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之永宁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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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信手捻花

    “哥,你还没睡呢。”卫子期见卫谦的书房还亮着灯,想都没想便闯了进来。她一屁股坐在了书桌旁的木椅上,未擦干的雨水顺着衣服滴下来,在地毯上画出一个圆来。

    “你怎么淋得这么湿,还穿成这个样子,会生病的!”卫谦见卫子期闯进来,抬头关心地问道。

    “我这不是去白府溜了一圈么。”卫子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着。

    “我是同意你去调查,没有同意你去冒险。”卫谦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叫人去准备些姜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卫子期撅了撅嘴。

    “下次我真要好好说说莫凡,不看着你不说,还跟你一起疯,闹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卫谦的骨子里还是多少继承了母亲的细致体贴,可到了卫子期这里,这些特质就荡然无存了。

    “你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卫子期笑嘻嘻讨好着哥哥。卫子期咕咚咕咚地咽下姜茶,一口气把在白府发现的白小姐与杨梁书信的事情,给哥哥讲了一遍。

    当然,书房是她自己进去的,白老板也已经睡了,这里可没那个讨厌的羽苏什么事儿。

    “杨梁,我也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应该不是虞国商界的人。”卫谦边回忆边回答道。

    “杨梁的字,端庄秀气,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卫子期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杨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老板又到底想隐藏什么呢?”

    “也许这件事真的与贾家有关。”

    “明早我派人查下永宁城所有叫杨梁的人。”卫谦做事总是这么一丝不苟。

    “那多慢啊,我有更快的办法。”卫子期得意的说道。

    “不要去问白歌,我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卫谦当然知道自己妹妹心里那点小九九。

    “知道了。”卫子期小声答应到,每次有什么小主意都会被哥哥发现,真没劲。

    “你手里攥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哥哥问到自己,卫子期都还没发现,她还拿着刚刚那个讨厌的人扔给他的破杯子!

    “没什么没什么,从白府顺手拿的。”卫子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给我看看。”

    “真的是顺手拿的,你看这玩意干嘛......”卫子期不是很情愿地递给了哥哥。

    卫谦从妹妹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竟然当个宝贝似地把玩起来。他手里这个小物件可是刚刚被别人用过的......

    “这么小的物件,竟然有七彩釉色,胎体如此轻薄透明,真是少见。”

    “这有什么了不起啊,咱家八彩釉色的鼻烟壶我都见过。”卫子期不以为然的说。

    啪!

    卫谦故意松了手,把酒杯扔到了地上。突然的声响吓得卫子期一哆嗦,低头看了看地上,又抬头惊讶地望着哥哥。

    “果然不出我所料!”卫谦兴奋地喊道,“你见过七彩,但你见过摔不碎的瓷器么?”

    卫谦从地上捡起这个小小地物件,一边仔细地擦拭,一边解释道,“你看这杯体,有蚯蚓走泥纹,总共七条纹路,七种颜色,浑然天成。胎体薄如宣纸,有如冰白玉般透光透影,但质地却坚硬如石。”

    “什,什么?”卫子期有点懵了。

    “这是上官家已经失传的官窑工艺。”卫谦笃定地说道。

    “上官?”卫子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莫管家,大家虽然都对上官家闭口不提,但却终究绕不出这难言的过去。“你怎么知道的的?”

    “这工艺,我也是偶然听莫叔叔提起的。我只知道,七彩蚯蚓走泥纹、冰白石玉都是上官家失传许久的工艺,所有现存的这两种工艺制成的瓷器成品也都在宫中,我进宫办事时曾经见到过。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个杯子,七七你真是太厉害了,随手就找到了这么稀有的物件儿。”

    “啊,呵呵,那既然这样,白老板那里怎么会有上官家的东西?”卫子期略有些尴尬的搪塞了两句,赶紧转移了话题,她可不能告诉哥哥她在白府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莫管家说,当年清云的爷爷上官凌霄患病自杀,上官家好像被迫遣散了所有与陶瓷器有关的生意伙伴和手艺人,并根据上官凌霄临终前的要求,捐赠了大部分的官窑工艺给朝廷,而有少部分工艺和成品却因为管理的疏忽没有及时收集,随着遣散的手艺人一同流落到了民间,我猜白方也许就是曾经上官家的一个手艺人吧。”

