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宋朝讲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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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考教

    “仁是爱人,古来皆是此意,但是义……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是一位大学问家对古时习俗的研究,发现古时候祭祀不是祭祀神灵,而是祭祀祖宗,其实也说得通,因为祭祀者都是首领、帝王,他们的祖先就是黄帝、炎帝、颛顼、帝喾这些神灵。”

    冯元疑惑:“周小郎,这与‘仁义何干?’”

    周跃说道:“您听我慢慢说。《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分祭肉体现了君主的权力,打仗是君主在征服四方,但是既然要分祭肉,就要人人有份,可是有没有分不到祭肉的人?”

    众人听得又是疑惑,讲这些干什么?分不到祭肉说明君主没掌握好分寸,还能怎么办。却听周跃继续说道:“什么样的人分不到祭肉?自然是犯了错的人,祭祀的作用不仅是要敬祖先,还要跟祖先说说家里的事,某个兄弟犯了错,当家长的要惩罚他了。

    义字怎么写,上面是羊头,下面是‘我’,这个‘我’是一种兵器,整个字就是在祭祀。《易》说‘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按照我们今天的意思,‘立人之道,是对他好和……对他好。’这是道理吗?谁家教育子女不是爱护和棍棒,犯错要挨打、挨罚,怎么可能是爱他、对他好。孟子说:‘羞恶之心,义也。’什么事会让人羞恶?董仲舒都说‘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这里‘谊’通‘义’)何谓‘摩民’?砥砺教育,用‘义’来教育人民,怎么教育?处罚甚至死刑才是‘义’的体现。孟子说:‘生与义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生和义为什么不能同时,因为一个是生一个是死。国朝制定的律法,就是义。”

    听到这里,冯元越听越迷糊,是这样吗?好像对,又好像哪里不对,但是一时想不清楚了。赵祯是他的学生,这些与自己老师平时说的不一样啊,想问问老师,一看老师都没反应过来,就更疑惑了。

    但是有老学究出声喝到:“一派胡言,歪理邪说。”

    周跃赶紧答道:“说的不一定对,只是一种理解,如果诸位觉得在理,您就想想,如果觉得不对,您就当我胡言乱语,不通学问。但是如果硬要争辩个对错,那就算了,您说的都对。”

    那人话到口边一滞,没见过这么惫赖的人。吵不到架就找架吵:“周小郎,某是贾昌朝,翰林学士承旨,研读史书。听说你最近在城外所放电影多是先秦之事?”其实贾昌朝隔三差五就去看,他是馆阁职,一天闲得很,之所以这样问,是自持身份。

    周跃没注意过他,但是贾昌朝的名字听说过,现在还是很有气度的,但是晚年志大才疏、贪恋权位,所以回答的也随意:“是,章公想考教什么?秦为什么统一六国,为什么二世而亡?”

    其他人只觉得周跃年小跳脱。但是吕夷简见过多次,他心思缜密,发现周跃看似谦逊,但是对人的称呼和自称却变来变去,对有的人恭敬、有的却显得倨傲,就比如冯元是先生、学士,自称小子,却对贾昌朝仅称为公,即便对他也是不好不坏,难言好恶,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要好好问问他。

    贾昌朝本来就是想考教周跃这两个问题:“周小郎聪明,那你说说看。”

    周跃对文史研究不深,但是上一世看得书多,也有一些见闻:“提到秦国,无非是统一六国、二世而亡的事情,历代都是研究这两个问题,没有什么聪明不聪明。

    说道秦国之所以强盛,是因为商鞅放出了一头猛虎,开启了军功授田体系,让原来以贵族把持的官员晋升制度转变为军功晋升,底层人民有了晋升渠道,所以拼命地想打仗。但是这个制度的转变让商鞅得罪了原先把持朝堂权力的贵族,其实得罪了也没什么,偏偏秦王许诺半壁江山,这就让商鞅变法成功后既损害了老贵族的利益,有损害了秦王的利益,所以他必死无疑。他死后秦国继续实行他制定的法律,因为已经不可能停止了,一旦停止,下层百姓不会同意,这是他们摆脱身份的唯一渠道。秦国需要不停的扩张,用领土来兑现战功奖励。这个过程正好符合了始皇帝统一六国的志向,所以秦国统一天下。秦国灭亡,有很多原因,有白起的、有赵高的、有扶苏和胡亥的,也有六国贵族的,还有军功授田体制的。”

    又是一种新的说法,赵祯以往大臣都只会说秦国强大,六国为了避免秦国入侵每每割地献城,所以秦国愈强、六国愈弱;商鞅之死是因为他自己犯了法,被自己制定的法律害死等等,都是贬低法家,崇尚儒家的说法。从未有人从利益关系给他讲过,又觉得很有道理,很是兴奋还想往下听。

    贾昌朝却问道:“秦国灭亡还有白起的事?”

