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父亲是这样的吗？”

    悬磁城，安兰苑。

    雪。

    某个稚嫩的声音在主屋内回响，声线软糯悦耳，却并不稚嫩，就像南方娇柔若水的姑娘，让人顿感酥入骨髓。

    只是这声音的主人并非人类……

    小乞丐坐起，她的脸被湿巾擦干净，鸟巢一样的头发被人梳顺。

    不过还是那副着装，很明显，在他昏迷这段期间，有人细细照顾着她，并且顾及到了她的隐私。

    屋内温度如春，窗外是冬雪银霜素裹图。

    有人点了火炉，窗户也被打开，只是被人用无形的力量封死，里面的热气出不去，外面的寒冷进不了。

    如此，边烤火边观景。

    好不快哉。

    瞎子坐在床边，半仰着头，谁也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哪里，他的思绪飘往何方。

    “身为独子，我从来没有勇气和父亲坐在一起喝一杯酒，我怕看见父亲深邃的眼睛，父亲的眼睛是男人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父亲的称赞是男人这辈子最渴望得到的表扬。”

    “我恨他的刚腹自用，也敬他的顶天立地。”

    他抬手捏了捏小乞丐的脸。

    手感很不错……

    “能再使用一次那个让我陷入幻觉的能力吗？”

    “我有个想见的人。”

    小乞丐两手并用抱住了瞎子的大手，像小猫一样将脸凑上去蹭了又蹭，她好像很喜欢瞎子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是你的爱人吧，可是你已经识破了，再次对你使用并不能生效，对不起。”她弱弱道。

    她那双蔚蓝双眼始终空灵，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语气上有了些许改变。

    “没关系的。”感受着软玉一般的手感，瞎子的手微微上抬，在她黑白参半的头发上随意摸了两下，顺带把手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似乎让小乞丐有些吃味。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种幻觉里出来的……”小乞丐不解，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瞎子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

    “没有刻骨铭心的痛，我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瞎子莫名的微笑起来。

    “早知道我就不识破了，活在幻想当中，似乎也不错。”

    “如果在你面前的是她，你会一直抱着她吗？”小乞丐像是想到的什么。

    “当然，一直抱着，就算是死了也不分开。”瞎子不假思索。

    “哦……”小乞丐细细应道，心里的那种感觉，不知为何越发浓重起来。

    “琉琅，你……”

    “我不是琉琅！”小乞丐大声打断了瞎子说话。

    瞎子不语，静静面向着小乞丐，直到她严肃的俏脸重新回归面瘫一样的面无表情。

    沉默良久，小乞丐发言。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就感觉……”小乞丐满怀歉意，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后面的话。

    “十分讨厌？”瞎子试探性问道。

    “嗯嗯！”小乞丐点点头，空灵的双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果然只有你最懂我……

    瞎子沉思不语，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起来。

    “你还记得珪琼吗？”瞎子问道。

    “不记得了。”

    小乞丐重重的晃了晃小脑袋。

    她仔细回想，没有任何印象，却总觉得这个名字十分亲切，一番思想，大脑却隐隐作痛。

    “把你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事简单和我说一遍。”瞎子冷冷道。

    ——你把她忘了？

    ——你怎么能把她忘了？！

    “好。”

    “我生活在一片没有色彩，没有物质的世界，分不清光与暗的世界，一直都是一个人……”

    小乞丐回忆了起来，她描绘地很具体，配上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人身临其境。

    “灵武天道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后，我就到处找吃的，天气很冷，我的食物也经常被别人抢掉，直到遇见了你。”小乞丐看着瞎子的脸，像是要把他完完全全的记在脑子里。

    房间里有许多古色古香的木质家具，她只记得自己扑进瞎子的怀抱中就晕倒了，醒来后就出现在这房间里。

    心里冒出一个如何都挥之不去的念头，她想听瞎子的故事。

    于是就求着瞎子给她讲故事。

    ——大哥哥是个好人，甚至都不会拒绝我要抱抱这种不礼貌的要求……

    ——大哥哥的身上好香呀，不过他好像不属于我……所以闻闻味好了。

    ——大哥哥的身上好舒服，好想抱着他睡觉……

    ……

    “这个人很重要吗？”小乞丐歪了歪头。

    瞎子面向着她，也不说话。

    小乞丐描绘的和珪琼所说的一模一样，除了忘却自己的名字，少了珪琼这个人，以及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一个人的心理在受到剧烈刺激的时候，会强制性遗忘产生刺激的记忆。

