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嘉阳之前马小栋说韩总要“御驾亲征”了让大家要小心点，沈略一惊，马小栋说事业部去年就没有完成年度经营目标，今年如果拿不下来嘉阳的话那经营目标就又彻底没戏了，真到那个地步的话，韩总会因为重点事业部连续两年出现重大经营问题承担连带责任，明年提拔集团副总裁的事情会受影响，到时候事业部估计就该大地震了。

    自己意外得来的项目竟要决定事业部和韩总的命运了，沈略感觉命运这事好奇妙，一下子压力徒增。

    到达嘉阳以后沈略总隐约觉得有事儿，一到酒店就找马小栋又模拟评标了好几遍。马小栋说沈略就是太谨慎了，只要右眼皮不跳就没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略突然从梦中惊醒，起身环顾一下房间，忽然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是在那个城市，两年来在无数个城市住过这个品牌的快捷酒店了，它们的格局、布置、设施都几乎一样，很容易让人恍惚。过了一会儿，屋里的寒气让沈略清醒过来，江南的冬天没有暖气，空调的暖风吹多久都暖和不起来。这个房间的空调尤其讨厌，室外机组噪音大的如坦克一般，沈略躺下以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沈略开始回想刚才梦见了什么，似乎是在蜀江的马路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自己没有穿鞋，正在一路狂奔，好像是去开标现场......沈略一惊，猛地一下子坐起来，摸起手机给马小栋发了个短信，“赶紧让许总去问问评标专家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马小栋急匆匆来敲门问沈略半夜发的短信什么意思，沈略把蜀江项目第一次流标的细节和马小栋又分析了一下，为了谨慎起见，一定要让许总去问问专家的事情，马小栋也觉得心里打起鼓来，于是赶紧去找许总了。

    马小栋到中午才回来，见了沈略第一句话就是：“好凶险啊。”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啊？”

    “许总打听了一圈搞清楚了些脉络。这个项目是重大工程，嘉阳市并没有能与之匹配的评标专家，所以需要从省里面去调专家评标。咱以前接触过的项目都是开标当天早上抽取专家，这个项目由于需要考虑省里专家的路程所以提前一天抽取出来，也就是今天！”

    “这是金海潮的大本营，在江浙干了成百上千个项目了，这里的专家应该都和他们很熟。”

    “是的，而且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去搞事情，这个时间太充分了。许总现在已经打听到了一个专家，这个专家没有明说，但是许总感觉肯定是金海潮打过招呼了。”

    沈略有些后怕地说：“许总在道上混了这么久，阅人无数，他的感觉应该差不多。”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凶险啊。”

    “那今天一定让许总咬住这个事情啊，最后一搏了啊。”

    “我准备待会儿带着咱韩总去见见他，让他觉得莘华对他很重视，一定要让他调动所有的资源拼这最后一下。”说完马小栋就急匆匆地去找韩总了。

    晚上很晚马小栋才回来，说已经带韩总和肖禾都去见过许总了，许总也确实忙了一天，不过结果怎么样不好说，这种事情确实也没法能有准确消息。

    沈略仰天长叹一声说：“事已至此，只能看咱俩的命硬不硬了。”

    开标这天莘华去了七个人，金海潮去了将近十个人，上电信控也去了六个人，三方都是摆出了大阵势，开标室里气氛甚是肃杀。

    这次开标流程有些特别，并不是按惯例先唱价格标，而是先进行评标，等所有投标人的技术得分和资信得分都揭晓以后再开价格标，然后再计算总分确定中标人。各家把投标文件交上以后就在开标室里等，一直等到将近中午十一点半，招标公司出来和大家说上午肯定是评不完了，估计要下午挺晚才能出来技术分，让大家先去吃午饭，下午一点钟再回来，于是三家公司的人就都撤出来了。

    由于韩总也在所以马小栋把大家带到一个挺高档的饭店，肖禾说标也开完了就没什么事了，给韩总点了一瓶白酒。

    等菜的功夫肖禾、林翔和韩总聊了很多公司内部的事情，并没有人谈论今天的投标。沈略心里烦躁的很，根本没听心情他们唠叨的事情。

    菜陆续上来以后马小栋给大家倒酒，沈略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林翔在一旁说：“沈工，喝点吧。”

    沈略看他们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喝酒本来就很反感，听见林翔劝酒就没好气地说：“我待会儿还要盯着开标，不能喝酒。”

    “盯着也没用啊，你觉得能中吗？”林翔冷笑一声说。

    沈略不明白林翔为什么在这种场合说这么不合时宜的话，觉得很烦就没搭理林翔，马小栋一看冷了场，就笑着问：“林总，您觉得能中吗？”

    “中不了！”林翔此话一出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林翔，你为什么这么说。”韩总问。

