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曲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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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二:少女的出逃计划

    在冰海的南方,那是极北的冰原,在它的南方的南方,是亚尔码的中心区域,那里四季如春,没有战乱与瘟疫,在那里,人类的诸多王朝已经发展到了很高的阶级,他们统治着中央大陆的绝大部分地区。

    而在列国之中,最为强大以及领土最为宽广的国家,非阿尔坦王国莫属。

    阿尔坦的王城位于他们的护国森林的南侧,由黄金制造的七座巨塔包围着,七座巨塔构成了一个魔法矩阵,它们刻满符文,共鸣制造出了一个魔法屏障包裹着阿尔坦王宫。

    他们的前任国王,提亚·阿尔坦是一百年前阿尔坦王国的英雄,在当时他却被他们的民众称为彻头彻尾的废物,据说他在位的时候不理朝政,夜夜笙歌。而就是因为他无心政事,大臣中的主战派渐渐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影子皇帝,他们与邻国挑起战争,向民众征收高额税款。

    战争一直不断,王族们肆意快活,民众们苦不堪言。在一次战争的惨败之后,暴动的群众对王城发动了起义,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攻不进带着魔法防御矩阵的王城。大家在屏障外愤怒的吼叫,恨不得用牙齿咬破它。

    而就在叛乱集会到达最高潮的时候,七座巨塔发出了一震震轰鸣,叛乱者以为是他们的攻击造成了魔法阵的损伤,人群顿时欢呼雀跃。下一刻,白色的光自天而降,被那道光所覆盖着的一切生命化为虚无。

    原本的人群瞬间消失,就像墨水散入水中。

    自那之后,叛乱很快就平息了,而战争中的其他列国也纷纷投降。阿尔坦王国一举成为了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

    而后,就在战争结束后的一百年,就在那座王宫内,有一个小姑娘正在密谋着她的逃跑计划。

    小姑娘靠着窗户,一只手放在窗台上托着下巴,另一只在很不老实的抠脚;精致的脸上无妆,金色的眼瞳对着窗外四处眺望。她那比眼睛还要亮堂的金色长发呈波浪状披在脑后,直至腰间。她无趣的打了个哈欠,对着窗外吐舌头。

    她应该会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女孩,只不过现在她这个年纪还是得好好学学宫廷礼仪。

    她是阿尔坦王国的公主,玛依雅琳·阿尔坦。作为国王手心的明珠,她本应骄傲快活的像个天女,只可惜她最近却有了青春期的烦恼。

    玛依雅琳自出生而来就一直居住在王宫内,享受着王族的生活,与外交使者共进午餐,坐在父王的腿上与大臣们商量国家要事,再与各国的公主王子们一起在晚宴上跳舞等等。这些都是她从小就开始做的,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对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满,直到两年前的一天。

    有一位来自西部的旅者路过此地,他是一位旅行画家,他在觐见国王时得意的说出了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并把旅程上的风景给画了出来。

    玛依雅琳看见被颜料涂抹着的画上有着被白茫茫的鹅毛覆盖着的大地,有着比护国巨塔还要雄伟的高山,甚至还有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波澜壮阔的湖泊。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大声说这些都是骗人的,世界上哪会有这些东西。

    而父王却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慈祥的语气告诉她那些都是真的,那些都是他年轻时征战过的地方。老国王看着画,眼中满是对过往记忆的怀念与惋惜。

    自那之后,小玛依雅琳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并且很快的生根发芽,芽苗不断的挠着她的心窝,弄得她心痒痒。

    她想要去皇宫外面,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父王时,一向万事皆允的父王却久违的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他挠了挠头,对着玛依雅琳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是玛依雅琳第一次被拒绝做某事,可怜的玛依雅琳难过坏了,她失魂落魄的走到军机大臣的书房里,大臣看见公主突然前来正不知所措,而玛依雅琳却一桶墨水泼到大臣布满文书的桌上,然后再咯咯笑着跑掉了,只留下无辜的大臣原地发愣。

    就在几天内,生闷气的公主对着国王的大臣们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恶作剧,大臣们群起向国王诉苦,事后国王却仍旧没有责怪公主,但也没有应允玛依雅琳的请求。玛依雅琳觉得,父王看她的眼神中仿佛多了些什么东西,像是浩瀚的悲伤。

