还没开始呢,你先树敌,是怕新政太轻松吗?

    再说夏竦,他自幼身世苦楚,所以性格阴柔,这是他的性格缺陷,但不是他的错,不是所有人一出生都是泡在蜜罐里的。他和吕相都是从丁谓、曹利用、林特那个时期过来的,要是没点手段,早不知道被坑到哪里了。

    他在国事上可有过失?你们不要忘了,庞籍初入仕途,多得夏竦提携照顾。西北用兵,保举范公任副使,范公可记得您给夏竦的信中怎么写的?”

    范仲淹答道:“深惟山野之材,曷副英豪之荐。”

    “是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奸邪?”

    范仲淹叹口气:“确实过了。”

    “这就要说您新政的失败之处了,实施新政,无非四件事‘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谁做’,我们一个一个说。第一条,我朝问题是什么?”

    范仲淹答道:“财费不足。”

    “第二条,为什么?”

    “三冗。”

    “第三条,怎么做?”

    范仲淹想了想,答道:“我想了十条,第一是……”

    周跃打断:“不用跟我说您的办法,办法有很多,吕相、庞公都能给出很多办法,甚至更多、更好。您要想的是这些办法实施时,触犯了谁的利益,谁会反对,怎么应对反对的声音。当然,这也不难,只要实施,反对的人自然会跳出来,解决的办法也会有。

    您是治水的大家,治水时无非两种,堵和疏。解决问题也是如此,有的时候要强硬,有的时候要舒缓,其中尺寸要您自己把握。”

    范仲淹点头,这确实是他要面临的问题,只要改革,就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尤其涉及到官员升降,是强硬的把这些人罢黜,还是将这些人妥善安置,都要细细斟酌。

    周跃继续道:“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谁做?”

    范仲淹想了想,没有明说,反而问道:“无咎,我看你好像很有见地,说说看。”

    周跃苦笑,看了一眼吕夷简,说道:“您有办法,就要颁布法令,首先要朝堂同意,朝堂会同意吗?当然有人要反对,所以首先要统一声音。

    既然确定要实施新政,那就要说清楚,告诉所有官员,要做什么、怎么做,支持的留下,反对的出去。”

    范仲淹迟疑道:“这……怕是不妥吧?”

    周跃强硬道:“有什么不妥?已经确定要实施新政了,难道还要在该不该实施的问题上消磨时间?留下的可以是提意见的,不能是唱反调的,每一条政令的提出,可以说哪里有问题,不能说不出个一二三,只是反对,哪有这样做事的。

    朝堂同意,地方实施,所以各州府的官员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将政令落实,而且不能弄虚作假。这就要你的政令具体到每一州、每一府,可以召各知州、知府来京述职,或者一次将知府和下辖各县的知县都召来,让他们讲各地的问题,计划怎么解决,多久解决。做到了升迁,没做到贬黜。这也是磨勘之法。您要考量新政适不适合在这一州府实施,若要实施,更要细讲新政关键,不能让地方州府曲解上意、胡乱施为。”

    范仲淹还未说话,吕夷简就击掌说道:“好办法。”

    吕夷简赞同了,但是范仲淹却还有几分迟疑。

    “朝堂任免,怎么能只凭赞同与否,这不成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了吗?”

    周跃又苦笑的看了一眼吕夷简,才开口说道:“好,您不排除他们,那就会有两种情况。

    第一,他们反对,然后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在朝会时和他们吵起来,吵得不轻不重,反对的声音依然存在,政令实施不下去。吵过了,他们不服,对政令阳奉阴违,暗中捣鬼。

    第二,因为谁都说不服谁,朝堂攻讦不断,就像石介说夏竦一般,形成对立。朝堂自此分裂,形成党争。官家为了遏制党争,停止新政,诸位贬谪,您终生在地方州府任职。

    两种情况,您觉得哪种最有可能?”

    范仲淹默然不语,都有可能,第一种是前期,第二种是终点。他不怕被贬,一生被贬的次数还少吗?但是新政失败了,不甘心啊。

    周跃继续道:“所以一开始就要将反对者排除在外,跟他们讲清楚,新政好不好,要做了才知道,给你几年时间,做不成一切照旧,或者是下一次新政的前车之鉴。做成了,不管以后谁在两府,那就要按您的新政来。”

    周跃的话让欧阳修兴奋不已:“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范仲淹却说道:“不,有问题。”

    周跃问:“哪里有问题?”

    “若是这样,不免有附和新政以求幸进之人。”

    周跃笑道:“当然有,只要实施新政,不管你排除不排除反对者,都会有人为了晋升附和新政。这就要看您的用人之道了,谁能用,谁不能用,底线在哪里。吕相当年因为一个范讽被您弹劾,您能约束这样的人吗?”

    范仲淹这是一惊,难怪周跃说话时时不时的看一眼吕夷简,原来吕夷简当时也经历了这些,而自己就是反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