    “韩总，你看金海潮来了多少人，我观察他们和招标公司，还有刚才开标讲话的那个业主代表都很熟。他们就是江浙当地的公司，这么大的项目能不给他们么，莘华在这里连一个小项目都没做过，这么个上亿的项目怎么可能中标。”林翔说。

    韩总听完林翔的话脸面沉似水，转头盯着肖禾，肖禾也没敢和韩总对视，就瞪着马小栋。

    沈略有些绷不住了，说：“林总，我觉得必中。”

    所有人听完这句都盯着沈略，韩总说：“沈略，你说说怎么个必中法。”

    “设计院的设计方案是我做的，业主的需求方案是我做的，招标文件是我帮忙改的。这些事情如果在其他项目上大家也许不会在意，但是这是在金海潮的老巢，我在金海潮的老巢里完成了这些事情。就凭这些我觉的局面至少是五五开，甚至是六四开，我们六、他们四。”沈略自信地说。

    韩总点点头，林翔没再继续说什么，马小栋赶紧站起来和稀泥：“大家赶紧动筷子把，早点吃完早点回去。”于是大家开始吃喝起来，气氛开始缓和起来。

    眼看快到一点了，沈略看其他人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于是就和林翔说：“林总，我先回去盯着现场吧，你们慢慢吃。”

    韩总听到沈略此话说：“那就到这吧，我们赶紧结束一起回去。”

    “没事，刚才招标公司不是说了下午很晚才能出结果吗，我估计最快也要下午三点吧，每家的标书都上千页呢，且看呢。”肖禾摆摆手说。

    “走吧，还是回去吧。”韩总站起身来，其他人也都赶紧起身，跟着沈略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沈略心里焦躁不已，脚步不自觉得飞快如同小跑一般，拉开大部队一百多米。冲进开标室沈略发现里面已经很是吵闹，金海潮的很多人都扎在前面，业主代表周总、唱标人居然和他们在一起，一帮人在那里表情严肃地讨论着。沈略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去，问唱标人：“请问评分已经出结果了吗？”

    唱标人看见沈略赶紧从人堆里面弹开，说：“你是莘华的是吧，已经出来了，我现在就投出来。”说完他就摆弄了一会儿电脑，把一个得分表投影出来了。

    沈略走近了仔细一看，莘华比金海潮多了0.1分，此时莘华的大部队也赶到了，肖禾和林翔看到沈略朝他们招手就过来看投影，沈略掏出手机来把得分表拍了照片，然后问唱标人：“那什么时候开价格标啊？”

    “要再等一会儿。”唱标人说。

    于是沈略其他莘华的人都到后面坐下。过了一会儿，沈略看到周总和几个金海潮的人从开标室出去了，于是就跟了出来，看见几个人上了二楼。沈略知道二楼是评标室，评标专家应该还在里面，于是赶紧折回来，让马小栋马上打电话给许总，叫许总警告周总别胡来，然后冲到前面质问唱标人：“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开价格标？”

    “再等等。”唱标人说。

    “三家都在这里了，技术和商务分也公布了，为什么不开价格标？”说完以后回头和上电信控的人喊道：“你们同意现在开价格标吗？”沈略说。

    上电信控技术分比莘华和金海潮落后了将近20分，估计他们的人也知道没有希望了想早点回家交差，于是也起哄嚷道：“开价格标吧，我们等了半天了。”

    “你听见了吧，开价格标吧。”沈略回过头和唱标人说，唱别人没接茬，眼盯着金海潮那边，眼神之间有些交流。

    沈略见状大怒，雷霆一掌拍在唱标人眼前的桌子上，大喝一声：“现场一共就三家，两家都同意了，莫非你在等金海潮，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沈略这一拍声响之剧烈把唱标人吓的往后趔趄了两步，朝金海潮的人问：“开吗？”

    沈略瞪着充满杀气的双眼朝金海潮的人走过去，里面有个女的看着沈略吓坏了，慌忙和唱标人说：“开吧开吧！”

    唱标人惊魂未定，手颤着拿出三家的价格标信封，一一撕开确认，然后投影出来，金海潮价格和莘华完全一样，也是报的最低限价，上电中科比最低限价多了一块钱。

    沈略回头指一下马小栋，马小栋赶紧冲上来做授权代表签字，上电中科的人也上来签完字收拾东西走人。金海潮的人不想签，唱标人怕生是非，赶紧过去和金海潮的人理论了一下，金海潮的人这才勉强签了字。

    沈略一看大功告成，拉着马小栋就走，和其他同事喊了一声“撤吧！”其他人慌忙起身，跟着沈略小跑出了招标中心的大楼。

    一行人走出去没有几百米，马小栋接到周总电话，马小栋开了免提，大家都凑上前听电话，周总说：“马总，金海潮质疑你们投标材料造假，要求重新审查材料重新评分。”

    沈略小声和马小栋说：“不用搭理他，都已经签完字了，我都拍了照，已经是既成事实了，谁也不敢推翻。你和他说，我们还想告金海潮业绩造假呢，一个案例都没有，他们怎么拿了那么多商务分？”

