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上船，徐帆的的心情有些闲适，他跟着张景一路上楼梯，经过第二层的时候迎来了预料之外的人。

    彼此都不认识，脚下的速度自然不减，没有任何话可说。

    徐帆打量着那只过分巨大的箱子，还有正下楼之人略有不对劲的步态。靠近的时候，徐帆都莫名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冷气。

    言夕的眼神则落在徐帆的脸上，直到快要擦肩而过时漫不经心地收回，目不斜视，在转角进入二层之中。

    “怎么了？你的心绪有起伏。那个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是你以前的对手还是仇人，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古老的灵魂在她心中发问。

    “没什么。只是不认识的人。”言夕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楼船中间的房间有四列，两条平行的内部走廊长而直，她在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开门，确认周围没有人在暗中观察后快步进入。

    房门反锁，然后也用种种手段封死加固了。

    另一边，徐帆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你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

    “刚才那个小雪人叫什么名字。”

    “啧啧……眼光很挑啊。”张景看着他的表情就不太正常了。

    “怎么了？”徐帆问。

    “我突然觉得，你还是换一张假脸吧，总感觉之后会惹事。”

    【你的真脸遭到质疑。】

    【张景怀疑你故意弄这么俊美的假脸另有图谋。】

    【体质+1】

    【美貌+1】

    “脸这档子事就永远这么过不去了是吧……”徐帆心想。

    “她的伤很重，估计是之前简单处理过，如果持续恶化真就快死了。不管是出于基本关怀，还是职业使然，乘客丧生在船上很麻烦吧？”

    “我看她好像还挺正常的。竟有这回事？”

    “她身上有新鲜的血腥味，气息后半部分不均匀，左牙关咬得紧。收着右腿的部分肌肉没有使力，我估计是腹部、背部、肩部某些或者全部地方都有严重的内伤。”

    “你还会这些？”张景表情错愕，他给徐帆打的标签是或许厉害的炼丹师。

    可之前那些话有模有样的，听着不像是瞎说。

    他也不想想自号半仙的人怎么可能没点真功夫。

    “医药丹毒草木，本就不完全分家，我一向热爱学习，所以稍微懂点皮毛。”徐帆本想说这世上除了万众瞩目就没有我不会的。

    “那救人的本事厉害吗？”张景看着徐帆那得意样子，就一股不服气。

    “疗效厉害不厉害难说，但一般疗伤过程都疼得厉害。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我也好奇你为什么唯独没对她打招呼。”

    “她是言夕，容貌确实当之不愧是曾经的黑水城第一。”

    “言，不是大家族的？我看她的服饰，可不比黑水城的大公子们差。”

    “她是陈家人。但跟了母亲的姓氏。不打招呼是因为她自己反复拒绝过，不希望被以陈家人的身份优待。”

    “听着很复杂的样子。”

    黑水城最有势力的四大家族中，陈家排在第三位，另外的按排名来分别是张李赵，四个家族都很庞大，很难说排名的准确性。

    “你真有兴趣？”

    “只是看着眼熟，感觉像是在湖心岛看见过她。”

    “不可能！她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炼气圆满了，那时候她非常骄蛮，谁不如她的意就拳打脚踢。但从那以后，境界就一直止步不前，少年天才之名彻底沦落。这件事在黑水城一直都沸沸扬扬的。”张景确认周围没人，压低声音对徐帆耳语。

    徐帆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继续跟着上楼。言夕这个人如何他不在意，只是觉得巨大的箱子，和那个棺材剑匣的大小差不多。

    “绝对正好能装进去……而且我都听见剑鸣了。多半是那把黄金剑对我恋恋不舍，念念不忘。忘了我吧小黄，我已经有九幽龙雀了，而且就算你不介意我还有其他的挚爱，那个女人也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徐帆的内心世界又犯病了。

    既然是黑水城的本地人，又是四大家族的出身，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他才不着急这么一会。