    小乞丐这个四代劫主，就是新生天道，继承了他姐姐的记忆，拥有了情绪，能体会到喜怒哀乐，也就拥有了人格。

    自然也会出现和人类一样的心理应激系统。

    所以现在的小乞丐，不是琉琅也不是珪琼，而是一个不在矛盾，独立的个体。

    深藏的这一段记忆，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解封，届时，她何去何从就不得而知了。

    良久，瞎子郑重道：

    “不重要，但你要记住，你现在所能享受的时间和待遇以及记忆都是她赋予你的。”

    “哦。”小乞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只听明白了自己要感谢那个叫“珪琼”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瞎子问道。

    “我没有名字，在我那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并不需要以人类的名称来区分。”小乞丐罕见的思索了一下。

    “那取个名字吧，你来取，还是我来？”

    “你来吧。”小乞丐面无表情道。

    心里的高兴藏的严严实实。

    ——大哥哥要给我取名字

    ——这样就能成为大哥哥的所有物了

    ——那我应该可以天天要抱抱吧？

    ……

    瞎子轻轻捏住小乞丐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的脸。

    精致的五官令人见之怀疑自己身处幻梦。

    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面容？

    心中悸动，那感觉就像一个无比挑剔的工匠见到了一块不需雕刻便到达艺术之巅的美玉。

    这是自然的美，卓然天成的美。

    “倾国倾城……倒真是红颜祸水。”

    “从此刻开始，你就叫……霍水。”

    “好！”小乞丐一口答应下来。

    “洗澡水已经烧好了，出了门往对面走，那里是次卧，你就暂时住在那里吧，水在浴盆里。”

    “我这里没有女性的衣物，你就先穿我的吧，也给你放到次卧的衣架上了。”

    “去吧。”

    霍水下了床，轻快的像次卧走去

    ……

    “你说，我将她留在身边，是对是错。”

    瞎子取下缠住双目的黑带，自言自语。

    那奇异双目中的灰白色附瞳始终绕着主瞳绕圈，与往常的时不时与其碰撞一下，一触即分不同。

    属于他眼里的小月亮，如同天上那番明月一样，只是受引力影响而做着自律运动，不再与他发生接触。

    “吃醋了？”

    “都这么大人了，还吃一个小孩子的醋……”瞎子轻笑。

    “大哥哥。”

    “嗯？”

    远处传来霍水的呼唤，瞎子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后舒缓。

    “应该是在叫我吧，我得去看看了……亲爱的，下次再聊。”

    瞎子起身推门，走向次卧。

    却见到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直勾勾的盯着他。

    晶莹的水珠顺着白皙的脸蛋滑落，也许是水汽的原因，薄薄的雾气，从门缝间弥漫开来。

    欣赏着这么一颗美人的头颅，如同雾里看花，很朦胧，不真切。

    霍水的脸蛋上白中透粉，如同粉雕玉镯，秀色可餐。

    “怎么了。”瞎子愣了一下，平淡地问道。

    “我不会。”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

    “不会什么？”瞎子不解。

    “我不会洗澡，你能不能来帮我？”

    闻言，瞎子盯着霍水那张脸打量了很久，他目光似电，仿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的虚实。

    肌肤若冰雪，白皙透明，如同冰晶一般纯净，玉骨冰肌，皮肤白皙细腻，如同玉石般温润。

    瓷娃娃一样的脸上，是一双空灵到比苍穹还要蔚蓝的眸子，不管周围的光线如何，始终给人一种在闪闪发光的感觉。

    她的面无表情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仿佛难以接近，又像平滑的湖水，让人无法找到一丝波澜。

    她的五官精致的不像话，让人雌雄莫辨，这是阴阳至臻的美。

    瞎子并未从霍水的脸上看到任何羞涩或者不好意思……

    “等着。”瞎子重新用黑带缠住双目，走上前去。

    半个时辰后，瞎子抱着霍水走了出来。

    霍水洗完澡后像是换了个人。

    黑白参半的头发全部化成了雪银色，欺霜赛雪般的皮肤在白天也会反光。

    原来她头发上的黑色部分只是沾染上了污秽而已。

    瞎子的裤子太长了，祸水根本穿不了。

    现今她穿着一件白色男士衬衫，于她而言，这件衬衫很宽大，足够垂落至她大腿处挡住了许多隐私部位。

    也就是说，她下面是真空的……

    这个能把上衣穿成裙子的女孩在散发着别具一格的魅力。

    霍水像树袋熊一样挂在瞎子身上，双手双脚并用，面朝着他，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时不时磨蹭两下。

