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坐井观星【路】
冲突爆发到最高潮时,往往就意味着转瞬就会结束。
树冠上方突然交织的六扇罗生门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六个气息吓人的神魔鬼怪各种演化了不同的面貌,白山、墨月、魔女、聂明……然后又和其中的某位疯狂交手。
“聂明!非要如此做对事吧,你次次都来阻拦我行事!”
“白山,你才是那个跟在别人身后的蠢货!”
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各自和神魔化身激战的聂明和白山开始了另一场骂架,他们两个并不是个例,其他交手的年轻强者嘴里也同样咒骂着某位在场的另一人。
六座门户随着布阵之石的下落而突然消散,全力出手之下,火焰和轰鸣声几乎重叠起来,六道身影一瞬间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树冠周围彻底清空。
在这之中,秦习习是第一个被打沉进湖中的,半天才从另一边上岸。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三位绣衣使者落后一步杀到的时候,正在消散的化身们以身体硬接弑神兵器,哪怕有圣人在门户背后以意念操控交战,可怕的破坏力还是提前伤到了那些神魔化身。
对布阵者本人当然是没实质影响的。
论单纯的手感,秦习习属于棉花一档,魔女和白山属于榔头一档,这几个扛着沉重弑神兵器、脸庞上有奇怪花纹蔓延的绣衣使者,属于破城锤。
“我艹,他们本身奇怪的状态就不说了,单单是带着的那些古老兵器真不是闹着玩的……”徐帆仿佛自己亲临感受了神兵,很罕见地动用国粹直抒胸臆。
他换了一副从未用过的面貌,在莫名寂静而万众瞩目的此时起身去争夺道花。
【你受到异样的瞩目。】
霎那间日记里写下了上百条相同的记录。
【受到嫉妒,美貌-1】
【受到质疑,体质+1】
【受到猜忌,力量+1】
【…】
晶莹道花开在古树的最高处,孤伶伶的随风而动,闪烁绚烂的光辉,像是很柔弱的样子。周围的血战仿佛与它无关,之前吃人的噩梦仿佛也不是它导致的。
徐帆成功抓住了。
入手的感觉远超徐帆的预料,道花看着柔软,但拿在手中更像是晶体。别说是拉扯,就算刻意揉捻都不会造成一点点的变形。
这朵道花确实是有非常深妙的地方。
在下落的过程中,徐帆的体内乾坤中也不受控制地显现奇景。
对于这种玄妙的大道感召,徐帆体内的古老圣人血脉在冥冥之中回应,身体中的一切都无比舒泰。深海下的星辰道基被频频唤醒,回应星空的闪烁,日月大观更是灿烂恢宏了几分。
徐帆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自己,修行速度将会趋近于无穷快。
他发现自己好像很迫切。
无尽的花海在灵气海上盛开,就连圣人身上都到处点缀着花朵,有点怪也有点可爱。
满天飞舞的花瓣化作了沁人心脾的花香,徐帆感觉自己正在脱离肉体凡胎,洗去纤尘,将血与骨都净化得玲珑剔透!
一瞬间,他同时回想起了自己所学的种种功法神通与丹道器道,那些曾经掌握的内容,那些曾经晦涩的疑惑,都完全贯通。
就连在湖心岛上偷学的诸位年轻强者们的技法都彻底烂熟于心!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身已经化作了种种大道本身,没有什么不能触及,没有什么不可理解。水到渠成,江流汇海。
他全身都无比舒畅,身体与天地万物从为如此亲近过,似乎一念之间就能和自然五行相合,不分彼此。
徐帆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随着这朵花一同白日飞升!
“不对,完全不对!等等——”心跳猛然一顿,徐帆的眼睛终于与圣人对上,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严厉警告!
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羽化成仙是好事,可他不能在别人的成仙过程中,成为羽化的那一部分无用之物!
这种可怕的念头像是毒刺扎入大脑,彻底让徐帆从白日成仙的虚妄之梦中清醒。
他很庆幸自己能反应过来。
“我懂了,难怪界天子始终都没有对道花出手,因为她的目标根本不是这个东西!任何人敢于长时间接触这朵花,幻想着跟着一起证道仙位,最终都会成为别人超尘脱俗背景中的一缕骨灰!”
徐帆在落地的瞬间就放开了道花,甚至都觉得它已经变得极其烫手。
他心绪很是不宁静。庆幸只是意外得到了需要的部分,在道花的引导之下将毕生所知所学融会贯通,而剩下的一切绝对不能去触及。
否则,谁来都是魂飞魄散!
