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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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两个小叫花

    十年前。

    腊月,长安城下着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冷风如刀,吹得一城百姓纷纷关门闭户。空荡荡的街上没几个行人,偶尔出门的人也用毡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在漫天飞舞的雪片中匆匆忙忙赶路。

    这样天气里一向是百业萧条,长安城里做生意的都关了店门,躲在家中围着热烘烘的火炉取暖。然而城南新礼街最大的酒楼聚贤阁里面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这聚贤阁中人来人往、宾客满座、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为何这里景象与别处有如此与众不同,只因为聚贤阁酒楼有当地最正宗的全羊宴和最好喝的梅子酒。试想一下,在严冬腊月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吃上一碗滚烫的羊肉汤,再饮上几杯可口清香的梅子酒,岂不是一件极妙的事!

    古时有曹孟德与刘皇叔在雷雨交晦之时于凉亭中青梅煮酒论英雄,今朝能够在朔雪天里携上三两好友同吃一席全羊宴,喝五七杯梅子酒,固然也称得上是美事一桩。许多食客正是趁着大雪天而来,雪下得越紧,聚贤阁的生意越是红火。

    聚贤阁中满座佳客,进出这里的都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王公贵胄,就是名商巨贾,每一个人的身份都不寻常。在这座酒楼里一共有八十八张八仙桌,其中八十七张桌子都围满了客人,八十七张桌上都摆满了美酒佳肴,八十七张桌子上的客人都在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唯独一张桌子却显得格格不入。

    这张桌子很普通,是最常见的榆木桌。所处位置也很普通,只是在二楼一个靠着窗的角落,可以看得到窗外的景象。然而坐在桌子上的人却让这张桌子变得不普通,让这个位置变得不普通,甚至让这座酒楼变得不普通。

    这家酒楼里吃饭的客人们看似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随意的坐在一起聊天、喝酒,有的甚至把自己的鞋脱了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然而谁都不敢去打扰坐在靠窗桌上的那个人,甚至不敢朝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那个人年纪不大,却生的眉目如刀、相貌非常,他一只手握着酒杯,身穿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系着一个有些破旧的酒葫芦。他的桌上摆着一把三尺长的刀,一壶酒,一碟凉菜,一双筷子。

    他拎起桌上的青花酒壶,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然后拾起酒杯递到唇边一口饮下。他喝酒的动作很熟练,看起来应该是个很爱喝酒的人。

    他又打开窗子,朔风裹着雪片飞舞进来,落得桌上到处都是雪花,他不管不顾,只是自顾自喝着酒。临座客人们被锋利如刀般的朔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不少人的帽子吹落在地上四处翻滚,头发胡子吹得四处乱飞,如同一团插在卤蛋上的杂草。他们却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吃饭、喝酒、聊天。

    “来来来,秦三爷,您尝尝这碗鲜羊汤。”

    “马五爷,咱们干一杯!”

    “好酒!好酒!”

    “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酒楼里的客人们觥筹交错,一个个都面红耳热、热情高涨,大声谈论着一些无聊的话题,对并不熟悉的人称兄道弟。

    酒楼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两个衣衫褴褛破败的小乞丐蜷缩着身子跪在对面的巷子里,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此时已经时至傍晚,他们在天尚未明时就早早赶来了这里乞讨,本想着能够早点讨到钱早点回去,不料大雪忽至,一天也没遇上几个过路的行人,于是只能忍受着严寒的天气继续在这里乞讨。

    在这寒冷而又漫长的一天里,他们没有吃过一口饭,也没有讨到一文钱,身前地上的破碗是空的,他们的肚子里面也是空的。他俩的肚子虽然是空的,可是却会咕咕的叫,而且一叫起来就叫个不停。

    小叫花肚子正在咕咕叫,此时突然闻到从对面酒楼上飘来阵阵酒菜的香味,口水忍不住顺着嘴角流下来,道:“哇,好香呀!”

