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B-EP3：达耳达诺斯（5）

    【也许就像上帝一样，理想主义已经死了。令人疲倦的持续将近百年的血腥暴行杀死了它。】——罗伯特·宾汉，1991年。

    ……

    “地球和火星之间……还能实现和平吗？”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至少对于其他人来说。第一次短暂的地球-火星战争夺走了几十亿地球人的生命，而现在持续中的第二次地球-火星战争可谓把双方之间的冲突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即便是那些被地球联合军以各种手段强征入伍的士兵，对于双方之间敌对之彻底也不会心怀疑虑，而且这完全是火星人的责任：视地球人为劣等种族和猪狗的火星人从来就没有任何诚意。

    但这个问题确实让麦克尼尔放下餐盒思考了半分钟左右。他不仅要想办法把眼前这个颇具战斗天赋的少年引导上一条【正确】的道路、使之成为自己的可靠帮手，同时也必须直面自己内心的犹豫和疑问。相对沉默寡言而且在大部分战斗中都十分冷静的界塚伊奈帆，不久之前阴差阳错地投入到了本来不该由他和他的战友们涉足的地面步兵战场之中，并目睹了火星军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屠杀要塞地下被关押的那些平民们的一幕又一幕。在那之后，几乎所有的士兵们发现，本就从早到晚以同一副表情面对战友们的伊奈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忧郁起来，尽管士兵们自己也说不清这两种状态之间的区别。

    ……这座原先由地球联合军修建，后来又经过火星军Aldnoah甲胄骑士机甲特殊功能加固和改造的要塞建筑群，是地球联合军的将士们付出了不小的牺牲后才勉强拿下的。胜利者没有得到什么战利品，也没有多少机会来享受胜利的喜悦，从后方出发的技术人员和施工团队快速进驻了要塞并开始了新一轮重建工作，而刚结束一场血战的士兵们则不得不立即南下、继续对付占据合众国残存领土的火星军。

    “这个问题呢，我也已经思考一阵子了。坦诚地讲，过去十几年来，我们地球方面已经释放了足够多的善意，甚至在火星面临普遍饥荒的情况下给他们提供了粮食——当然，大概都落到贵族手里了。”麦克尼尔透过窗子仰望着放晴的天空，他知道那蔚蓝色的云天之上还徘徊着敌人的飞行器、无人机和登陆城。地面战场只是个开始，总有一天他会让敌人见识到GDI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宇宙舰队司令官的实力。“你会这么问，意思就是你觉得这场战争不会以其中一方被彻底击败而告终。”

    “嗯。”伊奈帆点了点头，同时咬了一口手上的黑面包。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地球联合军的饮食风格至今让麦克尼尔和他的战友们有些不适应，而这都拜俄国人所赐。“对于我军来说，战略性的最终胜利是解除敌军登陆城对地球外轨道的封锁并摧毁或占据月球残骸上的基地，但要想进一步进攻火星，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应该多考虑些。”麦克尼尔自言自语着，“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提敌军胜利这种情况，那意味着你和我都已经变成火星贵族们的牲畜了。如果能够成功清理外太空的目标，接下来在我军无力进攻火星而敌军也无力继续维持战争机器的情况下，和平的曙光或许会出现吧。到了那个时候，再找些什么别的借口声称我们找到了艾瑟伊拉姆公主，将热爱和平的她送回火星、掌握因火星贵族们大量战死而出现了权力真空的沃斯帝国，和平也就得到了保障。”

    麦克尼尔说这些话时，伊奈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地球联合军有许多战功赫赫的战斗英雄，其中出名最早的莫过于莫桑比克的【大天使】和日本的【橙色恶魔】，前者不仅击落了多架Aldnoah甲胄骑士机甲而且还率先占领了一座登陆城，后者则在战场上首都击毙了火星伯爵、直接导致火星军的平衡出现动摇。在和麦克尼尔见面之前，伊奈帆只把对方当做另一个值得地球联合军树立成为典型的模板，但等到他和麦克尼尔接触得久了，能够在战场上理智地分析出敌军弱点的少年逐渐地发现，这位并不属于俄国人的战斗英雄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听上去不是你的想法。”

    “说对了。”麦克尼尔不会在这里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即便他把一切说出去，别人也只会当他在胡言乱语，“我刚才说的，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最有可能在局势逐渐进入僵持阶段后得到多数人支持的解决方案。不过，我对和平有着另一种理解，和平只有当沃斯帝国彻底失去威胁我们的一切能力并为其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之后才有可能实现。在那之前讨论和平就是允许沃斯帝国继续掌握着几十亿地球人的命运。”