这个举动让重新回到湖心岛的人表情一怔,只是落地的这点时间,他们可想不到徐帆的内心世界经历了那么丰富的一场大波澜。
“怎么回事?”五大三粗的蛮牛和雷猴心中生疑,影魔和魔女则毫不顾忌地往前冲。
徐帆以一人之力将他们全部轰进湖里,算是沾了点出乎意料的便宜,一群人并没有受伤过重,又炸开了锅般继续争夺。
别说嫉恨或者是报仇,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去关注徐帆。
【年轻强者们自顾自爆发大战,觉得你能拿到花只是因为你起跳太慢,顾虑太多,太不自信。而你因畏惧威胁而主动放手更是佐证这点。】
【你被无视。你被蔑视。】
【“遗忘之罪”提升为“遗忘之种”。】
【原有遗忘特性翻倍,同时拥有主动控制遗忘与否的精神种子。】
“不容易啊,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后终于可以有机会交朋友了嘛……”徐帆原本以为又会是体质或者力量加点数,却没想到是这样令他惊喜的礼物。
徐帆有时也会因为旁人完全记不住他而烦恼,别说他在青云宗没有师傅和直系师兄弟,连个朋友甚至是饭搭子都没有。
别人都是他薅羊毛的工具人,他也是所有人的工具人。
徐帆找了个没什么动静的方向,就在战场中观察第一线的局势。
他站在那里不动,在别人眼里似乎和一棵树没区别。好几次有人从边上大打出手,骸骨生灵也多次擦肩而过,但他们都没注意到徐帆。
徐帆不走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他想第一时间观察,界天子到底在等待什么,相信在这里应该能近距离目击到最直观的现场。
第二则是——
有个非常具有幸运光环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徐帆真的很难不注意到……
远方,白绣衣中的背棺者一路爆杀,她说她会压制整个岛上的骸骨生灵,如今就是在残暴无情地践行着这项任务。
在她前方是拥堵成一片的骸骨骑士,每一位都急迫地想要加入道花的争抢,但根本过不了背棺者这一死关。
她像是个杀神一样单骑绞杀,将累累白骨堆砌的枯骨山不断横推,一次次崩碎一次次累积,化作滚滚的白色洪流。
背棺者手里的两柄刀挥舞得如同银色风暴,碎渣四溅,只留下身后碎骨一地。白色的长袍沾上了血污,绣上的瑞兽也脏了面孔,此时随风而动,怎么看都更像是凶名赫赫的太古恶霸。
剑匣中还插着一把武器,徐帆判断不出来那到底是刀还是剑。
有些侥幸留下全尸、倒下的骸骨生灵想要挣扎起身,但手臂才刚刚用力,就整块整块地化作骨灰。想来是早就被狂乱的刀敲打出了致命的裂伤。
抛开形体和性别,这位背棺者简直和领袖男子简直互为翻版。
但最令徐帆觉得离谱的是,背棺者的实力应该在炼气期圆满的境界。
在岛上的人都是筑基境界,化作红光正在天上激战的绣衣领袖逼进筑基巅峰层次,多数人都是中后期不等,白山和一位白绣衣是筑基初期。
界天子比较特殊,不敢随便招惹,徐帆暂且不明她的底细。
“以弱击强,一路横推。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身为筑基前辈,他如此感慨年轻人的生猛,浑然已经忘了片刻前的突破。
“这么离谱……天才们的上限决定了我这个路人的补贴待遇。她要是在青云宗发光发热,我早就结成金丹了都说不定!”徐帆反复懊悔,感觉自己命不好,进错了宗门。
“话说那群笨蛋不知道去了掩月宗后,修行有没有变得更顺利。”
“既然能赶来,很有可能就是附近宗门的人。不知道这个背棺材的在什么势力修行,我要是能把她拐跑回青云宗就好了。”
“不对,或许我加入他们更简单一些。我都筑基了,要进一些宗门还是比较容易以低资质混进去的。”
虽说白绣衣们都是绣衣使者,但这种不良组织彼此好像都是隐藏姓名身世的,更不用说什么集中修行的势力。
要是有,以绣衣使者连年来的美名和恶名,早就被围攻一锅端了。
所以绣衣们平日里还有自己的表面身份。徐帆觉得这几个能来,说明还是有可能本身就是附近的修行者。
远方的红龙在群山之间打滚,一次次撞塌山峰,引爆山洪,那个和龙盾融合的人影想要起身,想要朝着湖心岛的方向冲击,但一次次被落雷弓以惊天动地的神箭拦阻坠落。
周围观战的人都不知道应该看哪里,天上有龙与雷光缠斗,岛上也有两处战场。
明明似乎占据了有利的局势,依然在四方山河画卷背后的界天子却开始焦躁起来。
她的精神很清晰地捕捉到了绣衣领袖的变化,双脚变得异常庞大,指甲在不断伸长。持盾和持枪的手更是和武器开始融合,尤其是那杆龙枪,像是直接融进了男子的手臂骨之中。
“都说绣衣使者的弑神兵器全都是从某个古老的小世界碎片中挖出来的,在凶暴恐怖的杀伤力之下,还有对于使用者的荼毒。”
“我一直以为,那种荼毒只是会产生纹路,污染面部、影响精神状态的程度,我可没听说过,使用者甚至最终会和神器化作一体!”
