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岛周围全是人，并且不只是人。

    似乎是这片东大陆附近能赶来的宗门家族全都来了。

    各路妖魔鬼怪分成了各自的阵营，其中更是有气息强大的几种圣族雄踞在侧，神情倨傲威压四方，周围甚至都不敢有谁轻易凑近过去。

    人族阵营和妖族阵营的年轻一代有名强者来了不少，纷纷朝着圣族方向郑重行礼，偶尔还能得到其中一两位的简单回应。

    圣族的回应者表情淡漠，而人族和妖族的年轻强者表情亢奋，像是蒙受了什么隆重的恩典一般。

    青云宗的试炼弟子们也到了，但并没有进入人族占据的那一小块地区，片刻停留来了又走。

    徐帆看着他们落寞离去，心中稍微有些感慨。

    “如果是曾经那些被带去掩月宗的那些人，或许还有心气在这里争一争机会吧……”徐帆叹息。

    离去并不丢人，另外也不断有人来了又走，其中不乏同档次修行势力的年轻弟子。

    徐帆一直目送一行人远去，在心里祝他们接下来顺利。

    这一次他并不跟着，接下来还有自己的打算。

    “你好像是跟他们一起的，怎么不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徐帆这才结束了目送。

    他动作自然地转身，脸上如有波澜般的层层涟漪，在此过程中面貌连番改变，恢复成了自己的真容。

    这一瞬，湖边阴霾四起的光景仿佛都明媚了起来。

    几乎就是瞬间，原本那些不断无视和掠过他的眼神，突然就有很多聚集在他脸上了。

    不少年轻的女修士三三两两地议论着，甚至有人大胆地朝着徐帆挥手。

    更离谱的是，圣族中的男男女女都朝着徐帆看过来。

    无视了这些刺猬般扎在身上的眼神，徐帆面对着说话之人，表情有些疑惑：“你说什么？”

    搭话的是黑水城百宝斋的管事张景，是个面容和善的老者。

    因为宗门对外的大量交易都经过百宝斋，所以徐帆和张景关系很亲近。

    “景叔，我可和他们不熟。”

    “你认识我？”张景打量眼前的人，会这么叫他的一般都是关系比较好的人，而这些人里，并没有如此俊美的少年。

    “如果能拿来给百宝斋做宣传，应该都能增加销量了”，张景心中惊叹，虽说是正经生意，但百宝斋从上到下，包括他张景一把年纪也在内，相貌上就是非常不错的。

    开门做生意终究是和人打交道，容貌仪态上的印象分不可忽略。

    徐帆笑了笑。

    “我们当然认识啊。都是一起吃狗肉喝花酒的过命交情，你忘了三个半月前你还被嫂子抓回过去一次，大家送去的补元药里有我一份——”

    他满嘴不着调的语气，隐隐和某些张景熟悉的人相像，但张景确实想不出来这会是谁。

    而且对话的内容又十分确凿，不是熟悉的人绝不会知道这些。

    “所以你是？”张景试着问。

    “你猜？这副面容是我最近才搞到手的，真不真，你觉得怎么样？”徐帆指着自己的真容嬉笑。

    “……够不要脸！”

    “景叔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您可上年纪了，虽然筑基，但不合适和湖边那群龙精虎猛的修行疯子抢东西吧？”

    “来看看今日的争锋。十万大山有好几处瘴气谷，那些老不死的巅峰强者都在更深入的地方。这边的相对来说没那么激烈，青年俊杰居多，所以我来这边看看。”

    “觉得有机会做几笔生意？诈这些不懂行的冤大头一笔。”

    “你很懂嘛！”张景眼前一亮。

    “你看我，有没有合作的机会？现结或者是送去百宝斋，两种我都可以。”

    “你才炼气三层……”张景刚想说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隐藏了修为？”

    “是稍微藏了点。”徐帆有些玩世不恭地笑。

    以他现在不弱于新生龙类的力量，实力多厉害不至于，筑基中期的普通人类修士，还是能轻松应对的。

    比如之前遇到的李川，就算他有机会和徐帆硬碰硬，下场也只会是全身骨头尽碎。这差不多也是新生龙的力量层次。

    正说着什么，湖心的古树终于有了变化。

    雾蒙蒙的瘴气之中，参天大树上的果实开始散发奇香，给人带来一阵阵的幻象。

    有一瞬间，所有人的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恍惚中已经安宁盘坐。

    或是静室之中，或是自然天地，心中对于大道有了充盈的感悟，奈何机缘有限、寿数枯竭，只能舍去一身血肉，向死而生寻求超脱……

    “破！”

