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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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暗流

    清凉山风微微吹过,厚重的血腥味打着转往鼻孔里冲,绿头苍蝇的‘嗡嗡’声已经清晰可闻。李逸飞强忍着不断翻涌的胃酸,跟着徐炼和常达缓步向前。

    鞋子踩在滑腻的泥浆里‘咔吱咔吱’作响,鞋坑里的红黑泥浆‘咕嘟咕嘟’冒着泡不停翻滚。三人看着散落的衣物脸色越发阴暗,这些衣物都属于女人和孩童。往洼地靠近一步,三人心情就沉重一分。

    一具赤裸的女尸仰面躺在泥污里,乌黑的头发盖住了她的面部,似乎不忍让她再看见这个世界;一只微微张开的小手,穿过红黑色的污水伸向天空,似乎还想触摸太阳;少女双手死死护住最隐秘的部位,脑袋却偏转到了背后,扭曲的面部竟然带着一丝冷笑...

    徐炼双眼变得血红:“李逸飞,常达。劳资要把那帮畜生生吞活剥了。”说罢弯下身,轻轻扶起那个少女,把少女偏转的头颅摆正位置,沉重的呼吸声犹如野兽嘶吼。

    常达蹲下身,顺着张开的小手摸了下去,缓缓把一个女童抱了起来。他脱下外衣把女童紧紧裹住,轻轻抹去孩子脸上的污泥,喃喃地说道:“小妹妹,哥带你回家,回家就不冷了。”

    迟疑了片刻,李逸飞用木棍慢慢拨开赤裸女尸的头发。狰狞的面孔和失去光泽的双瞳出现在眼前,胸口的贯穿伤还在吐着黑色的泥水。

    李逸飞伸手帮助她闭上双眼,指尖传来的冰冷,像一把千年寒冰打造的利刃,轻易刺穿了他的记忆深处。

    为女尸盖上衣物,李逸飞缓缓起身看向四周,深深闭上眼睛:二十三后,1644年,后金入关。华夏沦丧遍地狼烟,国祚崩溃虎狼当道!上国天朝千年国运尽毁,壮美河山尽陷敌手,亿万子民从此任人宰割。芸芸众生,再无宁日.....

    李逸飞掏出无常簿,颤抖着写下:“天启元年九月十二日,沙河以东狮子山西南丘陵树林内,发现成年女尸八具,其中死于利刃者七人,一人颈骨折断;女童尸体五具,皆死于利刃。经查验,死者生前具受凌虐。”

    三人把尸首聚拢,站在原地久久不说话,心中没有恐惧,只有说不尽的哀伤。风过山岗,三人分明听到了呜咽之声,抬头细看,却只见柳绦成幕叶落纷纷。

    “徐炼,常达。我们快出发,此事交给当地官衙处理,走吧。”李逸飞说完,轻轻推着两个兄弟的肩膀。他转头看了看那十多具尸体,感到胸口像塞满了千斤巨石,嗓子也被死死堵住,心中怒火升腾。

    。。。。。。。

    一行人向着龙泉驿继续前行,队伍沉默了许多。朱平理站上一块岩石,回望了那块坡地片刻,脸上虽然古井不波,但眼中愤怒的火苗谁都能感觉到。

    刚走没多远,就见前方探路的常达,做着手势示意发现了情况。众人赶紧跟着常达爬上了山岗。

    往下一看,几十个身着明军制服的官兵,在山坳处休息。几个脱了衣服的士兵,正围着一个只着肚兜的小姑娘调笑。那姑娘躲在一块岩石下,瑟瑟发抖。

    “百户大人,这最漂亮的小妹儿,是专门留给您尝鲜的,兄弟们这就去弄吃的,把这里腾出来。”一个满嘴黄牙的老**讪笑着说完,转过脸就冲着其余士兵骂道:“刚才一个个泻火了两三次,还没耍够?快点滚。”

    那百户乐得哈哈大笑,满脸的疙瘩闪闪发光,他摆摆手道:“王老三,兄弟们看就看有啥子嘛。啥子叫兄弟?要一起过命,更要一起耍。弟兄们,等老子先松活,你们再来。”

    在士兵的起哄怪叫声中,那百户坏笑着松开了裤带,却听到一声尖利的哨响。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树林边缘:“早就听说,川军军纪腐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就怪不得老夫了。锦衣卫四川使司听令,杀!!!”

    一阵密集的弓弩破空声响起,猝不及防的川军士兵惨叫着倒下一大片。几十个手持柳叶刀头戴深色唐巾的锦衣卫,从树后突然冲出如下山猛虎扑了过去。

    。。。

    各种类型的战争影视剧中,硝烟,惨叫,残肢断体,勇猛的士兵,多谋的指挥官,这就是李逸飞认知的战争。

    曾无数次在酒后与朋友吹嘘,要是穿越去了古代,什么诸葛亮周公瑾都得靠边站,他自认能成为刘伯温和韩信的复合体,挥挥扇子掐掐指头,天下尽在我手。

    现在,李逸飞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清晰反射出现实的战场。几十个锦衣卫挥舞着柳叶刀,凶狠冲进了混乱的川军队伍中。嘶吼震天白光闪闪,鲜血飞溅哀嚎声起。惊慌失措的川军四散逃跑,锦衣卫紧跟贴上一路追杀,刀刀致命绝不留情。

    川军百户奋力抵挡一阵,被一刀划开了肚子,他捂着五颜六色的肠子钻进了树林。刚跑了几步就如一根木头桩子栽倒,躺在地上不停抽搐,大股鲜血从身下冒了出来,快速渗进了泥地里。一个锦衣卫上前看了看,挥刀砍下了百户的脑袋。

    锦衣卫把受伤的川军拖进了山坳背阴处,如同拖着一群待宰的羔羊。令人牙酸的利刃入骨声后,苦苦哀求声戛然而止。

    锦衣卫面无表情地抖了抖刀尖血珠,四处查看了一番,便退入山林隐蔽处。忽听一声哨响,所有锦衣卫飞速退入山林消失不见。

    躲在山岗上的一行人,紧贴岩石屏住呼吸,等到周围再无动静时,才倒出一口气。朱平理何时见过这种场面,此刻早已面无血色瘫坐在地,身如筛糠头冒冷汗,不停喘着粗气。

    常达虽然打架凶狠,却从未杀过人,此时嘴唇哆嗦手脚颤抖;徐炼就是再没心没肺,此刻也是一脸骇然地看着战场,眼神茫然。

    李逸飞面瘫似地坐在原地,双眼木楞。他双手用劲撑地想奋力站起来,双腿却软绵绵的像两根面条。所有的豪言壮语,在钢刀和鲜血面前,是如此可笑。

    柳叶刀刺入人体发生偏转,血液喷射而出的场面,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出现;钢刀砍断骨头的‘喀嚓’声,无比清晰地在耳朵里响起;川军临死前的惨叫,像一把钢刷不断在头顶剐蹭...

    缓过劲的徐炼想伸手把李逸飞拉起来,却被常达一把按住肩膀:“嘘,他们又回来了。”

    十多个锦衣卫像索命的幽灵,悄悄从树林中走出。他们又一次检查了四周后,潜入树林深处消失不见。那个已经被吓傻的姑娘,双手在血泊中胡乱扒拉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