“这到底是人吞噬了武器,还是武器吞噬了人?”她的眼神透过当在面前的帘子,充满了警惕和疑惑。
徐帆也在看向那个方向,盯着烟尘中的那道古怪身影,觉得眉心隐隐刺痛。那毫无疑问是某种提前预知的危机感,面对其他任何人的时候,徐帆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不适感。
生命和血脉的本能在警醒他防范领袖男子。
就在他思维发散的时候,在他背后隐秘的角落里,堕尘树的气根又在作乱。这颗从凝聚道花开始就安静了一会的树,大概是有余力抽出来干预岛上的战斗了。
这也提醒着徐帆,古树即将会有什么别的改变。
远方深处,那些被背棺者敲得稀烂的骸骨生物原本难以起身,但龙须气根开始安静无声地靠近,像是潜行的毒蛇般缓缓而动,然后迅速爬上骸骨生灵们的身体,从脊椎的后上方猛烈刺入!
奄奄一息的骸骨身体一阵乱颤,像是被吸干了一般,然后又再度充盈,从气根中得到了全新的血液。
原本只是稍微看着有些强的骸骨生灵们气息一瞬就转变了。
“使徒来袭?”徐帆彻底傻眼。
他要是不来十万大山看看,修行界在他的心里就是,大家都坐在道观古庙殿宇中日夜修行。可现在的一切都在说明,外面世界的混乱远超想象。
整个古树下变成了提线木偶的舞台,骸骨生灵们接受了古树的意志和神圣力量,真正地变成了捍卫道花的骑士。
原本落在地上的道花缓缓飘起,忽然绽放了神秘的光芒,照耀得古树之下一片璀璨。树冠上那上千朵还未凋零的花朵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开始亮起如同真正星辰般的光辉。
如果将古树视作小天地,那群星就该如此。
徐帆的思绪混乱又重组,灵光乍现。
他想到了和当下极其相似的场景——
就在他的身体之中。
徐帆抬头望着堕尘树的树花如同繁星盛开,而盘坐的圣人也同样在默然仰望着天空中闪耀的群星。
某一刻,徐帆与圣人、树花与星空,都像是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
“这棵树……难道在化做神明!”徐帆有了这种骇人的结论。
虽然他从未有过相关的知识,但此时却格外笃定这个答案。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抓住星辰连接的奥秘,因为此时,古树似乎正在和星空勾连。
明明是一棵树,却想要将枝叶伸展向星空的方向。
在那里究竟有什么?除了从星辰中简单借来一些力量,圣人们仰望星空的原因究竟何在几乎成了徐帆心中的黑洞。
“太薇、星官、仙班……”徐帆的眼睛像是在看着树花,也像是在看着天穹,他在恍惚间看见了梦幻景象,不自觉地说出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词语。
那种通透的灵感散去了,徐帆再看岛上,已经更加混乱。
背棺者在树下狂奔,拥有古树支持的骸骨生灵力量几度提升,单个已经变成了和岛上的诸位不相上下的程度。
如今一大群轰轰烈烈地追杀背棺者,换谁都得绕着走。
白袍地身影从徐帆不远处一闪而过,手中银光,身侧都是剑丸的金光,一边对抗一边躲避。她同时遭受了十来个护花骑士的围杀,虽然不断受伤流血,却依然不落下风。
好几次有致命的攻击从死角里袭来,都被她惊险地躲过。
“这也太走运太极限太拼命了……”在徐帆看来,她每多生存一秒钟都是奇迹。
徐帆的凝视很隐蔽,但背棺者通过古老的神器感受到了反常。
在她身后,棺材般的沉重剑匣上篆刻着小字,“言夕”,顶端有六把剑槽,里面现在还留有一把未出鞘。
虽然在快速移动,背棺者还是感受到了剑在轻微地颤鸣,剑匣侧面的蜂群也在轻轻战栗。
有人在盯着她!