    “我听白歌说过,她父亲在二十多年前白手起家成立了清月堂,在这二十多年间凭借独创一流的工艺不断扩大窑坊的规模。从时间、逻辑上来看,倒也和你的猜测不冲突。”卫子期补充道。

    “不管什么规模的窑坊,最核心的手艺人也就那么一两个,我想,既然白老板有这蚯蚓走泥纹的酒杯,家里应该是有跟随了上官家多年的老人儿了,也许,是白方的父辈。”

    没想到,羽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随便扔给她的一个小酒杯,竟然这么有讲究......这么珍贵的酒杯,白老板怎么会拿出来让他用?他又是否知道这酒杯上的故事?如果想知道答案,看来需要当面问问他了......

    ------

    雨后的永宁城,有种让人猝不及防的燥热,正午时分的太阳格外刺眼,晒的街上的人都有气无力的。苏遇却显得格外光彩照人,此时正坐在忆和楼二楼的包房中,悠哉游哉地喝着茶水,等待卫子期的到来。

    卫子期肯定已经发现了酒杯上的秘密,这会儿一定正怀揣着十万个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赶过来想要请教他呢。区区一个虞国名门娇小姐,怎还需他苏二皇子亲自出马。既已出马,又怎会失手。

    “原本以为美男计你演起来应是轻车熟路,没想到竟然这么蹩脚,不知道会不会反倒耽误起事来。”沐间在一旁破着冷水。

    苏遇并没有搭理他,但却时不时地瞟一眼窗外。

    卫子期今天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走到了忆和楼。等会见到他,都要说些什么?他应该会帮自己,会帮哥哥,会帮卫家吧?她心中有些忐忑,踌躇着不敢走进门去......

    “看见没有,我就知道她会来。”苏遇沿着窗户,一眼就看到了卫子期。

    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的烟纱散花裙,衬得皮肤比往日更加白皙,纤细的腰间用自家绮生坊淡黄色绸缎系了个小巧的花结,活泼又有气质。耳边的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竟有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温柔风情。

    苏遇这几次见到卫子期,不是女扮男装,就是黑色的夜行服,这般少女模样还是第一次见。眼前美好的画面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忆和楼对面,许多路人围着一家裁缝店,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我刚刚明明把钱袋放在这了,怎么扭头回来就不见了!”

    “今天你不把钱袋还我,我就不走了!”

    一个样貌富贵的红衣中年男子横在裁缝铺的柜台前面叫嚣,面色狰狞,引得众人围观。柜台后面,只站着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在默默地擦眼泪。

    热闹自然也吸引了卫子期的注意力,她向忆和楼对面移了几步,凑在人群中朝里观望。

    “无聊。”苏遇见卫子期没有上楼,反而跑去对面看热闹,有些不屑,“这样的俗事,有什么可看。我没那么多时间等她。”

    沐间装作没有听见。因为他知道,苏遇只不过是说说罢了,不等自然是不行的,他们还有事相商。

    也许是今天的天气的缘故,苏遇感觉到一丝燥热,他不耐烦地拿出一把与衣服颜色相衬的白色折扇使劲儿扇了起来,目光朝着裁缝铺投去。

    “这位客官,小女真的没有看见你的钱袋。”裁缝铺姑娘抹着眼泪,轻轻说道。

    “谁看见了?”红衣男子直直瞪着她,随手就拿起柜台上的样布擦起自己额头上的汗来。

    他转过身来,冲着人群喊道:“你们大家伙,走过路过的,那边上开店的,有没有人看到这女的没有拿我的钱袋?”

    姑娘心怀希望地抬头望了望众人,可惜,无人应答。

    “瞧见没有,根本没人作证。”红衣中年男愈加咄咄逼人,“你还敢抵赖!”