    估计去了也是上赶着被拒绝在门外。

    时间还是清晨，太阳才升起到半高，这时候返回楼船的乘客寥寥无几。徐帆在楼船里来来回回大致逛了一圈，了解这架大型楼船的基本结构。

    这个世界的文化中，可没有标注安全出口方向之类的东西，他出于稳妥的习惯，还是先把路认全了。

    总共五层，在船身底层的第一层楼层最高也最拥挤，里面一半是仓库、船员生活区、掌舵室、武器库，一半是最普通的客房，彼此很好地隔离开了。

    第二层是稍微条件好些的客房，角角落落里有存放物品的储物间。

    第三层有部分客房和公共活动区，有百宝斋提供的基本饮食服务。四五层是更高档的客房，甚至有一块专属的小甲板，徐帆没上去。

    总的来说，虽然这架楼船属于较大规模，但也没有太不寻常的地方。

    但它将会客运来自不同家族的三百多人，就注定了在回去的路上不会风平浪静。

    “大家族的年轻人们乐子多！有乐子好，来点愉快的热闹看看，放松一下。”

    徐帆从三层走上了甲板，从两侧的船舷绕着看了一大圈。

    他站在船头眺望远方，伸手感受高空常有的大风，“感觉这种文明下，修行者不强只能怨自己不努力不够拼，意外灾难摔死也是活该，泰坦尼克号可能会变成超级烂片……”

    以楼船的飞行高度，部分筑基圆满的修士或许能短暂飞落，至于能御物飞行的金丹境修士就不用说了。

    徐帆的话，不燃血会比较麻烦，但点燃血脉后能硬扛楼船硬着陆的冲击，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张景在船舷护栏的侧门处等待客人的登船，以他的身份不用这么做，但身为一个管事有必要做到这些，这也是百宝斋优秀管事的共识。

    当他看见徐帆穿着百宝斋统一的普通员工服后，明显呆住了一下。

    “你……”

    “张管事，我来帮忙。”徐帆笑呵呵的。

    穿上的“空手”们并没有意识到徐帆这个假员工，张景也没有直接戳破。

    “你这是闹什么妖？”

    “我想借机把船上的人认全，黑水城算是附近的大城。有些人或许我知道名号，但没机会见。”

    “行吧，估计要到傍晚的时候，人才会逐渐开始多起来，在那之前我能允许你穿着这件衣服。事关百宝斋的生意，所以不能退让。”

    “景叔，你小瞧我的业务能力？”

    张景不和徐帆瞎扯，两人和两位楼船空手逐渐忙碌起来。

    有三个人在边上，徐帆甚至没有被上船的人目光注视多少次，而他主要是在观察上来的客人们。

    三百人可不是小数目，形形色色的修行者，各式各样的武器，徐帆看着也觉得蛮有趣的。被簇拥的大家族子弟，形单影只的散修，还有各种势力完成任务和工作的普通修士……

    若说徐帆原本的目的是想要认全四大家族的公子和小姐，那么当几个容貌寻常的中年力士扛着沉重的箱子上来的时候，在这里迎接的四个人表情都有些不一般。

    百宝斋的人们觉得意外，徐帆是眼皮有点跳。

    “请问客人，您的箱子实在是太大了，不知道箱子里的东西——”一边的楼船空手在张景的眼神授意下出言询问。

    两位年轻的空手也隐隐有阻拦在前的架势。

    纳戒本就能放很多东西，如果选择其他方式携带，一般都是为了保持“活性”或者“新鲜”。

    “哈，劳烦各位了！是魔兽肉，都是魔兽的新鲜肉！”其中领头的力士表情很是憨厚，笑呵呵地回答。语速不紧不慢。

    “管事您请看，我们之前也对百宝斋约定过，支付了货物的运输费用。”他们很爽快地打开了箱子盖，一股浓重的腥味立刻传开。

    这样一箱魔兽的血肉能值不少钱，想要装满可不容易，如果魔兽的种类稀有的话，更是价值连城。

    百宝斋过往也会碰到这种乘客，并不算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

    “好的好的。非常感谢你们的通融。我们也只是确认一些不合适的东西不能带上楼船。”张景笑着送行。

    在这样的公共区域长期打开箱子释放这种浓重气味，其他的乘客可能会有意见。

    箱子盖落下，徐帆的目光随着一滴落下的血液而去，力士中同样有人看见了这点，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后面几人的反应在徐帆看来有点在意，怎么也不像是该有的迟疑。

    “抱歉啊，稍微有点没处理好，我们这就擦……”还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力士开口。他反应很快，转身就去取毛巾，准备把地面擦干净。

    两个空手们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平时都是他们在楼船上忙这忙那的，一堆杂事永远做不完，哪有客人自己主动做卫生清洁的？

    怎么回事？连张景都开始有些在意了，而徐帆更是反应最快。

    “没事没事，完全没事！给各位乘客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本来就是我们百宝斋毕生的追求！”领头的力士动作快，徐帆更快！