    徐帆在梦魇中轻哼一声，很快就从这种感觉挣脱出来。

    他对于未来的路有清晰的打算，一路都必须走上上之选，绝不妥协。

    所以，所谓的尸解，他一点也不动摇。

    徐帆是这片区域醒来最快的陆上生灵，因此他也看见了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他看见古树上的颗颗果实饱满晶莹，透发着极致生机的翠绿光芒。果实开始熟透，从绽裂的果皮下，不断流出甘露般的琼脂。

    那种飘飘欲仙的气息，简直会让修行者为之疯狂。

    广阔的湖面开始打破宁静，潜藏觊觎宝藏的水下生物正在蠢蠢欲动。

    但这场超脱血肉之躯的狂欢并不仅此而已，古树茂盛，数不清的枝干上亮起越来越多的绿光。那是一朵朵的花苞，快速开放，紧接着长出更多的果实。

    “怎么会这么多？”徐帆心中警惕。

    几乎同时有上千朵花在绽放，上千颗果实在结果。

    他以前不是特别了解尸解花，但也知道一棵树通常的果实不过二三十的数量。

    最可怕的是，果实的成熟仿佛并不是一个终点。

    那些破裂的树果最初只是稍微落下一连串的琼脂，接着更加庞大，仿佛破裂的茧，有不知名的生灵在其中挣脱而出！

    往往是越不迷恋信奉尸解花的人，越快醒来。

    在徐帆观察情况的时候，陆续有圣族的年轻强者苏醒，他们也只是同样漠然看着进一步的发展，交头接耳地相互讨论了什么，并没有轻举妄动。

    接着是妖族、魔族部分领头之人，最后是附近大势力的那些年轻天才。

    另一类人则完全不同，自知机遇不足的散修，还有一些野性难驯的妖族和魔族，他们对于成仙的渴望太过激烈而盲目，彻底迷失在了迷蒙的花香之中。

    他们都梦见了相同的场景，后有斑驳道观与千年古刹并立，前有虬结苍树，奇异的果香源源不断地传来，树下盘坐着白衣素染的仙人。

    仙人抚琴而饮酒，琴声幽幽。

    “年年岁岁无穷尽，既已修得道果，为何不敢来领？”仙人问。

    声音飘飘渺渺，再去追寻源头的时候，仙人依然不知所踪。

    唯有古树上缓缓落下树果，再细看去，奥妙无穷的种子散发着融融青光，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

    吃，不吃？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湖心岛的水像是掀开了一场饕餮盛宴。

    古树上的硕果顺着枝头滑落下去，掉进水中，那些沉溺在梦中救不回来的人和妖魔也同样如此。

    小型的食人鱼最先浮出水面，疯狂撕咬那些想要渡河上岛的梦中人。

    接着是中型的豚和鲶鱼，大型的龙鱼，甚至是提醒超大的鲸鲨都开始出水。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徐帆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无数只食人小鱼在靠近岛心的树下位置翻腾，全都在争夺可能即将落下的果实，将岛心周围的湖水搅动得如同沸腾。

    某一刻，青翠欲滴的拳头大果实终于在一方落下，无数只银色的小鱼在瞬间同时跃起，像是闪耀银灰的金属洪流激天而起，只为争夺还没落水的果实。

    某几只幸运的食人鱼在空中就把果实彻底撕裂，还没重新落水，小鱼就开始发生惊人的蜕变。

    全身鼓涨通体泛金，长出龙一般的鳞片，似要凝聚龙魂而化龙，然后……庞大的河豚鼓起了全身的毒刺，后发而来，将整个区域空中的食人鱼一口全部吞下。

    接着是更大的龙鱼和鲸鱼依次跃出水面，顺着食物链将这场生死的接力传递下去。

    到最后，就只剩下巨型的鲸鲨类超大型海兽在水面激战，几乎将过半的湖水全部晃出湖中，掀起一次次的暴雨。

    沉溺在梦中的人和妖魔们在这场绞杀中甚至都没有痛苦的过程，在被食人鱼撕碎之前依次被更大的水下生物生吞，最终都进入了当下水中仅剩的那几头巨兽肚子里。

    徐帆看向水里，甚至看不出来多少血色。

    那些巨大的海兽在捕食的时候，直接将大量湖水都吞下去，鲜血还没散开就被吸入，导致湖面连连下降。

    如此多生灵死去，而这竟然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很惊讶？”张景注意到了徐帆的表情。