    大叫花听到她的话,也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叫道:“好香的饭菜!”

    小叫花饿得有些受不了了,便哀求着对大叫花说道:“龙兴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好饿!”

    大叫花自然也是饿得要命,但一想到回去之后不仅没有半口饭吃,而且少不一顿毒打,便横下心安慰道:“星彩妹妹,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会遇到好心人的。如果讨不到钱回去,不但没有饭吃,还会被胖鱼头打的。”

    小叫花只好忍住腹中传来的阵阵饿意,继续在无助和彷徨中等待着。她记得以前只要她坐在这里,总会有很多好心人过来给他们施舍,虽然每次回去后胖鱼头都会把施舍给她的钱物索要的干干净净。可是每次她一看到那些乞讨无果动辄被鞭笞责打的同伴,心里面还是觉得自己的处境已经好多了。她从没有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向胖鱼头交代。

    大叫花见她愁眉不展,故意跟她搭话道:“星彩妹妹,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你最大愿望是什么呀?龙兴哥哥。”小叫花好奇的问道。

    大叫花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向往道:“星彩妹妹,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带你去聚贤阁,坐在里面最好的桌子上吃上一顿,美味佳肴。”

    小叫花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眼前不远处华灯高照的酒楼,问道:“你说的聚贤阁是这里吗?”

    “嗯,那就是聚贤阁酒楼,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大酒楼。”大叫花用力点点头,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和期待的样子。

    “这里面都有什么呀?”小叫花继续追问道。

    “这里面好东西可多了,有油炸大虾、炖大鹅、烧鸡、红烧肉,还有酱肘子......”大叫花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报着能想到的各种菜名,他其实从未去过这酒楼里面,只是以前在这里要饭的时候偶尔从店伙计手里面讨来半只吃剩的烧鸡,又或者是一根隔夜的鸭腿。

    “好多好吃的,我们要大吃三天三夜。”小叫花已经被他说得直流口水,脑海中幻想着自己上次吃到一个美味鸭腿时的情形,她想着想着肚子里面又在咕咕叫了,此时大叫花的肚子里面也咕咕叫了起来,两个人听到对方肚子里面传来的叫声后相视都笑了起来。

    大叫花将脸转过去,神色又变得凄苦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次如果两手空空的回去,不仅会没有晚饭吃,而且会挨上一顿毒打。收养他们的胖鱼头不仅好吃懒做,而且嗜赌成性,欠下了城西林屠户三百两银子。为了还上赌债,他不惜让大伙冒着鹅毛大雪在冰天雪地里乞讨。大叫花握紧了冰冷的拳头,眼睛里面布满了恨意。

    他痛恨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有的人天生就能过上锦衣玉食般的生活,有的人却只能在冰天雪地里面忍饥挨饿。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有一天要过上富人的生活,住最大房子,喝最好的酒,吃最贵的菜。

    此时聚贤阁酒楼的正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店伙计从里面走了出来。冒着一路风雪走到他俩面前,恭恭敬敬地对两个小叫花子鞠了个躬,道:“两位小爷,里面有请。”

    两个小叫花子不可思议的望着伙计,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店伙计见两个人仍然坐在地上,于是连忙为他们两个人轻轻拍去身上的积雪,将他俩从雪地里慢慢搀扶起来。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整天,此时此刻两只脚已经被冻得麻木了,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的挪动着。

    两个小叫花子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的请进了酒楼,两个人一走进酒楼便立刻吸引了酒楼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好奇的打量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小声的议论着,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店伙计眼明心亮,先是领着两个人去了后厨,问伙夫要了桶温水,又寻了两条热毛巾递给他们,态度十分殷勤的说道:“二位客官在冰天雪地里待久了,身子受了冻,先用这温水暖暖身子,稍后我再带二位客官去见一位客人。”