    他俯下身去，随手就用袖子把地面擦拭得一干二净。

    “呵，呵……”他甚至还哈气去擦，表现得多么在乎地面的洁净似的。

    “各位都是我们百宝斋重要的客人，希望您能享受这段路途。”徐帆又起身，对着领头的力士态度客气，动作神态简直是从其他人那里复制出来的。

    力士们都低下了头，而领头的人则动了动嘴，像是想说什么，又组织不好话语的样子。

    他们最后还是走了，在进入三层的时候，好几人还朝徐帆这边看。

    总共就四个人在船舷边上，但他们来来回回扫视了六次，愣是找不到徐帆这个最勤快的船员。

    “你本来就是我们百宝斋的人吧？标准的礼仪完全掌握，难怪我会觉得你很熟悉。”张景开口，徐帆眼睛盯着袖子看，他也跟着看。

    “你在看什么？”徐帆没回答，张景又问。

    “你有没有闻到很诱人的香味？一种会让你觉得很饿的香味。”徐帆将袖子放在鼻尖闻，然后又把袖口稍微靠近了张景一些。

    “没有啊？”这种略有亲昵的动作张景也没有觉得抵触，之前的力士们的状态确实给他奇怪的感觉，但又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那些力士的衣服全都是新换上没多久的，身上也很干净，没有灰尘和汗，你见过这样的苦力脚夫？而且他们的上身并不健壮，甚至有一个可以说是清瘦。”

    “你这么说，确实有点问题。那怎么办？”

    “能强闯客房吗？蹲在他们门口，听见不对劲的时候，就破门而——”

    “不行，你果然应该不是我们百宝斋的人。”张景拒绝的很干脆。

    再没有明确理由的前提下，就算他在黑水城百宝斋很有地位，也不能做出这种强迫的事情来。

    “那在明天天亮之前船会走吗？”

    “不会。你要下船？”

    “嘘……小声点！”徐帆的表情和动作很夸张，像是直接做给谁看的。

    他不知道力士的领头者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观察，总之希望对方看见他这种不太正常的行为举止。

    时间到傍晚时分，悬停的楼船上，甲板上也渐渐有了欣赏日落的人。

    徐帆数过总人数，目前上了一百八十人正好。

    四五两层的客人都是大家族子弟，年轻的少爷小姐们被一群同龄人环绕簇拥着在甲板上统御一方，嘻嘻哈哈地非常吵闹。张景见了都头疼，打骂不得，又哄不好。

    同样，一些房间中张开了隔绝声音的手段，开始了不能给别人说的对话。

    言夕在第二层的房间里，她正泡在巨大的药鼎中，鼎下有文火，里面烧着浓绿色的药汤。

    她腹部的贯穿伤只是基本处理了一下，现在还在大量渗血。

    胸口肋下好几处全是龙爪的撕裂伤。

    肩膀处也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背部左右两道狭长的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这两处苦本来是不用受的，都是某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义士选择把武器塞在她背后意外导致。

    言夕的皮肤很白皙，但她的脸因为失血过多，甚至还能更白。

    在她边上，虚幻透明的灵魂正在说话。

    “你已经筑基，本就该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境界巩固。正好你也受伤了，就在现在的汤药里好好疗伤，顺便淬炼一下筋骨血肉。”

    “我感觉，之前被人喂下的丹药还在爆发力量……”言夕刚想说话，体内突然有强大的热意涌出，徐徐滚动的汤药突然爆沸，像是有人在锅下浇了一桶油。

    那张白的吓人的脸也突然染上了晕红，开始还能算是健康的红润，然后越来越激烈，像是煮虾般彻底红透了。

    “好烫！那该死的庸医到底在药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她低头看自己的肌肤，到处的毛孔中都像是快要渗血了。

    “根据我观察，可能是加了什么好东西……”透明灵魂以灵魂力探查言夕的状态，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好的不能再好。

    她甚至真的加大了火力，言夕烫得想要跑出来，被鼎盖直接镇压。

    “根据五元的修行理论，你该开始其他修行了。”

    “其他修行？”

    “你所知的修行第一境界是什么？”

    “练气。”

    “气，属于精气神魂魄之一。并不是生命层次修行的全部。”

    “除去炼精，其他四者都是有很明确体系的。当然，炼精也有很多确认有效的方法和经验，服用丹药和淬炼血肉就是常见手段，练气修行的高层次本身也有涉及。”

