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彭羕
“对了,不知漦乡侯临终可有何遗愿?”
马岱想了想,却是哭着应对道:
“未有何遗愿,只是有书信一封,兄长似乎早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提前写好了遗嘱,还请殿下代为转交给陛下。”
“可以!其他还有什么说辞吗?”
“兄长说,我马家一门二百余口,俱被曹贼杀害,仅留我兄弟二人存世,却是无路可走,幸得陛下收留,让我马家有立锥之地。”
“此恩此德,我马家不敢稍忘,愿为大汉驱驰,不敢稍事懈怠。”
听到这话,刘禅怔了一下,才注意到那‘一门二百余口,俱被曹贼杀害’这样的话语,只觉背后嗖嗖有凉风吹过,竟是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恍惚间,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不是什么陶渊明的轻乐世间,而是历史有名的乱世之一,既无法制,也无道德。
全家被杀简直是稀松平常事,一个脚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前有曹阿瞒杀吕伯奢一家,后有庞会杀关羽后人一家。
就连他的前身,蜀汉灭亡以后被送到洛阳,要不是急中生智来了一句‘此间乐’,怕是全家也是难逃一死。
刘禅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名感到了一丝烦躁,勉强安慰了马岱几句,言及一定会转交书信云云,就打算结束这个会面。
只是话还没出口,突然心里一动,开口的话却变成了:
“漦乡侯有大功于蜀汉,如今中年夭折,实是我朝一大损失,若陛下在此,必亲往吊唁,今陛下不在,本宫自当亲往之。”
“安排下去,本宫要亲往漦乡侯府吊唁,以慰将军英灵。”
马岱愣了一下,却是也没说什么,俯首再拜而退。
刘太子要去吊唁重臣马超这事儿,出乎意料的在朝中没有什么反对声音,这倒是让刘太子着实有些意外。
毕竟接下来的剧情不该是有几个法家士人起来,指斥太子殿下不该自降身份,去一臣子家中吊唁云云,又或者是几个儒家士人起来,劝谏太子殿下务必学习为君之道中的平衡之术,毕竟今日马超亡故,殿下要去吊唁,那明日别的众臣亡故,要不要去吊唁?
要知道太傅许靖可是刚死不久啊,你刘太子这个时候不能厚此薄彼啊?
既然无人反对,那么打起仪仗,刘太子自是着素服,带着一干近臣浩浩荡荡的来到漦乡侯府,被早已安排好一切的马岱引领进门。
引香,行礼,一通流程完毕,刘太子稍作安抚诸人,才明白为什么朝中无人反对。
马超入蜀七载,不知什么原因,竟是没有续弦,只有其弟马岱、马岱妻,及一幼童为之守灵,偌大的一个灵堂里形单影只,前来吊唁的宾客也是寥寥无几,肉眼可见的凋敝。
马氏一门本为西凉大族,却在蜀中没有根基。
东汉时期,士人集团对西凉武夫的鄙视已经达到了一种风气,这种风气显然也传到了蜀中。
马家在平时颇不受人待人,甚至背后还有人耻笑其为边鄙陋夫。
以至于马家七载下来,竟是默默无闻,哪怕马超参与了汉中一战,后世的史书上也不过寥寥数笔。
更何况现在马超去世,就剩一个马岱,马家显然已是江河日下,这也是朝中不怎么反对的缘故。
毕竟你刘氏父子再怎么想抬举马家,对他们也再构不成威胁,又不是数年前马超带大军来到成都北门的时候了。
至于刘禅为什么要来吊唁马超呢,他竟也有自己一套可笑的逻辑。
先不提一个五虎大将在后世的名声,你就说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三国,他不想去见见‘锦马超’么?
马超对于蜀汉的建立,是实实在在的有大功劳的,无论是促成成都的投降,还是后来的与曹魏争夺汉中的战争,马超的表现都是足够亮眼。
特别是马超以威望直接策动氐族雷定七万众,合击曹军一事,让刘禅大为心动。
其实后世的他分不清楚马超的威望究竟是来源于马家在西凉的威望,还是来自于他的本身。
无论如何,反正他以太子之身来做个吊唁,本身也没什么损失,再来就是他那个恶趣味又发作了,就当是无事下闲棋,落个子儿。
毕竟将来终归是要北伐的,万一用的上呢。
一番安抚赏赐下来,刘禅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准备引众人离去,毕竟他一个太子在马超府上滞留太久,也不是件好事。
正欲起身,冷不防的却是右手边有人突然跳将出来,一下拜倒在他脚边,引的刘禅身侧的众人有些慌乱。
刘禅倒是镇定异常,看清跪拜之人,却是一青年男子,于是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回禀…..回禀…..太子殿下。”那名男子竟是慌乱开口。
“我父…….未有谋逆之心!实……实无罪!请…..请天家明鉴!”
话音才说完,这名男子可能是因为害怕过度,竟然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嘴角撞到了地砖一块凸起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恩?”刘禅愣了一下,正欲开口,却是旁边有人开口说道:
“殿下,此人乃是彭永年之子,其父因罪入狱后,一直四处为其鸣冤。
其父与漦乡侯有旧谊,所以也来此间吊唁,没成想竟是冲撞了殿下。”
“哦!”刘禅恍然大悟,竟也不理会这跪拜之人,径直走了出去。
彭永年是谁?他知道个鬼,对方犯了什么事就更不知道了,就连刚才给他解释的这个臣子,他也不认识。
只是背后之人可能是感到了绝望,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回到宫里,刘禅想了想,还是把霍弋找了过来。
“彭永年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霍戈愣了一下,没想到刘禅居然会跟他提起这个事情,不过太子既有问,他也不好不答,于是俯首应道:
“彭羕乃广汉人士,身高八尺,相貌甚伟,早年任刘璋书佐官,因言辞恶于刘璋而受髡钳之刑,并被贬为奴隶。”
“陛下入主成都后,甚爱其才,于是特例拔擢,任治中从事,只是此人性格嚣张自矜,没想到旧习不改,于酒局间讥讽陛下为老革荒悖,引得丞相不喜。”
“后被贬为江阳太守,上任时私访漦乡侯,席间语出惊人,竟提及‘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等等谋逆之语。”
“于是陛下下令将其革职问罪,本欲处以极刑,只是因为东征之事暂缓,现在还拘押于大狱之中。”
刘禅听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这就是一个十足十的喷子啊。
祢衡跟他一比怕都是稍逊三分,人家祢衡顶多骂骂曹阿瞒的部下,过过口瘾拉到。
这货是直接作死,上来就参合进马家的事情,要知道马家在西凉有如此威望,还凭借威望直接逼降了刘璋,早年在席间跟他那便宜老爹可是称兄道弟的存在。
他那老爹心里能不有几分提防之意么,要不然马孟起如此虎将,整整七年又怎么会只有这么点出场。
刘太子听完霍弋这番话,对这个彭羕心里已经做出了个评价,这就是个完全不懂政治的文人,说白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即就将之忘在了脑后。
毕竟他儿子也看起来没什么用的样子,要知道他虽然是大汉太子,可太子毕竟不是皇帝,他那便宜老爹还没死呢,这帮人就咋咋呼呼的求到他头上。
那下狱定罪的决定是他老爹下旨,便宜相父批示执行的,这是大汉最合法的决策。怎么着,这上来就想让他推翻这个旨意,这是太看得起他这个太子的力量了吧。
更何况如果再往深里一想,那他们的企图怕是连小孩子都能猜到三分了。
这大汉似乎没有后世传的如此的平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