    两个小叫花子平生第一次遇到这般优待,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对店伙计连连称谢。小叫花伸出左手将毛巾在水里浸湿,然后递给大叫花,道:“龙兴哥哥,给你毛巾。”

    大叫花双手接过毛巾,将毛巾里面的热水拧干,然后捂在小叫花冻的通红的小脸蛋上。一阵热气冒了出来,小叫花感到脸上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大叫花把她脸蛋捂热后又把手伸进热水桶里面试了试水温,觉得水温有些发烫,于是舀了碗冷水倒进桶里,然后将小叫花的两只手泡在温水里面。等到小叫花全身都暖和过来后,大叫花才又重新要了桶热水,把自己身体弄暖。两个人回想起刚才在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受冻挨饿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如今仿佛身处梦境中一般。两个小乞丐开开心心的,又变回了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等到两人收拾完毕后,已经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店伙计带着两个小叫花走进酒楼大堂里面,他走在最前面,大叫花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小叫花左手抓着大叫花的衣服走在最后面。三个人穿过大堂,上了楼梯,一直走到三楼,在一个靠窗的八仙桌前停了下来。

    这张八仙桌是榆木制成的,很是普通。八仙桌所在位置虽然靠着窗,可以欣赏到外面的景色,但这家酒楼里依然很普通。但无论是谁,只要眼睛掠过这里,目光都会停留住。因为坐在桌子上饮酒的那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吸引在他的身上。

    然而两个小叫花的目光却全然不在他的身上,此时此刻他们正全神贯注的盯着桌子上满盘的珍馐佳肴。

    那人见两个小叫花来了,开口道:“两位小友请坐吧。”他的话虽不多,声音却很温柔。

    两个小叫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眼前满桌子可口的饭菜发呆。

    那人看着两个小叫花,呵呵笑道:“抱歉,我忘了你们正饿着肚子,请随便用。”

    两个小叫花听到他说出“请随便用”四个字的时候,如蒙大赦般伸手抓起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起来,看样子两个人的确是饿极了。

    店伙计在一旁劝说道:“二位小客官慢些吃,喝点汤,别噎着,后面还有不少好菜等着上呢!”

    两个小叫花从未尝过如此美味可口的饭菜,顷刻间便如风卷残云般将满桌的饭菜一扫而尽。

    那人没想到两个小孩子这么能吃,吃了一惊,问道:“你们两个都吃饱了吗?”

    两个小叫花子塞得嘴里说不出话来,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指着自己鼓鼓的嘴巴“呜呜“怪叫。

    那人笑了,用木勺子乘了两碗热羊汤放在两人面前,说道:“喝碗羊汤冲一冲,顺便暖和暖和身子吧。”

    酒楼里面的众位酒客虽然依旧在喝酒、聊天,可是彼此的眼神中却频频露出掩盖不住惊奇和困惑。他们好奇那个男子和这两个卑贱的小叫花子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能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两个小叫花接过热羊汤,一仰脖儿,咕咚咕咚没几下子就把整碗鲜美的羊汤喝进腹中,然后各自望着自己鼓鼓的肚子打着饱嗝,再也吃不下了。

    那人问道:“二位小友吃饱了吗?“

    两个小叫花子一齐点点头。

    那人又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大叫花抢着说道:“我叫龙兴,她叫张星彩,我们两个都是丐帮胖鱼头手下要饭的叫花子。”

    那人点点头继续问道:“你说的胖鱼头可是丐帮钱长老的手下赵大元?”

    龙兴点头说道:“是的,就是赵大元。想不到他这么出名。”

    那人听后却笑道:“一个乞丐却胖的出奇,想不出名也难。”

    张星彩这时也说道:“你别看他胖,其实他可凶了呢!我们都很怕他,要是我们讨不到东西,每次回去就会挨鞭子。”

    那人对张星彩问道:“你也挨过鞭子?”

