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海项目招标文件挂网的时候事业部里已经是哀鸿遍野了，自从肖禾上台以后事业部居然一溃千里，已经连丢四个重点项目了，本来公司上半年的大项目就不多，如果不是蜀江的项目意外掉到了今年，那这半年就差不多剃光头了。

    公司领导也坐不住了，对事业部进行了处罚，梁鑫被免去总工的职位调回研发，秦峰岭被免去销售副总成了普通的销售。肖禾倒是一身轻松，连个象征性的警告都没有，这让沈略感觉颇为意外，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把黑锅全甩出去的，理解不了这种人为什么在公司领导心里这么吃香。

    想来梁鑫一共当了三个多月的总工，估计业务还没怎么弄明白就被撤掉了，沈略觉得公司的调整有些儿戏。新的总工是肖禾以前事业部的方案，叫董朝军，听说以前也做过不少项目，至少比梁鑫那个门外汉应该强得多。

    肖禾开会时候的嚣叫越来越歇斯底里了，骂销售不勤奋、骂方案不专业、骂交付不尽责、骂研发不长进，疯狗一般地见人就咬。通报批评隔三差五就会发出来，各种罚款也越来越多，这两个月事业部的通报批评比去年整年的都多，可是大家好像也并没有被激发起什么斗志，颓丧的情绪反而弥漫开来。

    沈略也被事业部的气氛搞得有点心神不宁，可是越海投标大战当前，只得不时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努力集中注意力做好自己的事情。

    马小栋打探金海潮消息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他在业主那边活动多日也没把金海潮的关系挖出来。招标文件挂网以后，金海潮当天就去买了标书，这让马小栋很是沮丧，看来金海潮要玩真的。

    肖禾得知金海潮已经报名的消息后马上召开了标前会议，一上来就一通脏话把马小栋骂了个通透，斥责马小栋项目没有控制好。马小栋估计也觉得这个事情确实没有办好，所以没有辩解什么。这个局面下对投标文件的要求就非常高了，董朝军觉得自己刚调过来业务并不熟悉，支撑不了本次投标，想找一个有经验的售前来协助沈略，马小栋建议让林翔过来帮忙，于是肖禾在会上现场给林翔打了电话，林翔开始说自己没有时间，可是肖禾异常坚决，要求林翔马上放下手头所有工作，林翔就勉强应承下来。

    开完会，肖禾要求项目人员包括林翔立即到酒店封闭写投标文件，马小栋和林翔以前合作过项目，私底下关系也不错，所以林翔回来时马小栋叫沈略一块请他吃了顿饭，马小栋一上来就道歉：“林总，真是对不住啊，让你跑过来一趟，耽误你自己的项目了。”

    林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小项目根本不入领导的法眼，马总这才是大项目。不过你有沈工就够了，把我弄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林总误会了，是董朝军说自己刚来，对咱事业部的投标不熟悉所以请你过来把把关，”马小栋笑笑说，“你也知道他也就是挂个名，其实什么都不懂。”

    “哪能说领导什么都不懂呢，万一传到董总的耳朵里，那可说不清啊。”林翔说。

    “那不能够，这里都是自己人。”马小栋说。

    林翔说转头和沈略说：“沈工，需要我干什么啊？”

    “其实没什么，帮我审核一下标书就行。再就是有几个系统是公司的新产品，我手里材料不全，您和研发熟，能不能帮我找他们要一下。”沈略接着把缺少的材料和林翔说了一下。

    林翔听完以后点点说：“这些材料我应该是有现成的，我帮你写写就行。”

    “那就太好了，林总来了果然不一样啊。肖禾让我明天就回越海盯着客户，沈工帮我在这里照顾好林总，一定要让林总吃好喝好。”马小栋说。

    “马总话说得漂亮有什么用，沈工有费用吗？”林翔说。

    “哎呀，费用好说，沈工先帮我垫上，回头我给他。”马小栋笑笑说。

    第二天马小栋回越海了，林翔和沈略说没必要一起工作，于是两个人每天就在各自的房间并不见面。头两天晚上沈略还想叫林翔一起吃饭，结果林翔都不去，每天都说要出去见朋友。沈略也不好再勉强，后面几天干脆也就没再约林翔，就这样一个星期下来两个人虽然住隔壁，但并没有碰过几次面。

    这一个星期，沈略忙得天昏地暗，唐总那边的投标工作配合得很糟糕，很多材料根本提供不出来。沈略快被唐总熬疯了，让唐总从那个外协厂找了在越海一起工作过的柳工过来，俩人在房间里几乎没出门地写了四天才总算有了些眉目。