    而后,玛依雅琳失去了恶作剧的快乐,只可惜她“恶作剧公主”的名号已经传开了,许多异国的旅者都想一睹那位年幼貌美却性格有些古怪的公主的芳容。

    玛依雅琳从不在乎别人对她的评价,其实作为阿尔坦的公主,能传到她耳里的坏话也不多,而这些坏话不能找到源头的更是没有。

    小公主虽然后续收敛了很多,但她仍是没有放弃她的愿望。就在几天前,就在她满十二岁生日的前几天,她在夜里,一个人拟定出了一个逃跑计划。

    她要关闭屏障,离开皇宫。

    她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逃离之后她将作为普通人生活,再也无法享受所谓的皇族特权。只是她不曾了解所谓的普通是什么,对这些也毫无概念。

    她只是想,看看这个浩瀚壮大的世界。

    在公主生日的当天,她失踪了。上到国王下至佣人,全王宫的人从早找到晚都没能找到公主殿下。公主就像墨进入水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别的时间,大家或许还以为她是恶作剧,可在这个日子里,在这个时间点,公主的失踪将变得不太平常。国王知道,玛依雅琳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作为一名公主,她必定将作为一位引导历史的人。

    宫廷占星术士走到了正焦头烂额的国王的身边,低声道“陛下,臣观测到今夜的天象似乎有些许不对。”国王分心留神他的话,看向天空。

    夜空中的天空布满了极光,自南而来,斑斓的极光辉映着布满繁星的夜晚。这本身一种美景,可在国王看来,那极光是血红色的,那是来自星空的恶意,那是远古的杀戮意志降临的征兆。

    “一切还都和预言里说的一样啊.....给我检查全部的矩阵,确保王宫不会有一只苍蝇能飞进来。诸位做好开战准备,亲卫队跟我一同前往地下。”国王扶额低声道。

    他很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而那个东西的目标则会是玛依雅琳。它带着极光盛装出席,而国王要让它知道,它要杀的人同样也是尊贵不可侵犯的。

    有东西正在下落,从地面可以明确的看到一颗流星正笔直的坠落。术士与战士们在王宫的各个走廊内摆好战斗架势,老迈的贤者们身体在颤抖,他们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这对于他们而言将会是与宿命的一次对决。

    那个东西正在加速,它的身形被火光遮蔽看不见形体,它距离屏障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在凝望着它划过天空的轨迹,所有人屏气凝神,只等来自尊贵的皇帝的号令。

    就在它快要接触到屏障的时候,国王低声念诵起了一段咒语,那是奥古森严的咏唱,透露出能压倒终生的威严。

    七座巨塔发出炫目的亮光,光呈网状扩散,瞬间便布满了整个防御屏障,本来目不可视的屏障变成了一颗日出时的太阳,从远处看的话可以明显的看出热浪与空间波动,内部的战士们都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他们的视力就已经被暂时剥离了,巨大的光环自下而上从王宫向外扩散,周围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除了王宫旁的森林,那分明是离爆发最近的地方,可森林没有一处受损,热浪推进到那就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阻止了。

    白光渐渐消散,夜幕重新出现。众人等不及眼睛恢复正常就在四处寻找空中来客的下落,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它,它身上的火光消散,静静的悬浮在夜空。

    那是一个男人,他的身体素白,近乎透明。他居高临下的观望着王宫内的一切,嘴角咧开一抹诡异的笑。

    那一击并没有终结他,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把双手探向屏障所在的地方,在他接触到流动的魔法屏障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碎裂的声音,并不是屏障的碎裂,而是他的手裂开了。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爆炸碎成渣滓,片刻之间碎片回到他的肩膀重新构成了一对手臂。他对着天空挥出右手,夜空中的亮光竟然开始变得暗淡。他竟然在驱使星光?夜空中的光都在他的手中汇聚,他的身体渐渐发光发亮,所有人都在战栗,就在他的光亮超过月亮的时候,他对星光的凝聚结束了。

    他从凝聚在手中的光芒中拔出了一把约莫两米的巨剑,剑身流淌着星空的色彩。他在空中挥动着巨剑,开始了剑舞。

    起手的剑舞结束后,他狠狠的将剑刺入屏障,这时所有人又听到了碎裂的声响,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碎掉的可不是那家伙。

    巨塔爆发出轰鸣,那是魔法矩阵即将突破临界点的征兆,国王一身都是冷汗,他明白如果矩阵被破坏,等待宫内所有人的都是死路一条。

    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面目狰狞,凶狠的像个狮子。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冲向地下室,亲卫队的诸位脸上都是释然与决绝。

    也许是只过去了几分钟,轰鸣停止了,这几分钟对王宫内的人们却是莫大的折磨,主观感觉上像是过了几个小时。

    白色的人影在空中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手中的巨剑正在消散,消散成点点光芒重新装点于星空之上。他没有再行动,只是静静的悬浮在屏障之上。他在等待,等待某个特定的时间的到来。

