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客舍，屋内。

    点燃了一盏油灯，师徒两人坐在榻上，屋外偶尔传来细碎的雨声，让人变得更加专注。

    由人踏入妖行后的绣衣使者，除了获得异力、身体变得更为强壮以外，还得经历见闻和认知上的变化。

    “绣衣诞生之初，是皇帝自军伍立功者选拔出来，下放入各县，命他们自行筹建绣衣使者应付越来越多的妖邪祸事，特别是妖教一事。”赵北落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曾与你提过，妖性材料的获取方式一是从妖物身上取，一是利用妖的血肉从人的身上取，第二种方式就是妖教徒最喜欢的方式。

    如果不考虑失败的话，每杀死一人就能令另一人成为妖行者，妖教就是利用这种方式壮大的。

    他们渴望将所有人都变成妖行，妖行者的体力、力气和灵敏，你也有所体会，如果所有人都成为了妖行者，哪怕是种地的农夫也应该会得到更好的生活，我朝也能以力服人，压碎周围任何不臣，是否这是一件好事？”

    赵北落故意说着令人向往的景象，看着徒弟，语气彷佛是在邀请他加入般问道：“你觉得如何？”

    燕直满脸沉思地坐在榻上，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听人常说，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行总是要在言之前，要比言更重要的。我没听说过人人妖行，美满富足的地方，我只见了那些妖教徒喊着口号在杀人吃人。”

    说的再美好，再冠冕堂皇，还不是在人吃人，燕直的脸上毫不掩饰厌恶。

    赵北落抬眼看见了徒弟的态度，一改之前语气，给他说个曾经发生的事情：“还记得佘山上跟你说的那些神话故事吗？”

    “这些年来灾祸不断，每当发生了伤心惨目的天灾时，或许就连那些化作了天地万物的大神都忍不住重新醒来，在那一天，吞服某种妖汤后是不需要经历兽性侵蚀的，任何人都能平平安安地踏入妖行，这本是天地给人的馈赠。”

    他的声音忽然一沉。

    “然而有人将这份馈赠化为了人祸，绣衣使者所要面对的主要便是这种人祸，妖教之祸。

    五年前出现天狗食日的那天，所有吞服了鸦行妖汤的人都能完好踏足妖行。

    乐县附近，有所准备的妖教徒携为数众多的普通人，冲进了人口众多的乐县，妖教徒将眼前出现的所有活人捉住，强行把妖肉塞入他们口中，采割自他们身上长出的妖性材料，短时间里就催生出大量一变的妖教徒。”

    赵北落回忆着那时的景象，心有余悸地继续道：“县里的百姓面目残破地倒在地上，还被妖教徒挖取脸上残余的妖的血肉，再将这些塞到别人的嘴里。

    原先仅有一变实力的妖教徒全都踏入二变，神色癫狂的妖教吸纳投靠过去的百姓，让他们以妖肉再去害人。

    那时候，癫狂的妖教徒、趁乱作恶的恶徒、发疯的由人变成的妖物，数之不尽的百姓恐慌地奔走、撞在一起、踩在他人的身上逃离。

    绣衣直指赵谦与直指夫人范姜，带领乐县的绣衣使者在短时间里就击杀了大多数妖教徒，仅有妖教的首领万钱与不足五指之数的妖教徒逃出乐县，而在这短时间里乐县足足死了千余人，事后......”

    赵北落苦涩地笑了一声：“事后发现，这千余死者里仅有一百五十余人死于妖教徒之手，被采割了妖性材料，其他大多数都死在跟随妖教作恶的县人手里。

    燕直，永远不要相信妖教的鬼话！

    他们带不来任何好的东西，见到妖教徒，一定要杀死他！任何活到妖教之祸的妖教徒，都会踏入二变，带来更大的祸乱！”

    亲眼见到燕直点头，赵北落继续说道：“那天之后，乐县损失了三位二变实力的绣衣使者，直指的夫人范姜死在妖教首万钱的手上，一变的绣衣使者，包括文职们，就死的更多了。”

    他彷佛还能看见，乐县绣衣愤怒的模样，在逃窜的妖教徒身后死追不舍，而妖教首突兀掷出的撒手锏，锤杀了那个一向温柔却在那时面目狰狞的女人。

    在那之后，他求取了飞剑术和能够指导他的名师，苦练五年飞剑术却根本没有报仇的希望。

    不是技巧不行，是实力不够。

    一变的绣衣使者，飞剑术再利，也杀不了三变实力的妖教首。

    天赋不够的他根本没胆子喝下二变的妖汤，背负着血仇，却选择浑浑噩噩到了今天！

    “咳——”