    沈略看自己负责部分已经差不多了就问林翔他那边的工作进度，结果林翔说并没做什么材料。沈略听完一下子就蒙了，但是在莘华这么久见过的怪事很多了，所以并没有太吃惊和愤怒。沈略觉得找马小栋或者肖禾投诉的话似乎欠妥，而且对于投标来说会有很大副作用，于是强压怒火约林翔一起吃个饭，林翔推辞了半天，不过沈略还是盛情邀请，林翔就答应了。

    沈略请林翔去了一个烤鸭店，林翔喜欢喝白酒，沈略就给他点了一瓶酱香型的好酒。菜还没上沈略就先给林翔斟酒，林翔看了看那酒还挺欢喜，没等沈略敬酒就自己先尝了半杯，然后说：“沈工客气啊，我还没帮上什么忙就让沈工破费了。”

    “哎呀，不能这么说，林工能过来我心里就已经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沈略说。

    “看不出来沈工挺会说话啊。”林翔笑笑说。

    “那是您一直不给我机会说话啊，林工，前几天一直约不出您来，也太不给面子了。”沈略端起酒杯来说。

    “我家不在这里，每次回总部时间都不长，回来也是天天开会，所以很多朋友都约不上，这次他们知道我在这待这么久就都上赶着找我吃饭，我也实在没办法。”

    沈略心想你自己不说的话谁知道你回来啊，不过心里虽然别扭可还是挤出一脸羡慕说：“林工真是好人缘啊，可咱也是朋友啊，我可一直拿你当大哥，怎么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这不是正吃着嘛。”

    “林哥，小弟现在有困难你得帮帮我啊。”

    “这点小事情自己三下两下就搞定了用的着我吗，沈工技术能力强又这么会说话，以后会大有作为啊。”

    此话暗藏杀机，沈略假装没听出来，苦笑一下说：“我这种人在莘华能有什么作为，勉强混饭，养家糊口而以。”

    “不能吗？总得要求进步吧。你在以前公司当老总现在就没什么想法？”

    “就是有以前的经历我现在才一点想法都没有，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还要去操心那么多手下的命运，太累了，”沈略摆摆手说：“你看梁鑫，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人了，这领导当得有什么劲啊。”

    “他是业务能力不行，你这个业务能力肯定没问题。”

    沈略端起自己的酒杯说：“林哥，我一小小的燕雀想不了鸿鹄的事情。我就想把自己的项目安安稳稳地干完。这个项目剩的时间没几天了，能不能帮帮我啊，您要是有自己的项目在忙就不用帮我写文件了，帮我找找现成的文档发我就行，我自己参考着写。实在没有的话也没事，我自己去找研发要。”说完沈略把酒一口干了。

    林翔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一起干了，说“那哪行，我不能过来躺半个月什么都不干啊。”

    “林哥你放心，咱俩之间的事情就只有咱俩知道，您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事。”沈略笑笑说。

    林翔点点头没有接话，沈略看看桌上，烤鸭还没上呢俩人已经将那酒喝掉半瓶，于是赶紧张罗催菜。烤鸭上来以后林翔很满意，饕餮一番后和沈略从孩子聊到文学再聊到远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纯真了许多。

    回酒店以后沈略有些不胜酒力，到卫生间主动吐了一番就赶紧洗洗睡了，睡下不久林翔打来电话说材料已经发邮件了。沈略赶紧爬起来打开电脑看，材料确实发过来很多，足够应付越海的投标了，于是给林翔打电话道谢，说有这些材料就够了，剩下的事自己来完成就行，等标书全部完成以后再让林翔帮忙审核。

    此后的工作便是一马平川了，沈略日夜兼程地忙活，总算是按计划完成了标书。

    临近标书打印的时候马小栋赶了回来，肖禾组织项目组开最后一次标前会议，马小栋先汇报了现场的情况，由于实在挖不出金海潮在业主里面的内线，所以只得委托蓝总去找金海潮斡旋，看看能不能劝退他们。蓝总已经答应，但是一直没有消息。不过现在金海潮只是买了招标文件，还没有打投标保证金，这让马小栋抱有一丝金海潮会退出的幻想。