    张星彩摇摇头,道:“我没有,我犯了错都是哥哥替我挨打。”

    那人笑着又问龙兴道:“小兄弟,你倒是很有男子汉的气魄。”

    龙兴拍拍自己的胸脯,骄傲的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为了保护妹妹,挨几鞭子算什么。”

    那人点了点头,忽然见龙兴右边袖子空空荡荡,于是伸手去摸他的袖子。一触之下,却发觉他袖子里面的胳膊已经残疾,吃惊之余,只好说道:“对不起。”

    龙兴却笑道:“没关系的,我记事起就这样了。胖鱼头说我是天生残疾被父母遗弃在路边,是他把我捡回来救了一命,这样我才能活着的。”

    那人又对龙兴问道:“你的腿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龙兴低头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腿也是生来残疾。”

    那人眉头紧缩,看着龙兴,道:“我能看一下你的腿吗?”

    龙兴将右腿上的衣裤卷起来,然后将身子转到外面一侧,伸出右腿笑道:“当然可以呀。大哥哥,你是郎中吗?我从来都没有看过病。”

    那人没有答话,而是起身走到龙兴身前,蹲下身子将他的右腿轻轻抬起来,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在他小腿断折处,这才发觉他的腿骨断处明显是被人用外力摧折后腿骨移位造成的痕迹。他神色凝重,缓缓将龙兴的腿放下,然后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龙兴弯下腰,一面将裤腿卷下来,一面向那人问道:“大哥不必为我担心,我的腿从小就是这样子,是不可能好的。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饮了一口酒,将酒杯放在桌上,缓缓说道:“我叫柳下一刀。”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传到了聚贤阁酒楼中每一个客人的耳朵里面,整个酒楼一瞬间从喧闹中安静下来,静的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紧接着整座酒楼又再次喧闹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这里客人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谊。

    “你们可以叫我柳大哥。”那人温柔的笑道。

    “柳大哥,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大哥哥。”张星彩笑着叫道,她的眼睛里面满是欢喜的神采,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被人意识到她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孩子。

    “好啊,你喜欢这样称呼我就行,”柳下一刀答应了一声,又问她道,“星彩,除了你们两个,胖鱼头还收养着其他人吗?”

    张星彩伸出左手数着手指头,道:“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大傻哥、哑姐姐、钱小跛子、一只眼,好多好多...我们都是胖鱼头从小的时候领回来的。”

    柳下一刀眉头紧缩,冷面如刀,恨恨的说道:“采生折割,好狠毒的手段。”

    张星彩怯怯的问道:“什么是采什么什么呀?”

    柳下一刀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没什么,星彩你多大了?”

    张星彩数着手指头,她只有一只手的手指可数,五根手指数完又把手指屈起来再数到第三根手指,道:“我今年八岁了。”

    “你还记得你父母长什么样子吗?”柳下一刀问道。

    张星彩失落的摇了摇头,道:“我从记事起就一个亲人没有了。”

    柳下一刀顿了顿,道:“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其实你还有一个亲人。”

    张星彩道:“我还有一个亲人?”

    柳下一刀点点头,道:“你有一个姐姐。”

    张星彩并不相信,道:“我有个姐姐?”

    柳下一刀点点头,饮了一口酒,道:“就是她拜托我来看你的。”

    张星彩道:“你能带我见一见她吗?我好想见一见她。”

    柳下一刀道:“她不能见你。”

    “为什么?”张星彩一脸失落,自嘲道,“是因为我是个小叫花吗?”

