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文件定版的那天下午，沈略正好在丁主任的办公室，于是就顺便看了一下。这次招标除了有最高限价以外居然还有最有低限价，这个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过，丁主任说这个是市里面领导定的，领导说低价中标的人底下肯定干不好项目，江浙需要的是价优、质优的项目。

    沈略很是折服，市里有这样敢说话、有担当的领导真是难得，算起来自己在嘉阳待了并不是特别久，却已经深切感受到了江浙这边的效率之高，接触到的不管是客户还是主管部门，做事情的出发点都是把事做好，而不是怕犯错就不作为，真是法无禁止皆可为。沈略感叹过很多次，江浙成为全国最富庶的地区真的是必然。

    招标文件挂网以后，肖禾立刻让沈略回去封闭写投标文件。

    沈略回公司以后先参加了标前会议，会上沈略把现场情况和投标计划汇报了一下。肖禾在会上没了以前跋扈的样子，只是让沈略一定做好标书确保中标，林翔开会时几乎没说话，既没提要求也没提建议。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都走了，沈略留在那里收拾一下投影仪和电脑，林翔又折回来，关上会议室门后走到沈略旁边小声问：“你这个标能中吗？”

    “必须中啊，怎么了林总？”

    “咱在江浙就几乎没中过什么像样的项目，这次金海潮也参与了，在他们家门口的项目，你能有把握？”

    “必须有把握啊，为了林总能完成今年的任务也一定要拿下啊。”

    “完不完成任务对我没影响，我才干了三个月领导，要真完不成的话，估计肖禾就悬了。”

    沈略听林翔的语气有些弦外之音，心里暗想，假若肖禾真的因为没完成计划被免职，谁会是最大受益人？林翔不会在动这种脑筋吧，于是试探道：“林总，要是肖禾被被免掉了，谁接替他啊？”

    林翔笑笑没说话，沈略明白了大概，心里不禁一惊，事业部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暗流涌动，这样想来应该很多人都在盼着自己丢掉嘉阳项目吧。其实如果不是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自己是不是也会希望嘉阳丢标让肖禾倒掉？即使不会像林翔那样直接获利，但是起码不用再忍受折磨了。

    想到可能有这么多盼着自己失败的意念在公司汇聚着、盘旋着，沈略觉得后背发凉，仿佛那些意念的能量已经开始在身上拉扯自己。

    沈略有些伤感地说：“不管肖禾怎么样，这个项目我已经拼尽全力很久了，不瞒林哥，我已经住了三次院了，为了这个项目我真算是抛头颅洒热血了。”

    林翔有些吃惊，就问说的住院是怎么会事，沈略就把自己生病、住院、出院、重复住院的事情和林翔讲了一遍。

    林翔听完怔了半刻，说：“何必为莘华这么拼啊，挣不了几个钱，划不来。”

    “也不能说全是为莘华吧，钱倒是次要的，”沈略叹口气说，“主要还是为自己想拼一把吧，觉得自己心里还有一股劲，不管自己在哪儿都要让自己像个样。虽然这两年在莘华可能是这辈子最灰暗的时刻了，可是我还是不想混混就拉倒了，那股劲要是不在了，我觉的自己可能就真完了。”

    这番话说完，沈略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林翔很是吃惊，说了好些辞不达意安慰的话，到后来沈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开完会后，沈略就开始封闭写标书了。江浙的招标采用当地特有的文件模板和造价软件系统，文档工作量很大，所以虽然沈略前期也了解了很多招标文件的信息，但是投标文件的编写还是异常得艰苦。最后几天林翔也住到酒店里来帮忙，两个人双剑合璧忙了两个通宵，这才终于完成了。

    完成标书以后沈略中午请林翔出去吃了顿饭庆祝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有些乏就上床躺着了，半梦半醒间接到越海项目经理王强的电话，王强说：“沈工，越海项目出问题了。”

    “怎么了啊？哪里出问题了？”沈略还在迷迷糊糊地问。

    “视频监控厂商的设备一直有问题，搞得站台上的摄像机总是掉线连不上网，业主到公司里投诉了很多次，后来我们查到服务器的型号和品牌都与合同不符，是那个厂商弄虚作假。”

    “采购部干什么吃的，设备到货不查验吗，非要出了事才知道厉害。你让他们去找厂商不就完了吗，找我干什么啊？”沈略有些气愤。

    “采购部说要追究你责任，要你找厂商追究损失，并让他们出新的方案。”

