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巷口。

    一脸络腮胡的方登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虽然说的是晚上，但他还想着忽悠那个白衣小子从军，因此特地早来了点。

    用老头子的话来讲，这就叫做礼贤下士。

    要说方家这一代，兄弟三人个个都是怪鸟，明明父亲方杞子是且兰文臣之首，但他们却都只愿意往军营里头扎，一个赛一个读不进去书，堪称岐都的咄咄怪事。

    方氏算是且兰最古老的勋臣世家了，乃是巴中望族，世有将相。且兰开国天子梅复生能扫清巴中酋首并设立为郡，方氏的功劳几乎冠绝整个且兰朝堂。

    且兰一文一武两大氏族，方文苗武，几乎占据了整个且兰金殿。

    文臣之首是丞相方杞子，武将之首的上将军则出自于苗家。

    不过相府三位公子都投身军旅，倒是将这种平衡的局面打破了少许，且兰朝堂已经开始微妙起来。

    这些年且兰无战事，方登城在岐都被族中长辈念叨得实在烦闷，于是便偷偷跑到狐岐这边来，没想到干得十分不错，方氏族老便也默许了。

    老三已经从岐都跑了出来，估计再过些日子自己就能见到他。

    方登城的消息很灵通，听说马上便要打仗了，这才动了招揽方圆的打算，不仅仅是因为其有剑术修为在身，更是因为方登城看得顺眼。

    若是换成狐岐周围的山上门派里的那些个剑客，方登城正眼都不会看上一看。

    若不是老爷子有谋算，姓王的又死死的将自己按住了，只怕几年前他就点兵攻上山去了。

    反了天了！

    山上门派怎么了？难道就不是且兰的人？难道不要吃且兰的大米？

    离了且兰的水土，管你是什么山上剑仙，统统得喝西北风去。

    方登城最看不得的便是所谓的山上仙人视百姓为稗草，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味道，每次都会将方登城气个半死，但却还发作不得。

    因为且兰相爷有他的打算，方登城也不敢轻易搅闹。

    唔……

    想到这里，方登城忍不住一拳捶在墙上，他始终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要向玉剑门之流妥协。

    若是让自己大军围山，莫说是一个劳什子玉剑门，就算是玉皇大帝在坐王位的凌霄宝殿，他也有胆子碰上一碰。

    什么货色？

    小酒馆的墙可不像周遭的铺子以青砖砌成，可能是为了讲究个清净自然，所以梅恪礼并没有对其修缮，还是几十年前那一堵土墙，爬了几株藤，冬天虽然有些枯黄，但看上去更有味道了。

    士子读书人们恰好也好这口。

    问题来了。

    这墙哪里经得起一个将军的含怒出拳，只是一瞬间，便裂开了几条不小的裂缝。

    于是方登城便看到了他在狐岐城里最不想见到的人。

    梅恪礼。

    虽然看不见脸，但他能感觉到，梅老大脸和斗笠一般黑。

    坏了！

    别人不知道梅恪礼为什么身为允王世子却要常年待在这借月馆里，他清楚得很。

    他小的时候来过几次，这个借月馆，是大嫂未出阁时当垆卖酒的地方，当年的自己才十四五岁，正是在这里喝到的人生中第一碗酒。

    也正是如此，他立刻便后悔了。

    他知道，梅恪礼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无比珍视，里面甚至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梅恪礼就是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十五年。

    方登城瞬间大汗淋漓。

    “梅老大，我错了……”

    梅恪礼淡淡的“嗯”了一声，倒是听不出什么怒意。

    “今晚喝完酒你留下来，我给你松松筋骨。”

    方登城一张毛脸吓得雪白，但又自知理亏，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梅恪礼坐在角落，对着门外的方登城道：“进来坐，方圆要过来了，我暂且给你留点面子。”

    方登城支支吾吾的走了进去，就像前方是断头台一般。即便坐在椅子上，也是战战兢兢。

    小浣娘好奇的看着这个将军，前几日方登城一直在她家中，何曾是这般模样？

    方登城心里不禁咒骂起玉剑门的王八蛋来，若不是他们，自己也不会在恍惚间损坏了嫂子的酒馆。

    不独是因为怕梅允常，对于那个已经香消玉殒十五年的嫂嫂，他生恒敬之。

    虽然嫂子只是个寻常商贾女，但不论是性情还是人品，都得到了自己等这群小兄弟的认可。

    可惜，发生了意外……

    方登城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嗫嚅道：“老大，我想起山上那些个王八蛋，一时气愤……绝没有对嫂子不敬的意思，你……”

    斗笠下的梅恪礼点点头，道：“若非如此，方相明年这个时候就该给你烧纸了。”

    方登城汗颜不已。

    他知道，梅老大说的是实话，若非是自己，换个寻常人试试？

    梅恪礼虽然看上去和善，但也是会杀人的。

    “以后收收你那狗脾气，苗老大人过些日子要来狐岐巡视，你若是将那些事告诉他，打乱了方相的计划，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吧？”

    气氛总算是祥和了一些。

    方登城赶忙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晓得晓得！对了梅老大，方圆那小子说请我喝酒，我等了他半天都没见人，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小子不会是第一次来狐岐，下馆子去了吧？”

    梅恪礼瞟了他一眼，道：“允王请他去喝酒，怎么？你等不及了？”

    原本是想说句荤话活跃一下气氛的方登城跟吃了个死孩子一样难受，老王爷召见方圆，他哪儿敢抢人啊？

    “咳咳咳……老大，要是今天那小子没时间，我要不……还是回了吧？”

    梅恪礼轻轻将手按在桌面上，语气仍旧平淡至极。

    “安静些。”

    “好的，老大。”

    方登城眼观鼻鼻观心，果然没再说话，心中却是不住的叹气，看来今天是怎么着也躲不过去了。

    要不那老货天天叨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呢，确实有道理。

    唉！

    方圆来时正好看见了乖宝宝一般的方登城，就连酒也没敢喝上一口，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他拱手见礼，道：“梅叔，方将军，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