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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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落难公主

    唐可闲整理了下衣领,摇着他肥胖的身躯,缓慢地在地上摆动,一一收回那些散落出去的算珠。他再次低头自嘲道:“果然是拦一拦啊。”

    赵青涟没有从灰衣人那里看到一点生气,他的眼睛里,也是灰白一片。她感到了恐惧,生平第一次觉得害怕。

    有强者!

    徐子语握刀的手,更有用力,他又做出了拔刀的动作。他需要蓄势更久。

    这时候,灰衣人侧了一下身。顺着那个角度看去,有一个从饭馆里走出来。他刚好站在招牌掉落的地方。

    这个人?

    是与这场争夺无关的路人。

    别人在外面打架的时候,他在饭店里吃掉了四十八颗花生,啃了五根牛骨头,喝了十两本土黄酒。所以,他现在打着饱嗝,一身酒气,用牙签剔着牙齿,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灰衣人,眼睛里有浓烈的火焰,灰衣人也许担心灼烧到自己,始终没有与他对视。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赵青涟与徐子语也乘机喘一口气。

    上午这个人送米到饭店,被唐可闲留下来吃饭。一个客人都没有的山茅野店,可不会有客人进来。他看着胡子拉碴的男人,心想到底算错了什么。

    这个人确实是天南城白虎大街一〇四八号老字号“赵大叔米店”的老板赵江虎,他在天南城还见过,而且,他三年前还来送过米。

    咋地,忽然变高手了?

    赵江虎看着唐可闲,眨了下右眼,仿佛说,难道在别人眼中,你不是这里的老板?

    所谓当局者迷。

    他踉踉跄跄地又向前走了几步,从怀里取出一个酒壶,递给唐可闲道:“唐老板,你们这店也太没有服务意识了,我酒壶都空了半天,叫破了嗓子都没人来加酒。你们倒好,跑到外首来打架斗殴,真是败家。”

    接过这个酒壶,看到那些不知深浅的符印,唐可闲眼睛一亮,接到手里,回屋打酒去了。

    灰衣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缓缓打开。接着又取出一支笔,一盒墨。接着,他在那里研磨,润笔。安安静静,仿佛周边就没什么多余的人。

    徐子语看着灰衣人,很困惑地看向赵青涟:“他这是要写字?作画?”赵青涟摇头,她也看不懂。

    大约是等不得唐可闲取酒回来,赵江虎又掏出一个酒壶,这个酒壶好大一个,比他的头还要大些。赵江虎对着悬浮的酒壶咕隆咕隆豪饮了一阵,一口酒从嘴巴里喷射而出,刚才快要熄灭的风霜,居然把酒水变成了一条银色的长练,直直向灰衣人奔去。

    长练越来越长,寒气也越来越深,但灰衣人还是气定神闲地在那里研磨。看到长练将至,他用毛笔往风霜里一戳,长练都被吸引到笔尖,他再往墨汁一搅,冰霜瞬间消失殆尽。

    赵江虎朝着赵青涟叫道:“借赤焰一用!”

    灰衣人出现后,赵青涟感到极大的威压,但赵江虎这一嗓子,吼出了一种豪迈,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银枪一送,有三道光焰奔着赵江虎而去。赵江虎再次喷射出一大口酒,酒泉穿过火焰后,形成了火柱,一圈大过一圈,烧向灰衣人。

    灰衣人这次,端起墨汁泼了出来,火焰与墨汁相遇,发出了火药爆炸的巨响,火焰直冲云霄而去。灰衣人才写了一个“三”字,发现已经没有墨汁,便摇头收起卷轴。

    徐子语已经蓄势很久,向着灰衣人发出惊天一刀。灰衣人头都没抬,他随便向后甩了下衣袖,破刀的刀气便被收缴至无形。

    徐子语大惊,此人的修为也太恐怖了。

    赵青涟左起风霜,右起赤焰,两环水火并济,奔袭至灰衣人身后,灰衣人拿起毛笔,凭空划了一“撇”,刚才是三“横”,赵青涟水火环被凭空而起的偏旁部首拦截,她还要继续出手,赵江虎却忽然出现她身边,按住了她的枪。

    赵江虎沉声道:“此人是查良朝,见过他的字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查良朝?赵青涟与徐子语都一惊。查良朝有杀手中的杀手之称,他的杀技是,制造场景,把人带到他的情绪里。

    刚才他要写的字,似乎是一个“春”字。

    写字被打断后,灰衣人查良朝再次从布包里掏出一块新墨块,在那里研磨起来。

    唐可闲提着装满酒的酒壶走出来,双手递到赵江虎手上。他看着灰衣人,神色复杂起来。什么样的人,需要查良朝来出手?所以他开始揣摩小姑娘的来路。

    名马银枪美人,为她出售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赵江虎小饮了一口酒,看着胖子摇头叹息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算盘打得不如这位小兄弟好。哎,我还每次都实打实地装米。”

    唐可闲一摆手笑道:“让赵老板见笑了,这壶酒,算我送你的。”

    赵江虎摇了摇酒壶,盯着唐可闲道:“你真的装满了?”