    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后，众人回到各自的岗位，【丢卡利翁号】还在继续南下。他们即将深入合众国残存领土的腹地，这里已经部署了大量火星军和仆从军。半年之前，想要在北美的土地上找到合作者，仍然是一件难事，更不必说找到仆从军士兵了。然而，现状已经发生了改变。随着担心自己被击毙的火星贵族们渐渐退出前线，加上目前主导火星军的扎兹巴姆伯爵等人用暴力手段强迫火星贵族们接受一些务实的变化，战争正在向着地球联合军指挥官们所熟悉的传统战争模式发展。

    每当提起这些事，麦克尼尔就忍不住要发脾气。只要火星人愿意表现出合作的态度而不是只想着把地球人赶尽杀绝或把全体地球人贬为奴隶，肯定会有许多地球一方的社会名流、掌握实权的政客或大亨前来合作，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但是，火星军普通士兵被扎兹巴姆伯爵等人一层套一层的空头支票蒙骗实属无可厚非，地球人尤其是合众国公民被欺骗就完全处在他的预料之外了。

    在面向合作者的宣传中，扎兹巴姆伯爵首先强调，当前地球的状况是不正常的、是俄国人穷兵黩武地为了准备和沃斯帝国的战争而人为制造出来的，普及到全世界各地的全民军事训练也成为了最重要的证据之一。相对地，扎兹巴姆伯爵把沃斯帝国目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堪入目的现状和行径称为地球方面的有意封锁和打击之下必然形成的结果，并口出狂言地对着潜在合作者们表示，只要沃斯帝国成功地征服了地球，种种严苛的法律和制度会得到改正，而投靠沃斯帝国的地球人届时也能够生活在自由的乐土上。

    罗根只看了一遍这些宣传材料就不再看第二遍了。他告诉麦克尼尔，被地球联合军逮捕的克鲁提欧伯爵招供的内容显示，扎兹巴姆伯爵实际上和绝大部分火星贵族一样极端仇视地球人。很难想象这些过于务实乃至可能导致扎兹巴姆伯爵被全体火星人当成叛徒的策略出自其手。

    “那这就是普莱斯将军的手笔了。”麦克尼尔不会真的把火星贵族们全部看成智力障碍人士，他相信也许确实会有火星贵族在日趋严峻的现状影响下选择务实的策略。尽管如此，吉尔斯频繁地出现在扎兹巴姆伯爵的宣传影片中这一事实使得他倾向于认为这些策略都是吉尔斯提出的。“他还真是走运。扎兹巴姆伯爵仇视地球人却不会蔑视地球人，所以那家伙也同样会重视一切有能力的小贵族……换成其他人掌控大局，普莱斯将军就没机会了。”

    “应该说，他精准地利用了合众国一般中小土地所有者的心态。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些人的许多生活方式、思维模式趋近于小贵族。”罗根尝试着从经济角度去剖析吉尔斯的宣传能够导致一部分合众国公民在火星军的镇压和屠杀有所减轻后投敌的原因，“他们赖以谋生的逻辑，决定了他们会如何判断威胁自己的首要因素。比起远在天边的外星人，还是俄国佬的土地集体化和各种指令以及征税更致命。”

    “团队的经济问题以后都归你负责，我不过问。”麦克尼尔其实也曾经独当一面地处理过经济问题，那时他还和他的战友们在东南亚的某个小城里打转。不过，现在既然有罗根的帮助，他就没有必要强迫自己挂着一张面具脸去和某些令人作呕的家伙周旋了。“……给我一点放弃思考的奢侈吧，罗根。”

    “不行。”嘴上说着自己会一直无条件支持麦克尼尔的罗根却没有答应麦克尼尔的要求，“我已经忍了有一段时间了，迈克，你的表现和态度并不那么让我满意……如果你只想做个被别人驱使的战斗机器，那就当我没说。火星人在地球上制造的悲剧严重地影响了你的思考能力，使得你忘记了导致火星人犯下这么多滔天大罪的因素究竟是什么。”

    “肯定不是因为这些人天生就邪恶、生来就要当屠夫的，我懂。”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可是所有罪大恶极的罪犯都会给自己找借口，说是万恶的全世界让自己变成最后那模样的。我们该做的呢，就是先给这些罪犯送上正义的制裁，然后再把他们说的那些隐患都消除，看他们的同类下次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刚说到这里，猛然间停下了。这突兀的举动使得从后方追赶上来的另一名船员差一点和他相撞，好在罗根及时地拉开了陷入沉思的麦克尼尔。那船员用俄语说了几句什么，摇了摇头，自行走开了。

