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辅入主升龙奠定大局之时，时间已经进入腊月，距离年节已经不远了。

    安南虽然自从五代开始脱离华夏，至今已有五百年，但是其毕竟还是属于儒家文化圈，有些文化印记早已经刻在骨子里，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便比如这春节，此刻行走在升龙街道之上的沐斌便体会到了即将到来的年味。

    街道铺子上已经悬挂起了福字，升龙城的居民也因为年关将近，开始大着胆子走出家门，购置年货，采买“五果盆”以备祭祖。

    “人心思定呀！”沐斌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升龙城不由在心中暗想道。

    这倒不是沐斌易发感慨，而是他想起当初，明军刚进入升龙城时，虽然张辅早就严肃了军纪，明军入城也没有惹出大的乱子。

    但毕竟安南脱离华夏已经五百年，在升龙城的居民眼里，明军终究是外军，他们对于明军自然心中多了些防备与忌惮，所以起先街道上很少看到安南人，多数是维持治安的明军。

    而正是随着年节的逐渐到来，再加上升龙城的人发觉明军是真的军纪肃然，这才有了现在沐斌所见的热闹景象。

    沐斌看着眼前平静祥和的一切，心情越发好了，虽然此番明军是事实上勘定了安南，但他从来不以征服者自居。

    在沐斌看来，安南只是时隔五百年再度回到华夏的怀抱，他是让安南脱离落后与愚昧，投身文明与繁荣的解放者。

    “好巧，竟然在此遇见沐小侯爷。”

    正当沐斌思考此番南征的意义时，突然听得一声惊讶的感慨之声从前方街口处传来。

    沐斌看去，便见莫邃与琴彭正携手向他走来，而发出感慨的正是一脸笑意的莫邃。

    “两位好雅兴，年节将近，这是携手出游吗？”沐斌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打趣笑道。

    “哈哈！”莫邃见沐斌如此和善，脸上的笑意更甚，接话道，“我们不比小侯爷身份尊贵，我们俩乃是劳碌命，这入了腊月，城中难免有冻死饿死之人，张大帅仁德，让我们负责救济之事，避免城中因此生出乱子来，我们刚刚去巡视了一番粥棚。”

    沐斌闻言不由微微颔首。

    “我观小侯爷这是要往西门去，您今日可是要出城办事？”一旁的琴彭插话询问道。

    沐斌闻言笑着颔首道：“家父今日抵达升龙，我这正准备出城去迎一迎。”

    琴彭闻言不由与莫邃对视一眼，随即才接话道：“沐侯爷执掌西路军，受命攻克西都清化，使得我至今还无机会见识一番他的风采，今日既然机会难得，不知我们可否有幸随小侯爷出城去迎一迎沐侯爷。”

    沐斌闻言心中讶然，快速的打量了眼前两人一眼，不由在心中嘀咕道“今日这场相遇，是真的巧遇，这两人提出出城相迎只是顺势而为想要交好他父亲这个西路军的统领，还是他们此前便遣人留意了我的行踪而有意为之了。”

    这倒不是沐斌臆想，而是在沐斌看来，眼前这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而他沐斌的身份在明军中是独一份的，这也造成了，有些人想试探张辅这个一军主帅心意时，会因为忌惮张辅的威势而多选择从沐斌身上下手。

    这些念头快速的在沐斌脑海中闪过，他笑着说道：“我父喜欢热闹，若是两位愿意陪我出迎，我欢迎至极。”

    .......

    城西。

    升龙城作为都城，天然便具备聚众的效应，更何况是年节将至，正是赶集的好时候，所以当沐斌等三人携手出了西门，往接官亭而去时便陆续遇见了都城附近的几波携家带小前往升龙城的安南百姓。

    “哎！”莫邃见沐斌十分留意道旁相遇的百姓不由心中一动，一脸感慨道，“此前胡季犛乱政，先是为了篡权自立而大肆诛杀反对者，其后，为了抵挡明军的王师其人又在都城横征暴敛，使得城中百姓不安，更让这升龙附近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我何曾想过今日会见到我安南的百姓携家带小喜迎新年了，这都是大明天子的仁德，张帅的功劳呀！”

