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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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回村里一卦摊

    云雾缠绕山间,苍松翠柏林立,高耸的山峰直插天际,时有仙鹤掠过。

    这座山名为终庭山,在终庭山的山腰处有一座院落,飞檐斗拱,白墙灰瓦。院子并不大,类似于一个四合院,院子正中栽有一棵青松,繁茂遒劲。一名青年模样的人正躺在摇椅上,一手握着茶碗,一手拿着蒲扇闭目养神,时不时拿起茶碗,盖碗和茶碗微微斜出一条缝隙,晶莹的茶水便顺着青年的嘴唇流入了腹中。

    咂摸咂摸嘴,轻摇两下蒲扇,青年将蒲扇又缓缓盖到了自己的脸上,遮住晌午的日光,随后便响起了轻微的呼声。

    小院儿东边儿是东厢房,正房居于当中,西边儿是一间柴房并厨房。但能容纳两个人的小院却偏偏只有这么一个青年人住着。

    青年穿的很是朴素,一身灰蓝色长袍,头发随意披散在躺椅上。一阵清风吹过,吹着蒲扇微微晃动。青年挤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微微睁开,将蒲扇拿到一边儿。一只手又将茶碗抬到嘴边抿了一口,一只手缓缓掐动着指决。

    “今晚怕是有急雨喔”青年自言自语道。爬起身子,缓缓地将松树下石桌上的茶壶、茶碗、躺椅、蒲扇等都收拾回了屋子。又将小院儿西边儿晾着的几件衣服也收回了正房里。

    “今天摆摊也得早点儿了,免得晚上收摊儿正好赶上下雨”青年人双手负于背后,又走回了正房里。

    正房里陈设并不复杂,正中一对太师椅,中间一张四方桌,桌上放着香炉和一个牌位,壁上是两幅丹青,一幅水汀鹤唳图,一幅寒江独钓图。两幅画中央是一个大大的“数”字。

    屋子西侧类似于书房,一面书架坐西朝东,前陈书案、椅子。案桌上整齐地搁着一些书本、大多都是关于数术的。能看出书案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看向书案,青年人缓缓说道:“又该打扫打扫了啊”。转过头,走向了屋子东侧,在卧榻旁的角落里拿起了一个幡子。正面是一个阴阳八卦图,背面是四个大字:铁口直断。又翻出了一些签筒、纸笔、铜钱之类的东西,装到了一个布包里。

    “走喽”扛起幡子和布包,又另外拿起来了一个空的大布包,青年缓缓走出了院子。一条石阶直通山下,绵延远去,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青年人下山了。

    顺着山路下去,就在山脚下,有个名为南回村的小村子。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有扛着插着糖葫芦的草墩的小贩沿街大声叫卖着;有烙饼子的师傅手中揉搓着面团,揪出一个个剂子;有老汉脖子上搭着个毛巾,蹲在地上不住地抽着旱烟,面前铺着一大张布,上边摞着一墩墩蔬菜……

    青年甫一上街,就有认识他的人跟他打着招呼。“呦,不同今天来的早呀”开口的是一个大妈,正在自己的馄饨摊儿上忙活着,刚给客人把两碗馄饨端上了桌,就看到了施施然走过来的青年。

    “是,今天晚上不是要下雨么,我就想着来早点儿,免得太晚了淋雨回去。”青年冲着那大妈一笑。

    “今儿要下雨啊?那我得赶快通知大伙儿了,当家的你先照一下摊子啊”大妈闻言一拍手,忙给旁边儿的一些人家和摊位通知去了,丝毫没有怀疑青年人的话。

    接着往前走,在路旁的一家凉皮摊上买了一份凉皮,青年又来到了自己的老位置旁。支起摊子,将东西都放好了,不紧不慢地吃起了凉皮。

    “哎呦,这不是小何神仙么”一名扛着锄头,背着布袋的大叔笑着走了过来,坐到了摊儿前的座位上:“小神仙,这几天是都下雨吗?我那地里的庄稼可禁不住水泡啊”

    “那倒不是”何不同放下手中的凉皮,嚼完了嘴里的一口:“就今天晚上下场急雨,不会下太久的”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大叔听了眉头舒展开来,嘿嘿一笑,从身旁的布袋里掏出来了几个土豆,放到了何不同的面前。“谢谢小神仙了啊”大叔不伦不类地拱拱手,扛起锄头和布袋走开了。何不同也是站起身拱了拱手,笑着送走了大叔,将土豆放到了大布袋里,又坐下吃起了凉皮。