    “不,”柳下一刀摇头道,“也许她是怕会给你带来危险吧。”

    “为什么?我不怕什么危险,我只想见她一面,跟她问清楚我为什么从小就是个孤儿,从小就是个小叫花。”张星彩说到这里眼泪扑漱扑漱掉下来。

    龙兴安慰道:“星彩,你不要难过,我就是你的亲人。”

    张星彩擦干脸上的泪痕,笑道:“龙兴哥哥,你对我真好。”她的眼睛仍然红通通的,像是一只难过的小兔子。

    柳下一刀见她神情落寞,便笑道:“星彩,你有什么愿望吗?大哥哥一定会帮你实现。”

    张星彩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我最大的心愿每天都能有两个白馒头,我吃一个,龙兴哥哥也要吃一个。”

    龙兴说道:“星彩,你真好。”

    柳下一刀笑道:“我保证让你们每天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馒头。”

    他将店老板唤过来,店老板一直在楼下神色紧张的躲在柜台后面盯着他们,一看到柳下一刀在找他,于是急匆匆的冲上楼去,走到他们桌前,一脸笑容的望着柳下一刀。

    柳下一刀对店老板道:“掌柜的,这两位是在下刚刚结识的小友,我的这位小妹妹希望每天都能吃上热乎乎的白馒头,劳烦掌柜的多多照应。”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递给老板。

    老板笑脸相迎,连连摆手拒绝道:“柳少侠,这这这...这太贵重了。”

    柳下一刀将钱塞进掌柜的手中,道:“拿着吧。照顾好我的两个小友,钱不够的话可以再来找我要。”

    老板接过金子,连连保证一定会照顾好两个小贵客,然后转身一骨碌下楼去了。

    龙兴道:“柳大哥,他们好像都很害怕你。”

    柳下一刀笑道:“他们害怕我是因为我在青州城杀了两个哄抬米价的恶商。”

    龙兴拍拍胸脯说道:“我长大了也要像柳大哥一样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大侠客,这样就没人敢欺负我妹妹了。”

    “不错,侠客就是要保护弱小的人,不管他是你身边的亲人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柳下一刀赞许道,他望了望外面沉沉的暮色,对两个小友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两位小友就此别过。星彩,别难过了,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张星彩点点头,笑道:“大哥哥,我等你。”

    “柳大哥,后会有期。”龙兴起身道。

    “大哥哥,再见。”张星彩十分不舍的说道。

    柳下一刀双手推开窗子,纵身跃下,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城西,城隍庙。

    庙里面供奉的是一位前朝在此为官的城隍爷。那年长安城遭了蝗灾,他为了救济百姓不惜冒着砍头的命运开仓放粮,结果得罪了当朝丞相。当他被朝廷下令处斩后,此地的老百姓将他的尸体收好,用草席裹好下葬,并为他修了这座城隍庙。

    由于常年兵荒马乱,这里已经断了香火,庙四周方圆数十里远的地方早已没了人烟。城隍庙里面的环境也是破败不堪,除了倒塌的木梁和大片裸露的墙皮,随处可见都是密布的蛛网和厚厚的积灰。

    庙中间有一片被打扫出来空地,空地上摆着一张竹藤椅,一条圆脸阔面的大汉四仰八叉地躺在这张藤条椅上,正在闭目养神。

    他皮肤黝黑,肚子大得像是覆了个簸萁,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明显的起伏着,手里着把弄着一条带着血迹的皮鞭。这皮鞭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残留的血迹颜色深浅不一,看样子应该是对人鞭笞过很多次。

    旁边,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孩子两腿跪在地上,为他捏着胳膊。这个小孩子双目无神,仔细看去,他的眼睛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翳,原来这个小孩子竟是一个盲童。

    在他对面,一个断了腿的孩子正坐在通红的火炉边上,手里拿着干柴,不时朝里面添着柴火。他的小脸烤得通红,眼睛被冒出来的黑烟呛出了眼泪,慌忙用布满冻疮的手抹掉自己的泪水。

    “阿杰呀,你这炉火烧得再旺些。不知道今天天冷得要冻死人呀!”身子躺在藤椅上的胖子睁开眼睛瞄了一下炉火,蓄着胡须的嘴角斜张开一条缝,从里面吐露出不满的话语。

    “是,老爹!”瘸了腿的小男孩慌张地回答着,两只手慌慌张张地将地上的柴火拾起来投进火炉里面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四五个小孩子正跪在地上,他们身上仅穿了件破旧单薄的单衣,嘴唇已经冻得发紫,身体不断着打着哆嗦。