    “我以为魂与魄都是随着修行慢慢成长的，然后在化神的时候，精神得到提升。”

    “你忘了在岛上碰到的那个所谓的天子吗？她的精神远超所有人，你不会觉得完全是天生的因素吧？”

    “那魂和魄二者呢？”

    “世间有魂术一说，可惜的是，我并没有能给你的。魄，多数时候也就是血脉，能通过特殊的功法修行提升。虽然不可能比得上古老的血脉本身具有的潜能……通过激化，干涸的血脉或许能稍微强大几分。一般是一两成，厉害的能到五六成，最极限的可能到八九成，甚至接近翻倍。但是到不了这个极限，因为那是一个永远无法跨过的界限。”

    灵魂的语气很是落寞，像是想起了什么。

    “界限？”

    “你知道古代凶兽吧？他们主血脉的修行，练气为旁枝末节。但有一种古代的圣人种族，或者应该说是纯血的人类祖先，他们能动用血脉力量。能跨过这个界限的，血脉天生就远超寻常。”

    “那不是异常强大？”

    “所以他们被瓦解、被蚕食、被围攻、被迫与劣血混血，消失在历史中了。从单纯的道理上来说，诞生接近纯血的人类还是有渺茫可能的，也就是大妖常说的血脉返祖。”

    “搞了半天，人类竟然不是纯血的人类，那正统有什么资格指责跨种族的感情不伦不类？说到底，我们本来就是杂种。搞不好纯血的大妖皇族才是真正的纯血。”言夕逐渐适应身上和锅里的要命火热。

    她在生物学分支的科学问题探讨上很投入，没注意到自己骂了自己，以及活着的所有人。

    但不包括被纯化过的徐帆。

    “气、神、魄这三者绝对不能松懈。岁月太长，海枯石烂，修行在普及的同时，也失去了它的全面性和苛刻性，保留下最通俗的部分。当然，只要天赋够高，只修行练气其实也不会差太多。”

    言夕正听着认真，突然毫无征兆地吐血，喷的到处都是，相当刺目，只觉得脑袋也一阵昏厥。

    “居然忘记了体内肺部还中了几道暗劲的事情……”她和宫装灵魂无奈地叹息。

    另一边，当四五层的饭桶少爷小姐们在溜街，同样在二层的角落里，圣人意念加密过的意念沟通正在进行中。

    “事情办得如何？”另一边有人威严发问。

    “还，都在计划中。”力士领头这时候已经换了一种打扮。

    “那棵树呢？”

    “岛上的树枯死了，我们到达的时候，那边经历过激烈的战斗，目测有结丹期的力量在暗中动手过。”

    “没事，龙在就行了，现在正好用掉胚胎。你去把在场主要人员的名单弄到手，派人暗中看看这些人是不是有特别的收获。”

    力士领头的表情这时候很是苍白，因为知道问题严重性，他的手在颤抖。

    “大人……真龙卵，消失了——”他还是得说。

    “什么！？你这该死的废物！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只找到很小的壳的碎片，分析确认过，应该是龙蛋的壳。”

    “分析过，我分析你大爷的！是不是龙蛋壳有什么区别，东西还不是没了。没用的东西！”对方一阵骂，领头完全不敢回嘴，那边终于消气后继续思考了一下，“那就用第二套麻烦的方案，动用那块古老化石里残留的龙血！再出问题，你就死在棺材里回来见我！”

    “饵料必须给我投放到东大陆的南方地区！你就时刻在那里守着，我不允许再出任何意外情况，直到把珠子养好了，你！亲自，全都给我带回来！”

    “是，是！我一定完成任务，一定不负您的栽培！”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力士首领语气和动作依然很是客气。

    他从一个古朴的木盒中取出物品，拿在手里，神色不定地把玩。

    珠子一名摄魂珠，一名嗜血珠，做什么的从名字能直接判断，都是赫赫有名的异魔族邪物。

    “那个人好像怪怪的，还擦了血，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纰漏……”结束对话后，一位力士突然开口。

    “我们出去了一趟，但是没有找到那个人……感觉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应该不——”

    “如果真的发生意外呢！谁能承担！”另一人打断。

    气氛逐渐凝重。

    “不如，把幽灵船叫来吧？献祭掉船上的所有人就是了。”首领沉思了一会，脸上露出凶狠的光芒。

    几位力士相互看了看，都缓缓点头，露出邪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