    卦摊前人来人往,行人们四处瞧望着种种摆着各色货物的摊子,偶有孩童拿着风车嬉笑着跑过。

    路上行人们有的扛着锄头在路上就聊了起来;有的老头们聚成一团,围着一盘棋沉思高喝;有的妇人们结伴而行,互相查看着对方买的东西,思忖着要不要自己也买一份。

    将凉皮的碗还回去的何不同双手捅到宽大的袖子里,低着头打起了盹。这时候才有些情窦初开的少女,偷偷望向何不同的脸庞。

    何不同长得其实称不上一个帅字,只是长得非常中正平和,让人看了之后很难生出恶意。村里大多都是种地的汉子,少有何不同这样不用下地受太阳晒的,因此皮肤都较为黝黑,行为也比较粗犷。相比之下,彬彬有礼的何不同虽然行为老气了些,但更显得不同了。

    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何不同换了个姿势,又打起了盹儿。他的摊子一般没人来,因为基本上这个镇子上的人都找他算过命,基本上是算无可算了。哪怕有时候找何不同算,也只是算一算丢了的猫狗去哪儿了,这两天适不适合出门之类的小事。

    少有人找何不同算大事,他自己也与来算命的人说过,命不可算尽,算尽便成了定数。朴实的村民们因为何不同卦的准度,一直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这的确也是事实,哪怕是一位祖上八辈都是种田的农民,也想要自己的命数保有那一线不确定性。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现在坐到了何不同面前的一位大胆的姑娘。

    “小神仙?”刘萍轻轻唤了何不同一声:“小神仙又睡着了吗?”这样的何不同刘萍也是见怪不怪了,这么多年间,何不同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摆摊——打盹儿——收摊——回家。所有的生活物资全靠村子里的人来摊前算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给些瓜果蔬菜、米面柴油。

    曾经有位没怎么和何不同接触过,一直在城里读书的文士,回家探亲时见到了何不同。初见何不同替人算卦时并不收钱财,还觉得何不同是个高人,但见有人哪怕不算卦也白给何不同一些东西的时候,便怀疑起了何不同是个江湖骗子。

    第二天便穿了一身粗布褐衣,找何不同要算自己命数如何。何不同当时依然是打着盹儿,睁开眼,端坐后看了看那文士的面相便问:“举子何故不读圣贤书,却来我这卦摊算卦?”

    “俺祖上三代种地,刚从其他地方搬过来哩,哪是啥举子啊”文士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俺想算一下俺家能不能出个官啊,我弟弟这段时间刚参加完乡试,说不定就能成先生你说的举子哩”

    掐诀一番后,何不同笑着拱了拱手:“恕在下冒昧,举子能有,却无贵人啊。”

    “哈哈哈哈,你这厮,招摇撞骗却被我拆穿了吧?”文士站起身指着何不同大声一笑:“而今乡试已然放榜,我位列第三,前几日我已向朝廷呈请往凤晖府清水县任职,考核官为我座师,不日便可做官,岂是如你这厮说的一般!”

    何不同依然是拱着手,哈哈一笑:“却被官人看破了,在下确实一江湖骗子耳,这便自白众乡亲。”

    “这还差不多!”文士拂袖仰首立于原地,盯着何不同,言下之意便是让何不同打道回府。

    何不同也不在意,在摊位隔壁找了一家羊杂摊,买了一碗羊杂后便收拾起东西徐徐踱步回去了。留下了一众看着文士极为嫌弃,做着各自事情的乡亲。

    文士见状心中也存疑虑,不知为何拆穿了江湖骗子之后,众乡亲却是这般反应。只道是愚昧乡民,对那江湖骗子过于信任,叹口气,摇摇头便昂首回家了。

    到家后父母自是百般高兴,许久不见城里准备乡试的儿子,自然嘘寒问暖,好吃好喝招待。这且按下不表,在文士说自己拆穿了一个江湖骗子之后,忽而脸色大变,直道他闯祸了。并言说种种何不同算卦言中的事。文士数次想争辩,但想到父母只是庄稼人,不读圣贤书,不知江湖骗术,便随口答应第二天去给何不同道歉。

    但第二天便径直回去了城里,去拜访座师去了,留下了两名蒙在鼓里的父母。

    同天下午,何不同罕见地没有来摆摊。几个摊位附近的摊主正相互聊天谈论这事时,那文士却毫无姿态地狂奔而来了,看到何不同的摊位不在时,便直问周围的摊主这人去哪儿了。

    众人却是摇头,不是不想说,确实他们有些人知道何不同在终庭山上,但从未有人真去过终庭山上找到过何不同。

    文士瘫坐原地,直愣愣看着昨天何不同摊位所在的空地。这时那羊杂摊的摊主却忽然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