    沐斌闻言目光一闪，他知道这是莫邃投石问路了，正戏要上演了，于是其人笑着接话道：“安南乃是我大明番属，我大明天子既然是天下四海共主，自然也将安南百姓视作他治下的百姓，胡季犛乱政害民，我大明天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沐小侯爷所言极是！”莫邃闻言连连颔首表示认同，随即才一脸忧虑道，“只是如今的和平安详不知又能持续多久，逆贼胡季犛被擒，我恐张帅不日便会领兵北返回国，到那时野心之辈便会群魔乱舞，我安南百姓又将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了。”

    沐斌闻言不由心中一动，他知道历史上永乐帝最后是选择郡县安南，而要完成此举，便不能仅仅依仗武力，这有时候名正言顺也是十分重要的。

    既如此，便需要安南国内的人打配合了。

    而此刻，沐斌听莫邃所言，显然是担心随着明军的离开，他将失去最大的依仗。

    要知道，如今这些安南投降的臣子可不少，但都没有莫邃风光，因为张辅赏识他，他便可以狐假虎威，在安南降臣中有最大的话语权。

    “莫非，在这个时空，将由我促成安南的归附。”沐斌不由在心中暗想道。

    沐斌既然有此念头，自然不会放弃机会，他肃然对莫邃道：“此番南征，陛下明旨是拨乱反正，帮助陈朝复国，如今逆贼胡季犛被擒，只待安南诸臣寻回前陈遗脉，复立陈朝，到那时纵使张帅想继续留下来稳定安南局势，恐怕也会师出无名了。”

    “沐小侯爷有所不知，前陈遗脉早已经被逆贼胡季犛杀绝了。”一旁的琴彭插话道，“便是此后冒出一个自称前陈王族的人想来也是冒名的野心之辈。”

    沐斌闻言便立刻听出了琴彭的言外之意，说白了，前朝陈氏作为曾今的安南王族，肯定子嗣繁茂，胡季犛为了巩固王位，自然会铲除对他有威胁的前陈王族，但充其量也是杀尽都城的这些王族主脉，分布在安南各地的前陈遗脉必然是会有漏网之鱼的。

    琴彭所言显然是有夸大之嫌。

    但话又说回来，自古这话语权便掌握在少数掌权者的手中，只要明朝依旧以大势临安南，莫邃与琴彭这些人为了自身的利益选择亲明，那到时便是真的前陈王族出现了又能如何？

    我说你是假冒的，你还能反驳不成？

    这些念头快速在沐斌心中闪过，他停下脚步看向莫邃与琴彭，似笑非笑询问道：“看来两位今日遇见我是有备而来，不知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莫邃与琴彭闻言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莫邃拱手道：“小侯爷直率，那我们便也不拐弯抹角了，想我安南原本便归属中国，如今时局至此，前陈王族绝嗣，这是上天昭示我等安南臣子，是时候让安南重归大明了。”

    沐斌闻言微微颔首，脸上丝毫不显意外之色，只是好奇说道：“安南附明，事关重大，非我可决，两位既然有此心，为何不面见张帅，上禀此事了？”

    “张帅威严，我俩不明他的心意，一时不敢直言，小侯爷乃是张帅的女婿，深得张帅信重，是故，我们想先问一问你的意见？”莫邃尴尬回答道。

    沐斌闻言点了下头，直言道：“我心中倒是十分认同你们的建议，只是事关重大，张帅纵使看重我，我的话分量依旧略显不足。不过幸好，我父今日便抵达升龙，他是大明国侯，又执掌西路军，他的话，张帅应当会重视的，请容我先说服家父，我们在合力去寻张帅禀明此事。”

    “如此甚好！”莫邃与琴彭闻言不由大喜纷纷回答道。

    沐斌见状轻笑一声，随即继续叮嘱道：“虽然我有把握说服我父，但是为了事情能成，我们还是应当让张帅看到安南请附大明，乃是人心所向，非是我们几人刻意为之的，还请两位私下联系亲近的安南臣子，然后一起面见张帅，如此想来张帅当知安南请附乃是大势所趋。”

    莫邃闻言思忖片刻后，赶紧应承道：“小侯爷深思熟虑，此事便交给我们，定然会让张帅见识到我们请附的诚意。”

    沐斌闻言满意的颔首。

    随即三人继续前行，很快便抵达了接官亭。

    而很幸运的是，没等多久，沐晟便领军抵达了接官亭，一番客套后，三人便随军返回了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