    卫子期实在看不过去,几步挤到了人群最前面:“哪有你这么问问题的?”

    果然要上去掺和,苏遇在二楼把这场戏看得一清二楚,只得无奈摇摇头。

    “呦,”红衣男子见又走上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嘴角挑起一丝讥讽的笑:“谁家跑出来小姑娘,我劝你最好别乱管闲事。”

    卫子期装作没有听见,走至柜台边上,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还没停止啜泣的裁缝姑娘:“这是你自己开的店?”

    “家父近日生病,母亲早逝,弟弟尚小,只好由我来看几日。”姑娘重新低下头去,小声答道。

    “哼,妇道人家,账都算不过来,还看店。”男子一声嘲笑,“看店也就罢了,还偷人东西。”

    “偷”这字着实太重了,姑娘家哪听得这样的侮辱,她顺势把脸埋在手帕中,不敢看众人的目光。

    “你现在知道害臊了,”男子骂的嘴唇发干:“刚才你偷我钱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下场。快把钱还我!”

    “你方才还说是把钱袋放在柜台桌上找不到了,怎么这会儿就变成人家偷了?”卫子期真想拿钱砸在这恶棍脸上,让他快点滚蛋。不过,姑娘家的清白要紧。“还有,你问大家有没有看见她没碰你的钱袋,你怎么不问,有没有人看见你把钱袋放在这了?”

    卫子期说罢,也转身问围观的人群:“有没有人看见这位红衣男子把钱袋放在柜台上?”

    “没有。”

    “没看见啊。”

    人群中有了些反应。

    “他们说的没用。”男子见自己少了支持,连忙用力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叫嚣道:“我记的清清楚楚,我就是放这了。”

    “你的钱袋长什么样?”卫子期不慌不忙。

    “红色的,里面有一百两的银子。”

    “先前放在哪里?”

    “就放在腰间。”

    “能让我看看么?”卫子期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凭什么让你看?”男子向后退了几步。

    卫子期不想再与他理论,往男子身边迈了几步,便要伸手去检查他的腰带。

    “你干什么?”红衣男子一把抓住了卫子期的胳膊,硬生生地往上掰,“你伸手过来干什么?是不是也想偷我东西?”

    “放开我!”卫子期虽学过一些三脚猫功夫,奈何这男子身材高大,她无论如何挣脱不掉。

    苏遇在二楼如何看得下去,他重重将茶杯放下,水花洒得满桌子都是。

    “真是多管闲事。”苏遇站起身来:“明明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做,非得掺和别人的事。”

    “你不用下去了。”沐间缓缓说道。

    “为什么?”

    沐间继续端着茶杯,只用余光朝窗外瞥了一眼。苏遇顺着沐间的目光又朝裁缝店望去......

    “不用正好。”苏遇一屁股做回椅子上,不以为意道:“我还懒得下去呢。”

    人群中,上官清云正一手背后,一手狠狠抓着红衣男子的手腕。

    这还是卫子期第一次见到他眸中露出狠戾的杀伐之色。

    “把手放开。”上官清云声势铿锵。

    “诶,疼疼,疼。”上官清云的掌力着实不小,红衣男子被握得龇牙乱叫,立马放开了抓着卫子期的手。

    “七七,你没事把?”上官清云连忙走至两人中间,将卫子期与这男子隔开,生怕她再受一丁点委屈。

    “没事,没事。”卫子期活动了活动手腕,感激地望着上官清云。

    见卫子期并未受伤,上官清云方才放下新来,继续朝红衣男子洪声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别。”

    卫子期赶忙要阻止,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是永宁第一探。”上官清云音调变得温柔了许多,微笑着望了望身边的卫子期。

    炎炎夏日,上官清云的眸中仿佛有一潭湖水,朝卫子期的心中倾泻下来。

    “是永宁第一女神探。”卫子期小声重复道。

    “我要检查检查你的腰带。”卫子期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似是很不情愿,但却被众人的目光架在当下,也毫无办法,只好将双手拿开,任卫子期检查。

    卫子期只简略看了两眼,便轻声“哼”了一声:“你腰间有个绳带,应是平时挂钱袋的吧。”

    “是又怎样?”红衣男子仍然不示弱,暗想一个姑娘家能检查出什么名堂,遂道:“你看了半天,就看出这个?”