    而瞎子则是左手托着他的屁股，右手扶着她的背，对于左手传来软玉般柔软的触感，瞎子无动于衷。

    只是面色有些怪异，好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刚刚将霍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发现她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下来吧。”

    听到瞎子的话，霍水恋恋不舍地脱离他的怀抱。

    感受着脚下的触感，以及现在所处的高度，不用想她就知道这是瞎子的床。

    不要误会，毕竟她就是在这里醒来的……

    不对，怎么越解释越容易产生误会吗？

    “你到底是男是女？还有你是不是只吃不拉？”瞎子问道。

    就算站在床上，霍水也才堪堪到瞎子的肩膀那么高。

    说着，他摘下黑带，撩起霍水的上衣，看了一眼又放下，眉头紧皱。

    按理来说，一个人不都是两只手，三条腿，一张嘴，或者，是两只手，两条腿，两张嘴吗？

    可为什么这个人只有两只手两条腿一张嘴？！

    如果一张嘴长在上面，那下面的呢？

    我看到你的两条腿了，那另外一条去哪了？

    请告诉我，你这是缩阳入腹还是伤口痊愈了。

    这些也就算了，你告诉我，你第三只眼去哪了？

    你莫不是貔貅？

    真•“真空”！！！

    “这就是报应吗？你爸妈到底是干了多缺德的事……”瞎子默默感慨。

    “在我那片世界里，是不需要区分性别的，就我一个人，也不需要繁衍，所以没必要分出公母，而且我也不用进食，来了这里之后我感觉肚子很难受，需要吃东西才能缓解，用你们人类的话讲，我应该是，饿了。”霍水思考了一会儿才回应，随后又蠢萌蠢萌地歪歪头注视着瞎子那双诡异的眼瞳：

    “这很重要吗？”霍水总是带着一股天然呆的气质。

    她好像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个歪头杀，对于拥有奇怪癖好的人会带来多大的杀伤力。

    好像没有谁能拒绝一个白发蓝瞳，除了长的太好看容易吸引别人、性格太单纯太好欺骗外挑不出缺点的萝莉吧？

    “很重要，以后在外面你就宣称自己是男的，还有在路上，你要小心一切超过200斤吨位的雄性。”瞎子点了点头，讲到这里，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如果碰到了，且他们向你靠近，你就说自己是男的，他们自然会识趣的走开，如果他们更兴奋了，你就叫我的名字，我马上就会出现，并且把他们大卸八块。”

    “哦，为什么？你是跟具有这些特征的人有仇吗？”霍水眨了眨眼。

    “对，我绝不允许这个世界上有人和我一样变态……呸！作为一个正义之人，我必须要拒绝幼态审美，首当其冲，惩恶扬善，重拳出击！”瞎子无意间把心声说了出来，连忙改口，大义凛然道。

    “哦哦，那我为什么不能宣称自己是女的呢？”霍水问道，瞎子说的话，她听不懂，但觉得很高大上！

    她永远都跟一个好奇宝宝一样，她很幸运，因为他碰到了一个永远都愿意为他答题解惑的人，虽然说的都是些歪理……

    “当然可以啦！不过你要被我用刀割一下子。”瞎子一拳砸碎虚空，从中抓出一把篆刻“龙雀”二字的细长银色环首刀。

    “很痛吧？”霍水被缩了缩脖子，脸上仍然面无表情，在外人看来，她这副样子，总给人一种类似“哎呀呀，我好怕怕，来打我啊”的挑衅意味。

    但瞎子知道，面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是个真面瘫，除非特别激动，不然一直都是那副高冷的表情。

    “刚开始会很痛，不过后面慢慢习惯就不痛了。”瞎子呵呵一笑，将刀收了回去。

    “那还是算了吧。”

    “嗯，我出去给你买几件衣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要！”

    霍水跳起来扑进瞎子的怀中，充当起了挂件。

    瞎子重新把黑带缠在眼睛上，嘴角带着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这么出发了。

    “大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霍水在他耳畔轻声呢喃。

    这个问题让瞎子顿足，正准备开门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他忽然面向上方，他的目光似乎能透过黑带、屋顶、苍穹，看到诸天万界乃至无量界海之上的地方。

    “我的名字被借走了，你就暂时叫我瞎子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