    “谢了，罗根。”身经百战的GDI一代名将低下了头，“……我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只顾着打NOD兄弟会、忘记而且也没有能力消除产生NOD兄弟会的土壤、不敢去割除长在我们自己身上的腐肉而且像个瞎子一样用只要服从命令和法律就不会错这种借口来麻痹自己……才会看到那样的结果。几十年来，我就像这里的俄国佬和火星人一样，他们把地球联合军和沃斯帝国的全部问题归咎于敌人、谎称必要的和不必要甚至根本过界的措施全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现状并且觉得只要彻底战胜敌人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这方面，你比我懂得更多，那你以后得当心了。我会把你掌握的全都学到手。”

    “说得好，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战舰又要到站了，咱们该下去清理附近的蚂蚁了。”

    在火星军放松对地球人的镇压、屠杀并开始大量招募仆从军之前，【丢卡利翁号】的特性使得它能够在少量精锐部队的配合下成功地在环境复杂的战场上打开突破口、直接逆转火星军依靠Aldnoah甲胄骑士机甲取得的优势。情况在火星军也改变对策之后发生了变化，因为【丢卡利翁号】只安装了Aldnoah引擎并拥有反重力飞行的功能，却并没有其他能够使得它无视常规武器攻击的特殊功能。

    进入合众国北部地区后，火星军纠集大量仆从军反扑，体积庞大的【丢卡利翁号】成为了陆基防空火力点最好的靶子。这艘浮空战舰在正式进入合众国境内的第一场遭遇战中就多处中弹，地球联合军不得不紧急将其送往最近的维修设施进行抢修。当时并不在舰上的麦克尼尔返回后，立即将情况报告了莫伊谢耶维奇准将，并建议停止以【丢卡利翁号】为诱饵前锋的作战计划。

    “【丢卡利翁号】的意义，是在敌人缺乏大量常规部队和火力的情况下建立专门对付Aldnoah甲胄骑士机甲的攻势。现在，敌人的战术已经发生变化，也许我们的这艘浮空战舰已经完成了使命……等到我军重新建立外轨道战线后，再将它作为太空战舰投入前线也不迟啊。”麦克尼尔向他原来的上司报告时，不会刻意回避【丢卡利翁号】的其他船员们。让这里的俄国人或是非俄国人听到也无所谓。“”

    “【丢卡利翁号】目前最重要的价值，是吸引敌军的Aldnoah甲胄骑士机甲。它可以不参加战斗，可以只象征性地在前线开两炮或是发射几枚导弹，但是不能离开前线。”瓦列里·莫伊谢耶维奇准将同意将浮空战舰撤出战斗最激烈的地区，不过他同时告诫麦克尼尔，【丢卡利翁号】本身就是牵制火星军的绝佳诱饵。“只要这艘浮空战舰存在，它对目前执掌火星军的扎兹巴姆伯爵本人、对全体以Aldnoah科技使用权而自豪并将其作为权力唯一来源的火星贵族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和挑衅。如此一来，我军就能在此期间尝试着激活和改造其他缴获的Aldnoah装备而不必担心引起敌人的警觉。”

    “而这些或是愚蠢、或是邪恶、或是又愚蠢又邪恶的家伙，一定会为了无谓的自尊或更切实的利益选择将防御重点放在【丢卡利翁号】所在的进攻路线上。”麦克尼尔嗤笑着，“但是，您或是其他级别更高的将军们在某一个关键问题上犯了致命的错误。如果沃斯帝国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公民国家，我军能够使用Aldnoah科技这件事确实足以让火星人怀疑其皇室和贵族的存在意义，可惜沃斯帝国只是少数自娱自乐的星际土财主们的牧场而已。舆论、人心、意志、共识……这些东西对这个特殊的共同体，真的有用吗？”

    “很有趣的想法，米哈伊尔·雅科夫列维奇。我很高兴每次和你交流的时候总会有新的收获。”莫伊谢耶维奇准将说，自己也正在从兄弟的口述中深入分析沃斯帝国的现状和真正能够动摇火星贵族权力基础的因素。“他们正在改变策略，这就是他们过去的那一套体系已经无法正常运作或已经无法适应现状的最好证据。”

    “的确如此。”