    周跃说道:“也不止白起,只是他做得最过。白起一生大小近百战,每战必斩首,最出名的是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虽然让秦国无敌天下,为后来一统打下基础,但是也让北方游牧民族乘虚做大,秦国不得不在长城放置了二十万劲旅以备边防,直到秦国灭亡也不敢动用。因为杀的人太多,汉朝建立后休养生息,到汉武帝时才有足够的人来发动大规模作战。”

    赵祯惊奇道:“竟有此一说。”

    周跃继续说道:“再说赵高。其实秦国之所以能维持是因为秦国的法律严谨,功必赏过必罚,所以秦国有很多愿意为它效力的人。但是赵高做了一件事,让秦国法律威信荡然无存,这件事就是‘指鹿为马’。”

    赵祯疑惑道:“指鹿为马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有的,后世研究律法,发现不是越详细越好,很多法条描述很宽泛,原因是因为越详细、越事无巨细,破坏就越容易,宽泛、含糊一些,想要坏法就越难。所以当赵高当着满朝勋贵‘指鹿为马’的时候,秦律的威严就被破坏了。后来项羽、刘邦进咸阳,没有多少勋贵出来反抗。但是汉朝立国后仍沿用秦法,说秦律是苛政的,也不尽然。

    至于秦国的两位公子,扶苏迂阔、胡亥愚蠢,不提也罢。六国贵族复国之心不死,始皇即崩、秦法已坏,自然揭竿而起,死灰复燃。

    最后是军功授田,秦灭六国的过程中有太多士卒取得军功,六国的地不够分了,所以让赵佗带着四十万人去南越开荒,项羽灭秦太快,消息传到南越时秦国已经没有了,这些人后来也没有参与到楚汉争霸中,也是一直到汉武帝时才归附。

    种种原因,秦国二世而亡。其实,一个王朝的灭亡都是各种原因造成的,有的在它刚开始的时候就埋下了祸根。”

    赵祯听到此处怔怔出神,周跃最后一句话说到了他心坎,其实满朝文武也都在想,既然你周跃知道后世之事,那我大宋可也会亡国?都想问,却都不敢问。

    周跃说完对贾昌朝拱手:“章公,我一家之言,您且听,如有不对,您海涵。”说完看向其他人,见没人搭话,很是狐疑,相传宋朝朝堂乱的很,总是吵架,大臣和大臣吵,大臣和皇帝吵,屡见不鲜,怎么自己来的两次都这么安静。其实那里是周跃来的两次安静,此时的朝堂老一辈和煦之风还在,又经过刘娥执政这几年务实,没有太多戾气,要等刘娥病逝,赵祯执政时,范讽、石介、欧阳修、韩琦这些人才开始互相攻讦,戾气始生,形成党争。

    赵祯见没人发问,就自己问道:“周小郎,我宋朝……”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口。

    “官家想问什么?”周跃疑惑。

    “我大宋可会亡?”刘娥看出赵祯的纠结,直接发问。

    周跃也是一愣,他知道作为皇帝最想问的肯定是这个问题,赵祯硬是到这个时候才问,也是挺佩服的。但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于是反问道:“官家可见过万世不灭的朝代?”

    “没有。”

    “是啊,没有,周朝有姜尚、周公这样的圣人定下的制度,尚且亡了。我大宋也会亡的。”

    赵祯知道会是这样,但是亲耳听到后也不免心有戚戚,又想问何时会亡、如何亡的。却听周跃继续说道:“其实刚刚说道秦国,官家可记得秦国姓什么?”

    赵祯闻言顿时一喜:“嬴姓赵氏。”

    “是啊,嬴姓赵氏,秦赵两国的祖辈其实都姓赵,只是秦国这一支被封在秦地,改姓赢。那时候的姓少,传到现在,凡有姓着多是当时后裔。话说回来,秦二世而亡,谁能想到千百年后当朝天子又复姓赵呢?”

    赵祯听了也很高兴,是啊,大宋即便亡了,谁又能保证千百年后不会又有姓赵的王天下呢?只是他没想到北宋亡的有多屈辱,南宋亡的又有多屈辱。

    周跃继续说道:“以后的事留给以后的人,官家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给子孙留个锦绣江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文王、武王、姜尚、周公才让周兴八百年,但是即便现在,不也还是尊其为圣人嘛。”转头有对朝堂诸大臣抱拳行礼“三国群星璀璨,个个都是满腹才学,但是流传至今受人推崇的却仅诸葛孔明的《出师表》,全文不见华丽、没有典故,胜在情真意切、道德高尚,诸公共勉。”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拜道:“愿尽力辅佐陛下。”赵祯微笑,连呼平身。

    考教到这里也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殿中君臣相得的场面过于肉麻,周跃想赶紧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