    胖子斜觑了他们几个一眼,嘴角冷笑着,慢悠悠地说道:“你们这几个没用的东西,出去一整天也没带回一文钱。还想要吃东西,要我说吃个屁,喝西北风去吧你们这几个没用的废物。老子白养活你们这帮白眼狼,今晚给我跪三个时辰,少一刻钟记一鞭子。”

    他紧接着又说道:“不知道阿星和阿彩这两个小鬼头去哪里了,这两个小鬼人模狗样的,平日里讨来的钱财也最多,希望这次别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下,城隍庙的大门被推开了。龙兴和张星彩两个人从下着鹅毛大雪的外面走了进来,他们两个人身上挂满了白色的雪花,简直像是两个雪人。他们进来后赶紧关上城隍庙的大门,将呼啸的风雪隔在外面。

    胖子瞅见是他们两个回来了,于是赶紧将两个人唤过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硕大的身体从藤椅上坐起来,连忙问道:“你们两个小鬼,平日里就数你们两个最能孝敬老爹。今天出去这么久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呀?”

    龙兴连忙一溜烟儿跑到胖子面前,跪下来给他捶着膝盖,满脸堆笑道:“老爹,您先别生气。您知道今儿天不好,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城里各家各户都锁了门窝在家里面,街上一整天连一个过路的行人都没有。这回确实不曾讨得半文钱。明儿我一早出去,保证给您老人家带二百文钱回来。”

    胖子听到他说到这里,原本眯缝起来的眼睛忽然睁开,目光愤怒地盯着龙兴道:“合着大爷我白养了你们这帮废物。”说着右手便要提起鞭子朝他脸上甩下去。

    龙兴连忙伸出两只手挡在脸前,求饶道:“老爹您别动手,儿子虽然这次没要到钱,但是从聚贤阁带了半只烧鸡来孝敬您老人家。”

    胖子一听到烧鸡两个字怒气顿消,手里的鞭子顿时停在了半空,问道:“烧鸡?你从哪里要来的烧鸡,快给我交上来。”

    龙兴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包着牛皮纸的包裹,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胖子。胖子撇了鞭子,伸手接过包裹,将系在包裹上的麻绳解下来,里面包着半只金灿灿的烧鸡。烧鸡身上最好的部位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鸡头和鸡屁股连着半边鸡身子,就是这些东西已经让胖子流了一地哈喇子。

    “阿杰,过来把这只烧鸡去热一热。”胖子冲着一旁生火的小孩子大吼道。

    阿杰瘸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半只烧鸡,然后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打开火炉上面做饭的蒸屉,将那只烧鸡放进蒸屉里面。

    胖子满意的看着龙兴和张星彩,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会让我失望,不像那些个白眼狼。”

    龙兴也陪着笑脸道:“老爹,您放心,只要有我龙兴在一天,就保证孝敬好您老人家。”

    胖子十分满意地笑了,又恶狠狠的瞪了不远处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孩子们一眼,道:“听听,听听,这才像话。要想不挨鞭子的话,明天给我好好干,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老爹,不如今天就先饶了他们几个吧。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带他们出去,天黑以前保证给老爹带回来十个大子。”龙兴趁机说道。

    “你个臭小子!”胖子慢悠悠地躺下来,龙兴连忙将枕头给他摆好,站在他脑袋后面替他揉着两边的太阳穴。胖子闭目养神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已经鼾声如雷,睡死过去。

    龙兴朝几个小伙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没事了。几个人会意后悄悄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休息。

    龙兴见他们都躺下后,也悄悄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他刚一躺下正要合眼,张星彩的小脑袋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龙兴装作恼怒的样子问道:“怎么还不睡觉?今天看样子你还不累呀?”