    唐可闲点头,一脸无辜说道:“我的库存装得只剩下不足十坛。”

    赵江虎撇嘴说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每年都要亲自送米上门。”

    “因为这酒?”

    “不错。”

    唐可闲一抱拳,低头扶起厨房里几位还能动的兄弟,回屋去了。

    灰衣人这次没有写字,而是在作画。

    画中乱云低暮,流风回舞雪。

    徐子语拉了下衣领,这是初夏,本是五彩斑斓,但现在放眼望去,苍天茫茫中,只剩下白皑皑一片。

    赵江虎摸了摸自己稀稀拉拉的胡子,看着眼前的画面,叹息一声道:“我们都不要扰了这位前辈风花雪月的雅兴,这独钓寒江雪的场景,我也只是听说过。今天一见,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啊。”

    徐子语定睛一看,灰衣人已是青箬笠绿蓑衣,一副钓翁的打扮。

    赵江虎揭开酒壶,仰着脖子猛灌了一阵,又把酒壶递给徐子语,徐子语也仰着脖子猛灌了两口,他又把酒壶递给赵青涟,赵青涟没有忸怩,也接过酒壶来,猛罐里两口。

    赵江虎看着蓑衣翁撇嘴说道:“可是前辈,我们不是鱼。”他弯腰跺脚,酒泉从他十根手指十根手指激射而出。他怒吼一声:“火来!”

    赵青涟赤焰银枪连出二十个火环,尾随酒泉而去。

    “火烧连营!”

    酒泉激烈燃烧起来后,要烧的不是漫天冰雪,而是冰雪中刺骨的寒意。

    徐子语这才明白,刚才饮的酒就是为了抵御这无边的寒意。他有千斤破刀,专门诛邪除魔。

    徐子语再次蓄意。

    唐可闲带着他的手下,躲进了地窖,房门紧锁。

    蓑衣人看着燎原之势的火焰酒花,忽然皱眉起来。这个赵江虎的出现过于意外,一出手就是拼命打法。这酒里,除了蕴含着巨大能量的药材外,还多了施展者的精血。所以,这些带着精血的酒花,会爆炸。

    远远看去,蓑衣人身边就像放了千万个烟花。看的人是觉得绚丽多彩,可是在烟花里的人,那个惧怕光明的人,就不那么好受了。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每一次爆炸都带着欢喜的力量,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变成游乐场。

    在冰河世界里,忽然来了一段绚烂夺目烟花表演,视觉上确实有着反差。

    这时,蓄势已久的徐子语也加入了战局。他手持破刀,使出纵马术,身形飘忽不定,从赵江虎身后,忽然出现在蓑衣人背后。

    “除恶务尽!”他使出全力一击,可以排山倒海。蓑衣人右手一挥,一张渔网朝着徐子语飞去。

    另一边赵青涟的赤焰银枪已到,赤焰是一种很纯正的地火,从地下数千里奔涌而来。因为有赤焰,赵江虎才敢这么玩命,搏出一线生机。

    徐子语没有想到千钧之力遇到柔软丝线,力道放空,还给反弹回来,只有再次纵马转场。但那渔网就像长了眼睛,追着他不放,他方落地,就被困了一个结实。

    他看起来确实是一条肥鱼。

    他有些自嘲,这才出门,好心人请人吃顿饭,结果就要变成死鱼了。

    赵青涟的赤焰银枪与鱼钩钩在一起,她无法摆脱,只能脱手而撤。但就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是不可以使用水龙吟的。所以她一跃空,就被冰住在那里。

    烟花还在绚丽地盛开,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夜空中绽放,仿佛在为这场激战喝彩。

    漫天的雪花也还在继续,却透露着无可逃避的肃杀之气。

    赵江虎无心欣赏这他一手缔造的美景,他倾尽壶中酒,以酒祭天,以示决心。

    他盘膝而坐,双手捏诀,一道符文出现在头顶。那是一道赤红色的符文,散发着炽热的气息,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赵江虎的眼神坚定而果决,他低喝一声:“焚天!”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头顶的符文瞬间燃烧起来。那火焰仿佛有灵性一般,随着赵江虎的意愿疾飞而出,直扑向蓑衣人。

