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饭已经是酉时一刻了，何不同端着一碗油泼面到了方桌前，剥了两瓣蒜，开始吃了起来。屋外细雨朦胧，晰晰声透过窗户漫进了屋内。一口面，一口蒜，何不同慢条斯理地吃着面，眼神飘向了窗外，想起今天那个脸色绯红，名叫刘萍的小姑娘，何不同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六百岁的人了，居然还能被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表白。“师父，今天徒儿被一个小姑娘盯上了，当年我化名唐元丰的时候，那小姑娘还拽着我的胡子喊爷爷呢，险些把我易容的假胡子给拽下来了。”

    嚼着嘴里的蒜和面，咽了下去，何不同又像个老头一样开始叨叨：“还有件事儿要跟师父您说，徒儿又要收徒啦。”盯着那只有六个字的牌位，何不同苦笑了一下：“没您的本事，六十年前徒儿收的第一个弟子，因为跟徒儿的观念相左，便叛出师门了。本想着再不收徒了，但又一想，师父您传下来的法门，徒儿不能给您断了。今天正好碰见一个小姑娘，竟然想偷徒儿算命的铜钱，呵呵呵”轻笑一声，何不同眼神中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南回村摆摊快一百年了，还从来没被人偷过东西，这小姑娘，与徒儿，与咱这一脉颇有缘分，所以徒儿便自作主张，想要收了这小姑娘。”

    ……

    “还记得四年前妖物入侵咱县城的时候吗？”周崇圣喝了一口粥，感受着暖暖的液体顺着食道缓缓流进胃里，身上又填了几分力气，开始侃侃而谈：“当年咱们的知县要是听了唐老先生的话，县城老百姓也不至于伤亡那么多人”

    “爹，细讲！”小黛儿也端着粥围着桌子坐到了凳子上，做好了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好，爹就给你讲讲当年的事情”周崇圣放下了勺子：“当年为父还只是一个小捕快，在城中负责治安巡逻。一日有一白须白发老人进城，拦下了正在巡逻的我，说有要事要告知知县。我当然不可能带他过去，就问他有什么要事要禀告知县的话可以先给我说，等我层层汇报上去，直接求见知县的话不合规矩。

    然后这老头便道明了自己的身份：是咱们县城旁南回村的一个算命先生，名叫唐元丰。听到他是个算命先生我当然更不当回事了。虽然数术一门道法玄妙，可以断人命理，但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太少了，大部分要么被大势力请去了，要么便是在朝中供职。一个小村子里的算命先生，大概率是个骗人糊口的江湖骗子罢了。

    但这老头仙风道骨，我便多与他聊了几句，问他有什么要事要禀告。他仿佛也是知道我不太可能直接引他去见知县，叹了口气，便与我说道：‘将有妖物来袭，恐伤城中诸多百姓性命’。”周崇圣又喝了口粥：“我当然不可能信，妖物来便来，往日也不是没有妖物来袭过，大部分在县城外就被外围巡逻的捕快拦截绞杀了。小部分能突到城下的妖物，我们也能击退，从未有妖物能突入城中屠杀的。

    能突入城内的大妖，一般也不会在府境内有人居住的地方出现。一是有专门的巡境营的修士巡防府境；二是若真往人居住的地方去，也该是去府境的首邑去，而不是我们这种穷乡僻壤。

    所以我觉得这老头定然是危言耸听，想要以此为契机认识知县大人，混些银钱。于是我便随便打发那老头离开，又巡逻去了。谁知道到晚上，我巡逻路过知县大人府上的时候，那老头竟就在府门口蹲着！”

    “然后呢爹爹？”小黛儿吃的很快，就周崇圣讲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碗粥就见底了，此时正托着小脸儿认真地听着故事。

    “再去盛碗粥”周崇圣捏了捏小黛儿的脸笑道。

    “不了不了，黛儿饱了”小黛儿摇摇头，没有动作。

    “听爹爹的话，要不然不讲故事了”周崇圣板起脸。

    “……好啵好啵”小黛儿跳下凳子，小跑着去盛了一碗粥，又坐到了桌子前，一边吃着一边看向了周崇圣。

    “然后爹爹就没管他，因为我当时觉得这老头挺倔的，心里存了几分小心，万一这老头说的是真的，让他蹲到知县大人了，禀告上去了，那确实能提早做防范。若是假的，那知县大人也自会叫我们处置他。我现在过去了，要是那老头死倔着就不走，或者我拉走了，他再回来蹲着，反倒成了我的事儿了。所以爹爹就没管，直接去巡逻其他地方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比较早，去县衙里报了到后，就去巡逻了。因为想着昨天那个老头，所以我就直接往知县大人府上去了，到了之后，知县大人的府门还没开，也赶巧，那天知县大人正好是感染风寒了，就在府上办公，所以那老头必然是等不到知县大人出来的。

