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淮北种橘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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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不做山上人?

    梅恪礼轻叹一口气。

    王家的小子刚才已经来过了,被自己踹到了狐岐山上去。

    去见自己的父亲。

    那个老人和麻衣老人做了一辈子的幕后之人,不知道操弄了多少人的命运。

    即便是自己,也是如此。

    他已经十五年未上狐岐山了。

    最后一次登山,还是携妻带着新生子去拜见父亲。

    妻子在此之后的第二个月便香消玉殒,他再未见过老父。

    他在借月馆独自抚养儿子到三岁,然后父亲便为自己的孙子定下了亲事,将他送到了万里之外的兼非城练剑。

    梅恪礼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愿意帮他们。

    心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是死结。

    好在儿子总算没事,否则拼着天崩地裂沧海横流,他也要将狐岐山填进碧江之中。

    这么些年下来,梅恪礼觉得自己老得挺快。

    见到十五岁的儿子和比他小两岁的朋友,甚至会有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其实他才三十六岁。

    ……

    雪中传来几道有些急切的叩门声。

    梅恪礼收起了眉头的怅惘,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手指在太阳穴轻轻揉动,依旧洵洵儒雅。

    “进来吧。”

    门外是方圆。

    他才从城北而来,一路上举起大红葫芦喝了不少消骨,昨夜的残酒几乎被他饮尽了。

    心中有块垒。

    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后,他才郁闷的推开门,走到了昨夜的那张桌子前。

    清晨还没有客人,里头如昨夜一般空旷。

    但方圆的心情已不似昨夜那般美好。

    “梅叔,这个城主不太讲道理,怎么办?”

    梅恪礼悠悠然道:“你是隐约猜到了我的身份,想让我给解决?”

    方圆连连点头,眼中带着希望。

    梅恪礼接下来的话无疑让他失望了。

    “方圆,你可知道我们南北天下有多少玉剑门这样的山上门派,我们且兰偏蛮,只有几个占了座山头去的小宗门。但若是到了那些大国之中,有些山上仙人动辄占下百里千里的土地,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才是苍生的皇帝,这样的事会有多少桩正在发生,你能想得到吗?”

    方圆不知道梅恪礼说这些的用意何在,只能安安静静的听着。

    但也隐约感觉出来了,梅叔不会帮自己。

    “狐岐尚好,官府尚还能说得上话,但这些地方却是完全管束不住的。你想为瓦罐巷的那几个孤儿讲道理固然是好,殊不知这世上疾苦消之不尽,届时你面对那些个大宗门,又能做些什么?”

    方圆沉着脸,道:“梅叔,我……”

    梅恪礼伸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我早就知道此事,但却没有插手,便是知道此理。即便我让人杀了孙山,难道就能杀了孙云?当然了,你已经将孙云杀了,马上还要去玉剑山杀林列,即便你做到了,你难道能保证玉剑山不会出现第二个孙云或者林列?出了玉剑山,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山门。今日做了,他们便会从此讲理守法?说到底,这只会让他们下次坐着种事情时手段更隐蔽些而已……”

    方圆觉得此话不对。

    大错特错!

    他有些不悦的截口道:“梅叔,您昨夜说了两位前辈开关北望的事,还有那位名叫齐圣的年轻人也一剑斩楼,这些事情比起这桩道理能难到哪里去?可北上开关的事仍然有人去做,还将源源不断的去,换成讲道理也是一样,难道因为有人不讲道理,那便所有人都不讲道理?如此,为何还要北上,躲在天关之后不就万事妥当?”

    梅恪礼没有在意方圆的无礼。

    他垂着手,笑道:“那依你所言,今日管了这玉剑门的事,便如北上开关了?”

    方圆理所当然的点着头。

    “破关事大,讲理事小,不能同日而语。但话说回来,我觉得这两件事其实并无分别,道理没有大小之分,一个讲救世的道理,一个讲为民的道理,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梅恪礼摇头道:“依你所言,这是你自己觉着对的道理,那便不该求别人,该求自己才对,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同意你的想法?”

    方圆愣在了原地。

    话糙理不糙。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就算梅叔当真袖手旁观,自己又能怎么样?

    非但无可奈何。

    而且无可置喙。

    自己做自己觉着对的事情,没有道理要别人也一定要帮着自己做。

    他低着头沉闷的道:“梅叔教训的是。”

    梅恪礼呵呵一笑,道:“梅叔确实不能帮你,但却可以教你。”

    方圆再度充满希望的抬起头,道:“梅叔您说。”

    梅恪礼笑问道:“你既然觉得城主不讲道理,为何不像斩杀孙氏兄弟一样杀了他?”

    方圆讷讷然。

    “那不是违反国法的事情嘛!城主虽然不太对得起他的身份,但也总归没有做恶事……”

    梅恪礼道:“那不就是了,现在你来说,你要我如何处置城主?”

    方圆忽然有些茫然了。

    杀了?没那么严重。教训?好像也不太对……

    梅恪礼道:“你看,你自己也没有一个定见,求我也是没用的。”

    方圆不禁有些大汗淋漓。

    许久才想出了觉得合适的办法。

    “我觉得,要不可以将他革职……尸位素餐总是不好的吧?”

    梅恪礼险些被他逗笑了起来。

    “咳咳……方圆,狐岐城的城主跟别的不太一样,乃是由陛下钦定,莫非你觉得你可以说服陛下?”

    方圆当然不知道这事儿。

    听着像是在做梦。

    “嗯额……”

    梅恪礼忽然意味深长的道:“你是姜先生的弟子,又是剑修,将来自己说不准就会成为那山上仙人,你能保证自己以后能守住本心?”

    方圆想也没想,点头道:“当然!”

    至于山不山上的,那是两说。

    但即便是在山下,方圆觉得自己也能守得住。

    “那你怎么保证你身边的人,还有你看不见的人都能守得住?”

    方圆冷汗涔涔。

    梅恪礼道:“今日你只需出剑便可,但他日若是换作不做山上仙人有这般机会,你可愿放弃这等机缘来为瓦罐巷的孤儿寡母讲这桩道理?”

    这是件很大的事。

    方圆苦思冥想了很久,才问心无愧的点头。

    “可以的。”

    梅恪礼大笑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