    退出最激烈的战场不等于退出前线，于是莫伊谢耶维奇准将转而为【丢卡利翁号】安排了一项很有宣传意义的任务，那就是以雷霆之势快速抵达某个防御力量较为薄弱的敌军据点上空并将下方的敌军全部歼灭。凭借【丢卡利翁号】的火力和内部配置的作战部队，要完成类似的工作，实在算不得困难。只要麦克尼尔和罗根带领甲胄骑士机甲部队投入陆战或低空战斗，下方的火星军基本会在几分钟之内被彻底消灭。

    因此，【丢卡利翁号】的行军很快在友军的谣传中成了特别旅游行动——从麦克尼尔的角度来讲，这也算不上错。他确实希望再看看这片土地，看看饱经沧桑的合众国的大地上发生的一切。15年前从地图上被直接抹去的西部地区和东部地区只是天灾人祸的缩影而已，残存的领土上依旧存在为数不少的巨坑，这些巨坑不规则地分布在快要被夷为平地的落基山脉周边，成了合众国又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正是由于这些几乎将合众国残存领土转变为红区地形的巨坑的广泛存在，地球联合军的地面部队前进缓慢。

    为了配合地面部队，地球联合空军也适当地改变了战术。通过高火力密度打击摧毁某一区域的敌军后，快速将后方地面部队转运到前线、建立新的战线以阻止敌人反击，再由后续地面部队配合空军将夺回的新控制区内的敌军逐一消灭。【丢卡利翁号】是执行这一任务的地球联合军作战部队中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那一部分中的一员，每个火星军士兵和仆从军士兵都明白，看到【大天使】出现就意味着自己和自己的战友们彻底失去了生还的任何希望。

    ……麦克尼尔永远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

    这次也一样。从【丢卡利翁号】空降的甲胄骑士机甲部队在空中就已经分头破坏了敌军据点的全部防空火力，火星军在丧失反抗能力之前只象征性地朝空中开了几炮，而且没有击中任何目标。在罗根快速地抹掉了敌人的还击能力后，麦克尼尔下令甲胄骑士机甲部队按照扫描结果向人员密集地区发射燃燒彈和白磷弹，务必确保将全部敌军目标杀死、不留活口。

    这处据点内的火星军和仆从军进入机库，仓促地驾驶缴获来的地球联合军载具迎战。装甲车和甲胄骑士机甲上那个比地球联合军标志稍小一些的蓝底白星标志映入麦克尼尔的眼中，让这位地球联合军的战斗英雄犹豫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而已，那犹豫转瞬间就被怒火取代了。

    “我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他低声自言自语着，“……合众国的人民、合众国的武器……自由世界最值得自豪的一切被最不自由的一方使用，简直就是耻辱。”

    这些话却又是不方便让队伍里的其他俄国人驾驶员听到的。甲胄骑士机甲部队在麦克尼尔的指挥下从容不迫地沿着弧线步步紧逼，精确而密集的火力有效地瘫痪了火星军刚动员的装甲载具，给敌人留下了满地废铜烂铁。失去了仅存的装甲车和甲胄骑士机甲后，火星军和仆从军退回了尚未被燃燒彈爆炸波及的建筑内，

    接下来的战斗由【丢卡利翁号】的其他陆战部队负责，【野马】小队的士兵们也不例外。地球联合军士兵们从四面八方攻入了建筑内，经过为时半个小时的激烈战斗，全歼了残存的全部敌人。得胜的士兵们拿走了基地内的部分物资充当战利品，他们不能指望上级每一次都给【丢卡利翁号】提供充足的补给。

    麦克尼尔兴致勃勃地看着战友们手中的战利品，当他发现伊奈帆只带着两份口粮返回时，不由得起了好奇心。这两份口粮中，一份是提供给火星军士兵的，另一份是提供给仆从军士兵的，前者看上去和地球联合军的标准口粮没什么区别，后者仅从配料表上一看就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他们缺乏相应物资吗？”麦克尼尔把双手插在衣兜里，悠闲地眺望着远方的天空，那片天空下还有不少人仍然生活在火星军的奴役之中。“又或者，他们仍然因为某些一点都不务实的理由……”

    “我们找到了大量我军的常规口粮。”伊奈帆掂着左手那一份，“……但大门紧闭，应该是不对敌军普通士兵开放的。”

    “有趣，我希望他们一直保持这种愚蠢的原则。”麦克尼尔放心地转身离开，和战友们一同返回【丢卡利翁号】，“也希望他们能够愚蠢地忽略掉战场上的其他因素、只被我们吸引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