    马小栋冲电话说：“周总，金海潮这是自己作假然后以为别人也和他们一样吧，他们一个案例都没有怎么能拿那么多分，案例分可是十五分啊，我们还想告他们呢。”

    周总半天没说话，沈略小声说：“估计他和金海潮的人在一块呢，正在商量呢。”

    过了好一会儿，周总才在那边继续说：“你们的案例合同和软件著作权的原件能拿过来审核吗？”

    沈略和马小栋说：“和他说谁质疑谁举证！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马小栋冲电话说：“周总，现在评标结束了，那些原件刚才评标专家已经在现场审过了，如果是金海潮要质疑的话那么谁质疑谁举证，你让他们自己找证据！”

    沈略指着电话说：“赶紧挂了行了，别搭理他了。”马小栋一点没犹豫，直接把电话挂了。沈略转头看旁边的同事，肖禾他们涨个大红脸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周总真不靠谱，我还以为他和咱关系好呢，真是好险啊。”马小栋说。

    “这个说不好，也许他有其他领导的压力，所以和金海潮周旋一下，也是有可能呢。我估计他是不会再打来了。”沈略说。

    “只赢了0.1分，真是后怕啊！”马小栋说。

    “赢都赢了还怕个什么劲啊！必胜！”沈略说。

    韩总过来拍拍沈略，没说什么，然后拉着肖禾到一边谈什么事去了。

    周总这天还真的再也没有给马小栋打过电话。

    从嘉阳投标回来以后的第三天，沈略收到了公司关于越海项目通报批评的两封邮件，第一个通报批评里面没有提及沈略，只是对采购部、实施项目组等责任人进行了严肃处理。第二个通报批评里面只针对沈略一个人，没有提及在项目方面的责任，只是提及“使用不文明用语”，要求写一份检查。

    很多好事的同事都给沈略打电话调侃这个通报批评，打听是骂了谁又骂了什么，沈略也没有太解释。马小栋也打过电话来说这个事，沈略有些好笑，说：“怎么你也这么八卦啊，那些破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是想知道这个不痛不痒的搞笑通报批评是怎么来的，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你挺狠啊，怎么了，也要罚我几千块才算完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本来也没你的责任。我是问你去找谁帮你说话吗？肖禾那时候都疯了，怎么就画风突变大事化小了啊？”

    “我谁也不会找啊，没有啦。”

    “那我估计是韩总在嘉阳的时候让你的气势震住了。我说老沈啊，你这就算是在莘华百相有了免死金牌了......”

    沈略打完电话后想想这个通报批评又想想“免死金牌”，也许真的有些事情出现了转机，心里也稍宽慰了些。

    沈略回家把这个通报批评给雅琴看了，雅琴笑得合不拢嘴，说：“这下子你们公司没人敢欺负你了吧，都知道你其实是个混不吝的魔王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连那个内勤收我报销单时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估计他们以前还以为你是软柿子呢吧。”

    雅琴又缠着问沈略在嘉阳和越海的故事，沈略就躺在沙发上把一些趣事和雅琴说了说。以前每次回到家总是累的想睡觉，和雅琴也说不上太多的话，这个晚上沈略觉得放松了许多，心里很多东西好像都放下了。

    听了很久以后雅琴起身问：“你还准备在莘华待多久啊？”

    “拿下嘉阳项目的那天晚上，我躺在那个破酒店的床上，裹着厚厚的被看着那个破空调，忽然觉得我好像已经兑现了来莘华时对自己的期望，在莘华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该考虑下一站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吧。”

    “本来到莘华还想过有所发展，但现在看这么多人上上下下、分分离离，就算能当个领导也没什么意思，况且肖禾这种人能在公司得势说明这个公司的文化还是不适合我。我现在不考虑发展，就是要在莘华先撑下去，撑到拿回我那些项目的奖金，不论肖禾怎么折腾我，我也一定不能先倒下。”

    “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咱就不忍了，钱没了可以再挣，咱有信心。”

    “那可不行，一码归一码，我走了不正好得了肖禾的意嘛。”

    “你自己掂量吧。哎，你知道吗？春莉怀孕了。”

    “真的假的？”沈略吃惊地说，“我平时也见不到孔平，也没听他说过，这家伙长年不在家春莉是怎么怀上的啊？谁的啊？”

    “去你的吧！”雅琴推了沈略一把说，“咱也要一个吧。”

    “我这身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现在一直吃药打吊瓶的也不能要孩子啊。”

    “我就是说说，你别有压力，好好休养，反正你也打算不干了，那就别整天傻忙了，多休息多调养，摆烂到拿回你所有的项目奖金呗，”说完雅琴指指咖啡机，“难得你心情不错，做杯咖啡吧，春莉给的咖啡豆又快过期了，冰箱里也有鲜奶。”

    “做咖啡就算了，心情没好到那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