    张景醒来得也不慢，稍微比那些魔族强者们迟一些，可见其老成的心智，大概是自觉成仙无望，反而洒脱。

    本来徐帆还想张景要是醒不来，至少可以随手帮帮他，也顺便卖个小人情。

    “第一次看死这么多人。”徐帆回答。

    “觉得可惜？”

    “既然来了，就要有觉悟。只是我不明白，明明知道无法得到，还要飞蛾扑火的心理。”

    “或许和异魔有关系吧？东大路的西边境上，人类和异魔爆发了争端。很多宗门势力都在抽掉和征集更多的力量前去。”

    异魔算是魔族中的超级异端，相比于能相对正常相处的妖魔来说，他们的残暴嗜血远超想象。

    这件事，徐帆还是第一次听说。

    “可我们这里不是属于偏僻之地吗？这种影响从何而来。”

    “你一定是在宗门修行吧？黑水城里已经出了高额悬赏和奖励的征集令，就是最近的事情。”

    “最近的事情确实不知道。”

    “参与前线的大势力都在各自组织力量，只要加入镇魔的队伍，就能得到基本的奖赏和基础功法，而去战功能直接换成奖励，对于没有宗门家族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吧？”

    “所以气氛已经紧张起来了。”

    “你倒是不着急，和我站在这里聊天，那些真正要动手的人已经开始了动作。你不去？”

    “不急，先看看状况，把厉害的家伙都认出来，到时候绕道走。”

    张景看着徐帆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怎么也不觉得那是准备绕道走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远方闪现了一尊顶天立地的圣人，徐帆受其荫蔽，眼神像是在盯猎物！

    张景没来由地一阵心寒，湖上漂来一阵带着淡淡腥味的微风，让他浑身颤了颤。

    他再向徐帆看去，面庞清隽的少年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浑身轻松地惦着脚后跟，眉宇之间没有一点凝重色，淡淡的轻佻感恰到好处。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怎么会呢……好歹我也是筑基修士，虽然比起头脸人物确实不强。但在黑水城，多数人依然要对我客客气气的。”张景在心中想着，觉得那应该是错觉。

    最远处，聚在一起谈论什么的圣族仿佛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然后开始骚动起来。

    作为如今最强的阵营，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要行动了吗？看来，真的到了该动手去抢夺果实的时候。”人类一方，狂刀门和黑风山的来人显然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狂刀门的刀已经出鞘，黑风山那里也有阴风阵阵卷起。那些兽形态的妖族，以及魔气滚滚的魔族更加躁动。

    一触即发的气氛即将到来。

    可圣族那边的行动却令所有人错愕。

    “青龙王侯族在此……”

    “玄武王侯族在此……”

    “白银帝族在此……”

    圣族的强者们异口同声地开始报上自己的族群名，对于多数在场的人来说，这些族名绝对是第一次听，但已经觉得如雷贯耳。

    接着，在场的上百名圣族开始齐齐出声：“恭迎界天子大人驾临！！”

    圣族中明显领头的一名男子站了出来，神情恭敬地双手捧起了一枚剑符，在几乎寂静的现场用力地捏爆。

    白银帝族的男子眉目英挺，身披星光战甲，肌肤也闪烁着隐隐的银辉。他之前孤身一人出手过，不过并不是靠近湖心岛，而是瞬间击毙了一头吞食了果实的虎鲨，然后在遗体上验证了某种事情。

    当时他全身散发强烈的光芒，攻击力十分恐怖。

    哪怕在圣族之中，他的地位也显然非常高，在之前的讨论中，许多圣族人都多次征询他都看法。

    结果，他现在毫无征兆地跪下！

    全场一片哗然，无论是人魔妖全都被他的行为给震惊了。

    然而这还不够，白银帝族男子的行为仿佛是一个信号，所有的圣族在他身边应声下跪，将中间留出来一个巨大的空位。

    “恭迎，界天子大人驾临！！”