用来弑神的武器,本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影响。绣衣使者们做不到,绣衣面对的敌人们也同样做不到。
这足够让她警惕对方的身份来历。背棺者觉得武器的动静很不合理,可她无论如何都没发现目光的来源。
徐帆看着背棺者和骸骨生灵的死战,目光忽然落在沉重的剑匣上,略有垂目,剑匣的异常颤动彻底消失了。
“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来源已经掩盖了流露出来的气场?”背棺者非常警惕地观察四周,甚至反复打量了其他的同伴。
她拼命、凶狠,并且怀疑任何一个人会对她不利。
在白袍之下,背棺者的腹部已经严重受伤,血液止不住地流淌。虽然短时间还不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可如果被人盯上,在离去的路上将会非常危险。
徐帆注意到了一路洒落的鲜血,在思考了两秒后放弃帮助对方的想法。
“我敢给,他还敢收不成?”徐帆正想着,身体和神魂突然齐齐连生警兆,他高度戒备地忽然扭头看向远方,察觉到了那股越来越狂乱的力量。
界天子和红龙的交战已经持续了很久,以落雷弓蓄满力攻击的界天子掌控住了奇妙的节奏,红龙坠落的时候,她在蓄力;红龙升空的时候,她就击落。
因为始终都是光芒在对撞,战局最激烈的这边却反而显得很是波澜不惊。许多人能看见的就是两道光碰撞和爆炸,最多再算上群山崩塌的轰鸣。
可身在其中的界天子却不怎么轻松。
连续的发力让她的身体难以支撑,再加上领袖男子和龙盾的融合越来越浑然一体,从外形上粗略看去,甚至注意不到有人在持盾牌行动。
“麻烦了!”又是一次落雷箭出手,攻击还没落下,界天子就转身抓起蝉翼刀,直接对着虚空刺去!
她这一刀,如同流光飞虹,简直惊为天人。
下一刻,一道红光直接横贯整个湖面,带着喷射的火焰灰烬,如同燃烧的彗星一般撞向天子的驾撵。
快到模糊的红龙张开了獠牙,直接朝着驾撵穹顶咬下!
这一刻在徐帆的眼睛里仿佛都静止了,如此惊骇绝伦的碰撞,他是第一次见证。
阳光下,几乎透明的纤薄蝉翼刀落下虹色的残影,毫无迟滞地斩切进龙盾前方的獠牙。
呲拉——
蝉翼刀切断了龙牙,撕裂了空气,甚至似乎能切开听者的鼓膜。那种声音并不如何壮烈,细微的响声像是撕开了纸一般微不足道。
可徐帆的心脏开始激烈地狂跳,他很清楚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力量。
不只是龙牙,或许任何东西,都会被这样静谧的一刀彻底切开!
界天子以刀面借力,轻巧地挑动了整座驾撵侧向移动,大有四两拨千斤的妙手之意。红龙以毫厘差距错身而去,断裂的龙牙飞向了湖心岛,一路击溃了大片古树操纵的骸骨生灵。
似乎直到此时,那个高傲地坐在珠帘后不出来的天子大人依然留有余力。
“这位天子太生猛了!修仙的,就该如此!”徐帆又重复了之前的话,心潮澎湃,正看得起劲时,他极不情愿地挪动了许久都没有移动的脚步。
断裂的龙牙就扎在先前站立的位置。
“行嘛,送上门来的礼物,说起来还是天子赏赐的,不要白不要。”徐帆心情大好。
忽然之间,头顶的树花再度显现奇景,此时已经开始进入傍晚时分,天上的星星隐约可见,一道道星光从无尽遥远的宇宙深处而来,如同星光雨的洗礼。
树花开得更加绚烂了,星与花遥遥相对,一束星光灌入一朵星花,像是将整个星辰大海都摘取到了这片小岛上。
徐帆比所有人都最先落地盘坐,完全无视周围腥风血雨的生死战斗,此等良机,他必须参悟一番。
所有人仿佛都因此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缠斗的红龙忽然放弃了驾撵,朝着湖心岛的上空而去。
“要来了,坐井观星……”界天子也放下了手里的蝉翼刀,表情反而比之前更加凝重。
从珠帘中飞出一面面银白的宝镜,像是一阵逆行的流星雨。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此时的隆重,古树的羽化将会走向最高潮,人们或者感悟,或者凝望,都不希望错过这样意外来临的绝佳机会。
虽然不知其究竟,但已经开始期待了。
“原来她等待的,并不是某件物品。”无数人幡然醒悟,突然就理解了很多想不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