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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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剑之仇

    李母看向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李怀素,恍如梦中。

    继而梦醒,惊觉大儿归家,赶忙扶起李怀素,相拥而泣。

    屋内李父闻得门口哭声,寻声而来,待他领两人进屋,此事方才落罢。

    三人坐于屋内,互相诉说这多年之事。

    李父说道:“自你离去这十年来,风调雨顺,耕有田,织有桑。大日无灾,小日无病,别提有多安生。”

    “只是近日这,唉……”

    李怀素听到老父叹了一口气,问道:“可是因为那独脚妖魔之事。”

    李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方才村口喧闹嘈杂,山公老爷可又来了?”

    李怀素得意道:“正是!此妖也忒弱了,我只出了一剑,他便兀自逃走了。”

    李父闻言大惊道:“你可莫要伤他性命!”

    李怀素奇道:“此话怎讲?”

    李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却是不知,此事却是我们理亏,且听我慢慢道来。”

    李父端起碗咕噜噜将水饮尽,说道:“数月之前,村中来了一妖魔,自称山公,却要与我们做个买卖。”

    李父将这五五分成之买卖,村人出其田、山公出其力的约定说与李怀素听,又道:“里正惧其淫威,满口答应。”

    “开始唯恐此妖糊弄我们,不会按约分谷粮与我们,我们便用重新寻了些地,种些甘薯豆子。”

    “这山公倒也守约,安分耕作,如此我们各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等到秋风起时,稻米与甘薯双双丰收,这一时竟赶得上往常两季的数量。”

    “这多日相处,我们也看出那山公是个良善之妖,这本是好事。”

    李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成想他让我们先收好这谷梁,来日他寻得一大瓮再来取他这半份,这祸事便从此开始。”

    李怀素奇道:“却是个什么祸事?”

    李父愤而骂道:“那张铁牛不当人子!老张头死时也不见他披麻戴孝,只带着三五泼才堵了那秦夫子的门,这才抢了这里正的位置。”

    “他见仓储丰盈,便将大家聚集在一块,言道一碗粥三人分不如两人分,两人分不如自己一人全其所有。”

    “张铁牛那厮见众人犹豫,又言多日观察,那山公虽形状恐怖,实则软弱可欺。”

    “他见众人神思已然松动,又言事有不成,再将那半库稻米还与它便是,那妖乃良善之妖,还他便无灾祸之事。”

    “众人听罢一致同意。”

    李怀素哑然。

    他沉吟片刻,只道来日再见到山公,便奉劝阿牛叔归还那五成稻米,再赔礼言个不是便是。

    翌日。

    李怀素过了一日山野农人的日子,与老母鸡喂了些粳米,与大黄狗一齐去后山担了两桶井水。

    如此种种,倒也踏实。

    到了酉时,李怀素点燃了炊火,看着老母在前忙碌,李怀素含笑坐在灶前往里添柴。

    他在仙门只知修行,不理其他,如此心无旁骛,进境方才如此之快。

    但求成仙会东君,不羡人间西子情。

    如今父母在堂,而他点燃了人间烟火,岂非别有一番韵味?

    他想着想着,渐渐有些痴了。

    这时,村外忽地响起一声虎啸,声震四野,将他从痴想中惊醒。

    明明是良辰美景,为何总有煞风景的来闹事?

    ……

    王异只见前方迎面飞来一俊朗少年,少年白衣持剑,白衣上尚有一角沾染了烟尘,还来不及打理。

    突然出现这种画风和周边格格不入的角色,想来便是此人伤了山公。

    随后村内众人纷纷打开柴门,抄起锄刀齿耙,举着火把战战兢兢跟在一健壮的中年汉子身后往村口赶来。

    李怀素只见前方站着三道身影,一位是昨日被自己所伤的妖物山公,一位看起来儒雅非常却不停轻咳的青衫道人,还有一位竟是只山中君王。

    李怀素心道方才那声虎啸定是这位绝世大凶发出的,他定睛看向猛虎。

    只见胡山君利牙倒映火光,斑斓熊起烈焰,可怖非常。

    张铁牛见此情景,情不自禁往李怀素身旁靠了靠,呢喃道:“滑稽滑稽,怎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张里正看到牌坊变成一地碎末,勃然大怒。

    他伸手欲指向凶虎,行到半路又迅速指向山公。

    正欲发狠,片刻之后又悻悻然将手放下。

    王异见此心道:“滑稽滑稽,焉有如此骨软之辈。”

    山公伸手指向李怀素,大声叫唤:“斑子!斑子!是他!就是他!昨日便是他朝我劈了一剑!”