    “我就是平时把钱袋挂在这里,”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腰带,“不过我刚才要在这买衣服,于是从腰间取了下来,放在了这柜台上。有什么问题?”

    卫子期不以为然:“到这个份上,你还要胡搅蛮缠?”

    “你......”

    “你方才说你带了一百两银子?”

    “没错。”

    “据我所知,咱们虞国可没有小于二百两的银票,那你这一百两的银子,全带在身上?”

    “我就喜欢带银子出门,有什么问题?”

    卫子期撇嘴笑笑,继续说道:“那是你的自由,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

    “这一百两银子,少说也有拳头大小。”卫子期朝空中比了个拳头:“可你这肚子上的肥肉已经要把腰带撑破了,哪里还塞得下那么大的拳头?”

    “那我就是记错了。”红衣男子装傻道:“兴许是五十两,兴许是二十两,反正是丢了,她就得赔!”

    语毕,男子抬起手毫无礼貌地指了指裁缝店的姑娘。他悄悄又仔细打量了打量上官清云和卫子期,发现两人确实穿着不俗,看起来似不是一般人家,于是又奉承到:“两位看起来也是大户人家,我们才是一类人。千万别被这小商贩的女人骗了。这种人,最喜欢靠眼泪骗钱!”

    “无耻之徒!”卫子期气得喘不过起来:“谁跟你是一类人?你哪里来的自信?”

    卫子期一把拽住男子腰间的那根绳带,没好气地扬声道:“你给大伙看看,你这跟绳带,明明就是被割断了的。”

    “那就是她割断的!”红衣男子仍然不死心,非赖上这好欺负的姑娘。

    “笑话!”卫子期见他死不悔改,不打算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这么死皮赖脸,怕是连偷你钱袋的贼都不同意吧。谁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在哪里被人割断绳子偷走了钱袋。可惜,还划破了衣裳。”

    卫子期朝着男子比划了一下那块被划破的地方:“我见你这衣服上被划破之处已经重新缝好了线。难不成,你刚才提前回家缝了衣裳么?”

    “原来他这钱袋根本不是今天丢的啊。”

    “竟然是个骗子。”

    “是啊,亏得我刚才还冤枉了这姑娘。”

    此话一出,人群立马喧闹了起来。

    “自己不知道哪天丢了钱袋,还要赖在人家姑娘身上,你是何居心?”卫子期不依不饶。

    那男子不语,眼看自己已然颜面无存,却又走不得,只好尴尬地站着。

    “你平白无故诬陷良民,是犯法的。这位姑娘可以去告你,到时候,我们都可以替她证......”

    卫子期话还没说完,红衣男子噗通一声吓跪在地上,哭爹喊娘道:“大人,大小姐,姑奶奶,我知道错了。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女神探就站在面前,还敢造次,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那你也向这位姑娘道歉。”

    红衣男子半死不活地道了歉,卫子期和上官清云两人又安抚了好一会儿姑娘的情绪,方才从人群中走出来。

    忆和楼的店掌柜已经站在了门口亲自迎接卫大小姐,他知道今天有贵客要来,早早就打点好了餐食和房间。

    苏遇看见卫子期朝忆和楼走来,还偷偷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白色的袍子,领口和袖口都是深蓝色的,显得干净而雅致。

    卫子期赏了店掌柜几锭银子,便径直朝着二楼最里侧的包间走去。

    “刚才真是恰好碰见你在这里,不然还真是不好办。”卫子期笑眯眯地冲上官清云说道。

    “也不能说是恰好,我们不就是约了这么吗?”上官清云淡淡一笑。

    看来,苏遇还是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