    张星彩笑嘻嘻的从口袋里面抓出一把炒栗子塞进龙兴的嘴里,一只小手按着龙兴的嘴巴小声说道:“这是我临走时从桌子上拿的,好吃吗?”

    龙兴嘴巴里面塞满了炒栗子,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另外几个同伴。张星彩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自己口袋里面的炒栗子全部取出来放在一起分成六份,然后给小伙伴们每个人分了一份。

    几个小乞丐每人得了一小份炒栗子后欢欢喜喜的回到自己的床上,然后窝在自己的床上细细品尝着美味可口的炒栗子,生怕将不远处正在呼呼大睡的胖子吵醒。

    丐帮是天下人数最多的一个帮派,时任帮主是刚上任不久的丐帮第三十五任帮主李沧龙,他使一条翠绿色的玉竹棒,人称打狗棒,凭借着一套打狗棒法和擒龙爪冠绝天下。帮主位置下面便是丐帮六大长老,这六大长老分别是泰州分舵长老刘仗义、柳州分舵长老张三侠、蓟州分舵长老卢鹤鸣、荆州分舵长老陈凤年、太原分舵长老赵鲲鹏和长安分舵长老钱穆阳。他们各自待在自己管辖的地界上,手底下也有大大小小上万号人马,这胖子便是钱穆阳手下的一位弟子,江湖人称“笑脸佛”的赵大元。

    丐帮上下三教九流之人众多,这“笑脸佛”便是其中一位专干下九流行当的人物。他在入丐帮以前便跟着人专做买卖人口的行当。后来官服大肆追捕他们这群人贩子,他以前跟着的老大和同伙纷纷被抓进了大牢,杀头的杀头,充军的充军。他为了不被官府的人抓到只好混进丐帮,几年时间凭着自己能言善辩、办事得力收到了钱穆阳的赏识,成了丐帮中的六袋弟子。

    掌握大权后他又悄悄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把一些父母照看不周的孩童偷来,将他们手脚折,胁迫他们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去乞讨。

    龙兴和张星彩他们便是这群不幸的孩子,他们大部分在尚未记事的时候就被赵大元掳掠过来弄成残疾,在他的哄骗和威胁下进行乞讨的生活。

    龙兴对赵大元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才徉作不知,每日对赵大元装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其实在他的心里面无时无刻不想着摆脱赵大元的控制,逃离这所人间地狱。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带着大家一起逃走,这样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每当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胸膛里面仿佛有一团充满恨意的烈火在焚烧。他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胖鱼头面前露出任何马脚,一定要表现的谦恭卑微,这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这样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逃走。

    “要是我有武功就好了。”龙兴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有想过像他这样身份卑贱的乞丐会被邀请到聚贤阁喝酒。柳大哥举手投足间都显得那么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他看得出来整座酒楼里面的人们都怕他。自己如果有一天能够向柳大哥这般该多好。那怕只过上一天这样的日子也心甘情愿!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在梦里面他穿上了锦衣华服,在一群人的左拥右戴下登上了高台,一群达官显贵们对他行礼,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得意的望着台下众人,享受着身处万人之上的感觉。

    张星彩也做了一个梦,她的梦境和龙兴截然不同,在梦里面有大哥哥、龙兴,还有许许多多小伙伴,他们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品尝着各式各样美味的食物,有烤鸭、烧鸡、白馒头、肉包子,还有各种红红绿绿的水果和叫不上名字的点心。她总是爱做这样的梦,每一次做梦的时候她的口水都会从嘴里流到床铺上,将被褥浸湿一大片。

    正当众人熟睡之际,一个黑影轻悄悄从外面走进来。他走在赵大元床前,将正在熟睡的赵大元拍醒,低下头跟他悄悄说了句话。赵大元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鞋子,然后跟着那人悄悄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