    “焚天符!”在冰块里的赵青涟心里很惊慌,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她知道这个符文的威力,也知道赵江虎在使用它时所承担的代价。

    看到这股火势,蓑衣人感受到某种威胁,他眼神一凛,迅速撤回渔网,试图抵挡这股火焰。然而,火焰的威力实在太强大,渔网瞬间被烧毁。

    他又撤回鱼钩,要钓走这火势。火势带着呼啸之势,烧掉了雪原,助长了烟花效果,所以从渔网中脱身的徐子语,从冰块里脱身的赵青涟,很快就看到那些烟花变成火球,这才是真正的火烧连营之势,这是攻城,不是在斗殴。

    蓑衣人随手取出一卷画轴,收拾好笔墨纸砚,像一个收摊回家的小贩,入画而去。

    威压解除,徐子语、赵青涟来到赵江虎身边,他还剩最后一段时光。

    赵青涟面对赵江虎,行了一个大礼,再坐下去。赵江虎把自己的小胡子烧干净后,看起来更像一位普通的邻居大叔。他咧嘴一笑道:“换作以前,我可不敢受你这大礼,但现在,又觉得就这么一拜就把我命换了,不划算呢。”

    闻言赵青涟一脸尴尬,赵江虎哈哈一笑道:“开个玩笑!”他吐了一口血,用衣袖擦了擦嘴巴,看着赵青涟道:“你排行第几?”

    赵青涟看着赵江虎,柔声说道:“第七。”

    赵江虎这就要挣扎着起身,赵青涟知道他要做什么,轻轻按着他的肩膀道:“不必,你救了我的命。”

    赵江虎还是用手整理了头巾,他还想顺顺稀稀拉拉的胡子,手到下巴才发现胡须没了,苦笑了一下,把上半身正了正,再正色拱手道:“末将赵江虎,见过七公主!”

    赵青涟也整理衣衫,拱手道:“见过赵将军!”

    公主?赵青涟是公主!

    徐子语知道公主这名,还是在话本小说里,经常与书生眉来眼去。他没想到会遇到一位落难公主。

    赵江虎时间不多,他冲着徐子语招手道:“小兄弟,来来来,到我身边来。”徐子语走到他身边后,赵江虎把两个酒壶递给徐子语,眼睛里充满寂寥:“这酒壶离开我了,会想念我,希望小兄弟好好带他们啊。你家乡的包谷酒,给我来一坛?”

    徐子语从收纳物里取出一坛包谷酒,赵江虎接过来,喝了几口,就呛得不行,一直在咳嗽。他把酒壶递给徐子语,后者接过酒壶,发现上面印文古老,知道是珍宝,便抱拳致谢。

    赵江虎道:“你我有些渊源,我年轻时候,拜在云峰山酒馆名下,你既是破刀传人,换我师兄即可。”徐子语拱手道:“见过赵师兄!”

    赵江虎握着徐子语的手,眼神了充满光亮,他一口气说道:“为陌生人大打出手,看到危险也没有临阵脱逃,出手智慧果敢,如果当年我们多几位师弟这般的好儿郎,也不至于丢了那雪固原。”

    说着,他又取下收纳袋,递给徐子语,继续说道:“也就一些破玩意,师弟你不要嫌弃,都是缘分。我是真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再遇到赤焰银枪,还能遇到查良朝这种名宿,还打退了他,哈哈哈,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啊!”

    赵青涟闻言来到他身边,神情慌张,急切地问道:“你们在一起过?”

    赵江虎知道他要问什么,长叹了一口道:“不错,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我自然认得这把枪。你看看,我就多看了一眼,就把老命撂在这里了。”

    赵青涟有些急病乱投医,还是着急地问道:“你可知道他现在哪里?”赵江虎看着她充满焦虑的眼神,喘着粗气说道:“看来传闻是真的,他果然失踪了。”赵青涟在一边默默点头。

    赵江虎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决定最后帮她一次:“说来也巧,我们有一位共同的朋友,他就在此此不远,你可以去找他。”

    赵江虎用密语告知了赵青涟位置,说完便溘然辞世。

    徐子语知道他们在说密辛,早就走得远远地。

    直到他听到赵青涟的笛声,才转头望去。

    风声、雨声、树叶的沙沙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悲凉的笛声,徐子语忍不住鼻子一酸,他还没有学会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