    唐元丰就在知县大人府门口，靠着门柱瑟缩着，坐在那里紧闭着眼睛，穿着一件棉布衣。大冬天的，一把白胡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晨霜，要不是看到他鼻子里还往外冒白气，我都觉得这老头已经被冻死了。

    虽然还是不相信这老头说的话，但是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哪怕是个骗子，我也不忍他就这么冻死了，所以就带着他到一个包子摊前点了两个包子一碗粥，喂他吃了下去。刚想要劝他走的时候，那老头却又蹲在了府门口，任我怎么劝都不听，闭上眼往柱子上一靠，哇凉哇凉的地，就直接往那儿坐下了。

    我也没办法，都已经帮到这儿了，索性就陪着这老头，万一要是府上下人出来了，我也就帮他一把，跟那下人说说，看能不能帮他给知县大人带个话。

    确实没一会儿就有掏大粪的，来府上挑粪了，下人应该是之前就见过唐元丰，所以没有理他。但他却是不管不顾，颤颤巍巍站起身，就要往下人开的那条门缝那儿凑。眼见着门就要关上了，我咬咬牙就跑过去，跟那下人搭了话，说我是县衙的周崇圣，想要劳烦他把这个老头的话带给知县大人。

    那下人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把话给知县大人带到。老头这才作罢，拉着我到了一边，跟我说：‘小伙子，看你应是一个心善的人。老夫算到这县城有此一劫，本不该多事，但毕竟是多少无辜百姓的人命，所以还是来了。但老夫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了，再多，恐老夫也是一个死字。这是几个能活命的地方’那老头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张纸，交给了我，然后又说道：‘小心保管，能通知多少人就通知多少人，这是积德的事情，因果只究我一人，不会影响到你。’

    我也只能笑笑，说：‘老先生，多谢你啊，我一定多多通知邻里乡亲’

    那老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尽是愁苦之色，我知道他不信，他也知道我不信，于是两个人就都没再多说什么。直到那个下人出来了，告诉我们说知县大人说了，今日自己感染风寒，不便深究于他，否则定然要让老头吃些皮肉之苦，速速离去，不得妖言惑众。

    那老头摇摇头，双手捅到袖子里，便在寒风中离去了。”

    “啊？”妇人也听了进去：“那唐老先生便走了？”

    周崇圣点了点头，看着有空了的粥碗，心疼地摸了摸小黛儿的脸，示意她再去盛一碗。刚想摇头，看着周崇圣板起的脸，小黛儿吐了吐小舌头，又小跑着盛了一碗粥，回到了桌前，但却没再狼吞虎咽，而是慢慢地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周崇圣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讲了下去：“走是走了，但这事却没完。到晚上我去巡逻的时候，那城门口旁边的一个角落处，贴着一张草纸，与那老头给我的似是一种材质，我便走了过去。果然一看之下，就是那老头曾经说的那些话：有妖物将来袭，望知县大人早些组织居民避难。若知县未有动作，则有以下几处地方可以避难，望居民们周知。下边儿还附了一份县城的草图，在某些地方画了圈。

    当时跟我一起巡逻的还有几个人，放着不管的话不太方便。于是我便撕了下来，揣在了怀里。等到巡逻结束了之后，只剩我一人时，我又贴在了其他地方。

    但草纸不止那一张，很快有人在其他地方也发现了同样的草纸，上报知县大人之后，知县大人大怒，怒斥此乃扰乱治安之举，命令我们在城内严查张贴此草纸的人，并去南回村拿人。

    但当我们去南回村之后，却并未发现那老头的踪迹。打问之下，知道那老头几乎天天在村里摆摊算命，并且卦卦皆灵，村里人很是敬重。唯有偶然情况才会不在，例如昨天和今天。

    昨天我知道，是他来城里禀告知县大人妖物将来袭的事，今天不在却不知是为何了。但看这些村民的态度，我知道，那老头不是江湖骗子，县城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