    声音滚滚，震得人心绪起伏，圣族高手们将人们听不懂的这句话又喊了一次。

    究竟是什么人，让横行整个人世间的圣族都如此敬畏？

    白玉雕琢的剑符破碎，一道灵光冲天而起，穿破云霄不知去了何处。

    紧接着天空中显现出巨大的天门，一柱白光轰然落下，最后凝成了大团的金辉，就正好在圣族人恭迎的位置！

    光辉散去，一只华丽至极的大红花轿凭空悬起，装饰奢华得令人喘不过气。

    花轿顶端飞檐上的雕花龙飞凤舞，往下垂挂着两排炽亮的黄金灯笼。青色的幔帐上绣满了魔神画像与山河美人，缀满的珠玉折射出琉璃彩光。

    有微风拂动了幔帐，山河动，美人笑，神魔舞！

    磅礴的山河气，悦耳的美人笑音，以及神魔浑厚的咆哮十分真实地传来，仿佛画卷之中自有其他世界。

    隐隐能感觉到花轿四面并没有墙板或木板，只是以垂到底下的布帘作为遮挡。

    与其说是轿子，不如说更像是一座悬空飞行的小宫殿凉亭！

    天门大开，神女降临！

    “起来吧。不要叫我界天子，我和其他的巡使没有区别，都是奉命行事，行使职责。”一道冷傲娇气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许多人都觉得这辈子没有听过如此清冽而美的嗓音，光是声音来判断，这位界天子大人的年纪应该不大。

    甚至有人如听仙音，深情恍惚地站着傻笑。

    “是！多谢巡使大人！！”一群圣族人又齐声回应，直到白银帝族的男子起身了，其他人也才缓慢地站起来。

    “白山，你既然捏碎了剑符，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界天子问。

    “是！我已经探查过了，依照您的诏令内容，这处的堕尘树应该已经成熟。不知接下来……”白山话语迟疑，有些东西他渴望，但是不敢明说出来。

    眼前剑符召唤来的界天子来历太过神秘，很多东西他都根本一知半解。

    “如所言非虚，你确实是第一个找到的。我素来信守承诺，这枚天门令是你的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从珠帘后凌厉飞出，快得像是闪电般的剑光。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连白山本人都惊呆在了原地，全身直冒冷汗。

    他以为界天子是要用符令杀死他。

    写着“扉”字的令牌在即将穿透白山脖颈的位置停下，安静地悬浮在空中，上面那个字像是蕴含了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当场羽化飞升。

    白山心中一阵懊恼。

    他知道自己着急邀功了，界天子当场点明令牌为何物也好，以那样可怕的速度扔出来也好，全都表达了对方心情的不满意。

    天门令是什么东西？

    在场的这些人或许没见过，但没听过的可能寥寥无几。

    徐帆遥遥地和张景并排站着看热闹，天门令扔出来的时候，他光注意盯着那条略微开了一瞬间的珠帘缝隙看。

    一想到这次可能是个真圣女，他还挺想看看的。

    尽管他很努力，但也没能一睹界天子的阵容，只能依旧通过帘布上的影子猜测里面人大概的形态。

    “只是影子看不出来啊，感觉应该好看吧，但头上似乎也没长角之类的……或许下半身奇形怪状？”

    “天门令又是什么，听着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个名字。”徐帆咕哝。

    张景瞬时脸就黑了，就这么会时间，又是挤兑人又是轻视天门令。他心想着自己熟人里貌似可没有这么马虎心大的人。

    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张景已经习惯了给身边人说些消息和知识。

    “天门令是确保升天门的捷径，在元婴巅峰的时候，就能保证飞升天门的奇物。这种东西必然都是从天门那边流落出来的，上一次有人公开争夺，还是两百年前的佛道魔在三溪山决战，死了两个元婴老祖……”

    “哦哦，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事情。嚯，那那个全身闪光的男的怕不是要遭殃？我要是坏人，我肯定等会就去抢他。”

    徐帆盯着那个神光流转的令牌，表情有点蔫坏。

    “你想干嘛？”张景感觉那种危险的眼神又出现了一次。

    “没干什么啊……人家又是圣族，又是天门下来的界天子，我除了看看还能干什么？”徐帆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笑得很纯真。

    毕竟他能以演技重现自己孩童时期的笑容。

    至于心中盘算什么坏心思，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界天子的降临，原本准备爆发的争执被硬生生打断了。

    谁也不知道该什么重新开启那种你死我活的氛围。

    除了白山等少数几个圣族领头之人，多数人对于界天子根本毫无所知，但从圣族的态度，以及那座花轿的气势完全可以判断，这是个远远凌驾在场所有人的高位者！

    “白山，我知道你应该想要摘果实。但你要尽快，时机成熟后我可不会等待……”在诡异的等待中，界天子以柔美的声音轻轻开口。

    她的影子落在美人图中，像是一道朦胧诱人的底色。

    霎时间，围绕着湖心岛的人们全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