    赵北落咳嗽两声掩盖了差点发出的哭腔，压着嗓子对燕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

    说完就站起身，急急忙忙地拉开屋门走了出去，只留下没再说话的燕直。

    蒙蒙细雨中，有清凉的夜风吹过他的身体。

    悔恨、激动的情绪慢慢消减，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熄掉灯火的客舍里昏暗模糊，可赵北落还是环顾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动声响地打开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夜色里，有模糊的人影靠近，随后露出的是一身短褐打扮。

    来的正是绣衣文职中的裴净，上次也是他从乐县取了妖汤的辅料，给燕直送过来。

    “什么事？”赵北落看着裴净问道。

    裴净不住地打量着好友的脸，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人教的司巧不是离开了吗？她把躲在佘山乡的妖教徒交给我们处理了，按规矩，妖教徒身上的妖兵也给了我们，要是能把它带回去，也不枉费直指的苦心。”

    经历过妖教之祸的乐县，绣衣力量大损，眼见着有了添头，佘山乡这块的绣衣文职们自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结果......

    裴净抬手取出一块布条递过来：“你看！”

    赵北落将其接下，布条上歪七扭八地记录着一变鸦行妖汤的配方，还有那熟悉的用人种出妖性材料的方法。

    夹在手指间的布条微微扭动着。

    这不是风的原因，而是妖教徒在临死前溢出的性灵附在了这个上面，长期持有它便会逐渐被影响，即使曾经是个和善的好人，在某个时刻也会拿起屠刀。

    刺啦！

    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涌动，脸色冷漠的赵北落用力将布条扯成碎布，踩进泥里。

    “这个还是要烧掉的！”裴净无奈地摇摇头，蹲下身子将沾着烂泥的一团碎布挖出来，毫不在意地抓在手里。

    “妖教徒我们没发现，但有这个东西，他肯定已经死了。但是，我们是在佘山的一处洞口找到它的，除了它以外，还有一具我们熟悉的尸体，已经确认是乡里的猎户李大山。”

    人教把好处留了下来，绣衣文职们自然喜出望外，埋头苦干。

    结果没把妖教徒翻出来，倒是把李小馑在佘山干的事情给翻出来了。

    佘山山洞里的猎户残骸与周围的痕迹，让文职很确定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与位于乡里附近的文职们沟通一下，当即锁定了行踪符合的李小馑。

    “妖兵应该也在那个女娃的手里，一变的妖教徒加上妖兵，倒也没区别！”裴净看着赵北落，无声地表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面对面的争斗可不是文职的活，有专攻此道的绣衣使者出手。

    可惜啊，居然会是这个女娃子。

    干着收集消息的活，裴净自然知道李小馑和燕直的关系，燕直和好友赵北落的关系。

    这就很棘手！

    而对于必须要接手这件事的赵北落，裴净只能同情地叹息一声，见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不由得提醒一句。

    “小心点！”

    “嗯！”

    向着李小馑家去的赵北落脚步未停，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

    裴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想着一变中异力最强的蛇行，配合多年磨砺的飞剑术，赵北落算是乐县一变的绣衣使者中最强的那个。

    就是，性子有些问题，真不适合走这条路，与他一起当个文职其实挺好的。

    赵北落踩着烂泥积水，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李小馑的家。

    抬头看着这间小小的土屋，为着相依为命的母女俩遮风避雨。

    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敲在软烂的木门上，可能是浸了太多的水汽，响动听起来不大。

    “是谁啊？”

    好像还没睡醒，带着些困倦的女人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声音很温柔，没有任何深夜被打扰的不耐烦。

    有些像范姜阿姊的声音，就是年纪听起来要比她更大些。

    “绣衣，赵北落，请开开门！”赵北落开口回应。

    听见是赵北落，张采自然知道燕直最近拜了个当官的师父，日后定是要跟着去做官的，不知道能不能让小馑再跟在他的身边。

    胡思乱想着，却也不影响她轻轻将门拉开，温和地看着屋外浑身湿透了的赵北落。

    “怎么湿成这样？你先进来吧！”张采皱眉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让他进屋，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妥，但她这副模样倒也不用担心些流言蜚语。

    “不必，我有些事情找李小馑，能让我见见她吗？”赵北落轻声道。

    听见是来找自己的，站在阿母身后的李小馑走近到门前。

    一片漆黑的屋子里看不清楚，但等她靠近了外面，赵北落的目光对上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已经知晓了这件事的真伪。

    李小馑，就是那在佘山犯案的妖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