    很多厂商买招标文件可能只是为了凑个热闹、探个虚实，只有交了投标保证金才代表真要去投标了，所以销售在开标前都会紧盯着竞争对手是否打了保证金。

    听完汇报肖禾眉头紧皱，让沈略把评标的模拟打分投影出来，沈略给大家分析了金海潮的实力，计算了金海潮与莘华与之间的差距，最后评估的结果就是莘华中标没有问题。

    听完以后肖禾还是愁眉不展，吐了一个很大的烟圈后说：“我认为还是存在风险，现在事业部一丝风险承担不起，这个项目必须万无一失。我们价格要再降，现在这个投标价的毛利是多少？”

    “比公司的底线多一些。”沈略说。

    “这样，我们做两份标书，你把价格往下降，降到公司的毛利底线，这是第一个版本，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降百分之十再做一个版本。两个版本都打印出来，到了现场看，如果金海潮真去投了的话我们就交低价的标书，没去的话我们就交高价的。”肖禾说。

    “肖总，这个办法不太行，蓝总让把咱大概的投标价和他提前说一下，咱要是这么搞的话就没法说了。”马小栋说。

    肖禾瞬间火冒三丈，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冲马小栋吼道：“你他妈的干项目干傻了吗？投标价格还有往外说的吗？”

    “蓝总一直在帮我们，没有蓝总咱也不会有什么把握。和业主关系好本身就是双刃剑，他现在开口问了，我也不能一口回绝啊。”马小栋说。

    肖禾被马小栋的话噎得难受，又点起一根烟猛抽几口，大家也都一片沉默。

    过了好久，肖禾说：“那就用那个低价去投吧。”

    沈略一听心头一颤，自己在泰河项目吃过亏，要真是再降10%的话自己又会因为毛利不满足公司底线被通报和罚款，而且项目提成奖金也会被扣得所剩无几，自己辛苦这么久到头来又会白忙活一场，于是说：“肖总，我刚才把评分和报价策略都给您模拟过了，我认为不用降价10%也能中标。我个人有一个小问题咨询一下，降价以后毛利就达不到公司要求了，根据公司的政策我会被考核而且被扣掉大部分项目奖金，我想问下，如果您坚持投低价的话，能不能中标以后就不考核我了。”

    肖禾听完没说话，沈略目光又扫过屋里每一个人，也没有人说话，会议室里本来就被肖禾二手烟糟蹋的乌烟瘴气，此刻更让人呼吸困难了。

    沈略继续说：“我们辛苦了将近一年，不能到头来公司拿了项目而我们这些干项目的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还要被通报、被处罚。”

    肖禾把嘴中的烟扔到地上，怒不可遏地说：“沈略，还轮不到你跟我讲条件，你这些话和公司领导说去，这个事我做不了主。”

    “可以啊，我和哪个领导说，和韩总说吗？”沈略平静地说。

    “你爱和谁说就和谁说去，还反了你了，怎么了，我说话还不好使了？”肖禾咆哮起来。

    “肖总，我说的很明白了，按照公司毛利底线去投标的话我们没有问题，我们至少领先15分以上的。”沈略说。

    “金海潮的资质和案例你能知道那么全吗，还有那些产品和技术，你能保证领先他们那么多分吗？咱公司市场部那些分析报告能靠谱吗？他们要是技术分拿的比你计算的多怎么办？”肖禾说。

    “肖总，我不光是靠咱市场部的报告，我还分析了近期金海潮参与的投标，还有他们的年报，综合分析出来的，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就算有些纰漏，我觉得上下偏差也就在3分以内，应该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沈略说。

    肖禾听完不说话了，沈略咬咬牙说：“肖总，这个项目就按公司毛利底线去投行吗？如果丢标的话我就辞职不干了。”

    肖禾冷笑一声说：“切，你不干有个屁用。”

    马小栋这时探了探身说：“肖总，我觉得沈工的模拟打分问题不大，我同意沈工的意见，如果项目丢标的话我也辞职不干了。”

    “不干了？”肖禾瞪着马小栋，拿起桌上的烟盒起身说，“都他妈别干了！马小栋，你把你说的话给我写下来，到时候你也别不干了，你就直接到越海港去跳海行了。”说完肖禾摔门而出，会议室的玻璃被震的吱吱作响。

    董朝军也起身跟出去了，林翔凑过来说：“你俩挺硬气啊，这就对了！”

    林翔刚才一言不发，现在却说便宜话，这让沈略有些反感，再看看林翔嘴上挂着的那丝猥琐的笑容，觉得真是别扭的不得了，就没有搭话。

    马小栋站起身来，手撑着桌子深呼一口气说：“揾食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