    “王工，发生这个事情不是因为采购部的不作为吗？他们没验货才出事的啊，责任这么清晰的事凭什么找我的麻烦？他们自己的责任自己去找厂商整改。我正在准备打印标书，马上就投标了，也没时间去管的这种事了。”沈略愤怒地说。

    王强听完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肖禾和马小栋来酒店了，马小栋听说标书做完了于是就叫大家一起吃个饭。吃饭时大家没怎么说投标，都是聊了一些自己项目上遇到的逸闻轶事，肖禾还聊了些自己以前当销售时候的糗事，大家嘻嘻哈哈得总算轻松了几个小时。

    回酒店以后沈略赶紧洗漱一番，以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可是睡觉前收到一封肖禾的邮件，这个邮件又长又乱，是一个历时十多天、嵌套了很多人回复的邮件。主要内容就是下午王强说的越海项目交付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很多人在邮件里写了事故经过和处理意见。这个邮件是沈略第一次看到，此前并没有人抄送给自己，肖禾在邮件里写了对于这个事故的最终的处理意见：

    “......由于项目经理王强和项目方案负责人沈略对问题处理不及时，推脱各自的责任，所以给公司造成了很坏的影响。鉴于王强和沈略没有责任心的表现，现每人罚款2000元，并三日内完成对问题厂商的追责以及新方案的设计。”

    沈略一下子就炸了，这个肖禾真是阴毒啊，刚才吃饭时他完全可以问一下自己，了解一下实际的情况，结果半个字也没有提过，他心里揣着这么个坏事刚才是怎么做到谈笑风生的？

    沈略愤怒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尤其是看到“没有责任心”几个字更是无法忍受了，马上回复邮件：

    “肖总，此事责任很清晰，就是采购部验货时没有核对产品型号造成，应该由采购部协调厂商进行整改。我现在正在忙于嘉阳项目投标，为了不影响投标，虽然自己重病住院，但还是提前出院开展工作，元旦过节都没有回家，一直在酒店封闭写标书。你现在和我扯责任心，你他妈的好意思吗？”

    沈略回复时候是点的“回复全部”，这样以来，原邮件里面所有的相关同事就全收到了。

    没过几分钟肖禾回邮件了，写道：“觉得辛苦你可以辞职，处罚决定不变！”

    沈略看了看收件人名单，肖禾居然还把这个邮件又加码抄送了所有的公司领导，更可笑的是这个家伙还抄送了莘华集团的董事长。

    自己这么拼命居然就换来一句“觉得辛苦可以辞职。”沈略心里瞬间有些绝望了，甚至感觉再在莘华待下去甚至有些荒唐和可笑了，于是准备再回复一封邮件，反正收件人名单里已经有集团董事长了，准备鱼死网破了。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沈略出去开门一看是林翔来了，林翔说：“沈工，你在干什么，越海的那个邮件别再继续管了。”

    沈略知道收件人名单里有林翔，委屈地说：“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之前王强的邮件都抄送我了，我觉得没你什么事所以就没和你说过，不知道今天肖禾发什么神经突然找你麻烦。”

    “以前觉得这个人很次，但没想到会这么次，我真是心寒了。”

    “你太冲动了，缺乏斗争经验啊，别再折腾了。你不是说你这么拼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像个样吗，和他这种人较劲有意思吗，能帮你‘像个样’吗？”林翔这话说的挺语重心长。

    沈略冷静下来，心想既然已经彻底心死了就不折腾了，不悲不喜地走完莘华最后的路就完了，于是谢过了林翔，收拾一下就洗洗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沈略被电话吵醒，是林翔打来的，沈略迷迷糊糊地接起来，林翔在那边兴奋地说：“看邮件了吗？”

    “没啊，我睡着了，又怎么了？”沈略迷迷瞪瞪地说。

    “快起来看看吧。”

    沈略挣扎着起来看邮件，看到莘华的集团董事长居然回复了邮件：

    “请注意文明用语，莘华的员工都是有修养的。此事不建议采用罚款的形式，请百相科技的领导参考。谢谢”

    莘华十几万人中和董事长能有交集的人不会很多，自己居然因为这么个事收到董事长的邮件，沈略觉得好奇妙。董事长看问题的角度好新奇啊，居然主要是批评说脏话，这让沈略觉得有些小欢快，如释重负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