    胡山君闻言看向李怀素,目露凶光,发出恶吼:“兀那小子!五成稻米,一剑之仇,你可要替自己诡辩。”

    已然知道前因后果的李怀素苦笑道:“既是诡辩,自当无话可说。”

    张铁牛昨日已见识过李怀素的本事,便侧身对李怀素说道:“李家小子,李怀素!怎能无话可说,这可是全村五成的稻米!”

    说完又小声耳语道:“妖魔哪有良善之辈,一个是砍,两个也是杀,不如一起做了。”

    李怀素听罢只觉毛骨悚然,人心鬼蜮,竟恐怖如斯。

    “可是。”他苦笑道:“我打不过啊。”

    张铁牛大惊:“啊?!”

    李怀素坦然道:“我虽金丹未成,也可一探金丹之境。然而此妖威势之雄,我远远不及,若非元神大妖,也是积年金丹。而旁边那位道人我更是看之不透,这叫我如何能斗?”

    胡山君见他们窃窃私语,墨迹非常,只觉心中厌烦,正欲开口。

    就见那张铁牛大声喊道:“诸位神仙老爷,切莫动手!”

    那里正张铁牛哪懂什么金丹元神,只知道自己依仗的李家小子打他们不过,如此自也心中坦然,赤条条倒也落了个干脆。

    他侧身对着山公说道:“山公老爷,万请恕罪,五成稻米已替您晾晒得当、打理完备,老爷随时可以取走。”

    山公听罢欢喜非常,对胡山君道:“斑子!斑子!还是你厉害!且等我回去取来家中大瓮!”

    胡山君闻言说道:“哪需如此麻烦。”

    她转头看向张铁牛,说道:“你且派人将稻米取出放在此处。”

    张铁牛怎敢不从,急唤人去村内呼喊,让村人各自将自己储藏的稻米取出。

    不过半个时辰,村口堆满了稻米,站满了劳碌之人,便连李父李母都混在人群之中,忧心望着自己的好大儿。

    胡山君见众人已将稻米足量搬出,随即张开凶口,霎时刮起一阵大风,堆在地上的稻米径直吸入胡山君口中。

    风停之时,地上已无一粒稻米。

    李怀素见此拱手道:“昨日小子无知,不知缘由便兀自出手,今日稻米已然归还,如此与山公老爷道个不是。”

    山公大笑道:“小子知趣!小子知趣!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胡山君斜睨了山公一眼,山公顿时闭口不再做声,胡山君道:“五成稻米既已归还,此事便到此为止。”

    李怀素正要拱手答谢。

    “莫急。”

    胡山君冷笑一声:“一剑之仇,尚未报之!”

    随即惨爪一挥,挥出一道丈许宽的风刃,直往李怀素飞去。

    人群中的李母见之大惊呼喊:“我儿小心!”

    李怀素闻得母亲提醒,赶忙抬头,却见风刃已到面前,李怀素慌乱之下急抬左臂去挡,右手忙去拔剑。

    只听“噗呲”一声,李怀素左臂应声而断,风刃轰击在他身上。

    “嘀嗒,嘀嗒。”

    一时场面寂静无声,只闻得李怀素的断臂不断流下鲜血,击打着地面的声响。

    李母大声惨呼:“怀素我儿!”

    她用尽浑身气力拨开人群,冲向李怀素。

    李怀素见此大声喝道:“娘亲且住!我且无事!”

    李母闻言,停在李怀素身后。

    火光摇曳,倒映李怀素的惨白面容。

    李怀素声音渐小,温柔道:“你且在我身后便好,如此便好。”

    李母瘫坐在地,捂住脸庞痛哭。

    此时李父也已赶到,捡起李怀素断手,轻轻拂去尘土拥于怀中,视之如珍宝。

    李怀素右手持剑杵在地上,以此稳住身形,他侧身对着胡山君惨笑道:“如此一剑之仇可否报之?”

    胡山君点头,对王异和山公说道:“我们走。”

    说罢胡山君转身破风而去,王异和山公亦乘风追上。

    李怀素没有去看他们的离去,只是抬起断臂,看着整齐的伤口怔怔出神。

    他喃喃道:“师父呀,这岂非就是你说的红尘?”

    随后右手一松,终是把持不住自己的爱剑,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