    所有人仍然保持战斗姿态,对上这样的存在,作为人类的他们没有任何胜算。他们的作用仅仅是作为拖延时间的棋子,他们也在等待,等待能杀掉那个家伙的人赶过来,踏着他们的尸体砍下那个混蛋的脑袋。

    就在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的时候,夜幕里七座巨塔的光芒正逐渐熄灭,一座接着一座。普通的士兵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巨塔熄灭这种事一直都未发生过。而老迈的贤者却大惊失色,对着仍聚在一团的士兵大喊散开。

    下一刻,白色的人影越过了看不见的屏障,化作一颗流星冲到了皇宫之上。

    冲击波使整个王宫为之撼动,来不及反应的士兵被碾碎成渣。火光中白色的人影起身,发出了兴奋的笑声。站在城墙上的术士唱起颂词,白色人影的身边出现了一团黑雾把他包裹到其中,旁人可以看出他的手脚正在被束缚。剑士见状冲到他的近前,想着一刀把这混蛋砍成两半。

    黑雾里的人露出了头,他一口咬住了剑士挥到他眼前的剑,把剑咬成了碎片。他发出一声战吼,黑雾消散,剑士被震退倒地。

    术士们汇聚,齐声咏唱起了治愈魔法,一个绿色的法阵出现在他们脚下,剑士们摆好架势,他们做圆圈包围状向白色人影逼近。被围在中间的男人伸出右手抓向虚空,再度在空中撕开了一个口子,他从中拔出了两把布满星光的短弧刀,他双手持刀,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战士的剑斩破了空气,一道又一道的剑反射着月光对着他刺来。

    白色的人影躬身,以自身为圆弧开始斩击,他的速度远比战士要快得多,他们的剑每一次撞击都掀起了一阵狂风。高墙上的术士使用攻击魔法进行远程支援,可法球只要到他的近前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法术在他的面前无一都会慢慢消散。而战士们的剑也并不能伤害到他,他的动作没有逻辑性,能以非人的反应能力规避掉一切的攻击。他犹如闲庭漫步般一步步朝着主殿走去,左手的短刀规避着来袭的攻击,而在对方失衡时右手的刀已经刺入了那个人的心脏。他就像不可阻拦的战车,碾碎着前方的一切。

    就在术士们仍不解于自己魔法为何失效,白色的人影却在战斗的同时把王族战士们的武器掷向他们,武器斩破了空气发出了音爆,术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身首异处。

    纵使他的杀戮很高效,丝毫不拖泥带水,可战士们仍前赴后继的奔赴于战场。他开始觉得腻了,作为战车的他第一次觉得蝼蚁是很麻烦的东西。

    绽放的魔法,凛冽的剑光。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都缓慢至极,他慵懒的摇了摇头,眼里发出熔岩一般的光芒。他将双手的短剑从剑柄处连接,紧接着狠狠的插进地面之中。冲击波以他为中心扩散,战士们没能挡住冲击,被吹上了十几米的高空。

    乌云开始汇聚,翻滚的雷电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他对着天空打了个响指,暴雨与暴雷倾泻。其中最大的一道雷光击中了他,他在雷中放声大笑,银白色的重铠与战袍都从雷霆中出现依附于他的身上,瞬息间他就已经从赤身到全副武装,他的全身铠甲都有着水银般的光泽,银白的头发再度生长直至腰间。此刻他的身形像是一位将军,可他的眉宇间又带着女性版的柔美。金色的光从胸口出现,那光慢慢的向上延伸,最后停止于他的眉心。

    他的眉心出现了一道类似十字的印记,不过‘十’的右上角有一根线段把顶端和右侧链接了起来。

    印记发出了灼目的金光,他踏过遍地的尸体,再度向着他的目标前进。

    “你不是之前的那个人....对吧?”他听见角落里有人呻吟着发问,“两百年前的那位?那是我的哥哥,我可不如他。”他淡淡的说到,“我的名字是弗兰奇,我的兄弟们都叫我星。”

    弗兰奇回过头,想称赞这个人向他搭话的勇敢,可他回过神才发现那个人已经断了气,嘴角的血还在往外渗。弗兰奇用双手抬起了他的尸体,接着是别人的,在之后就是所有人的。他做的很快,不出一会面前的尸体堆就被他码好堆在演武场的正中心。他手中迸射出火花,尸堆熊熊的燃烧,火光里他的表情无悲无喜,他静静的等待着尸体燃烧殆尽,最后轻声的说“作为战士的勇敢我可以认可,只可惜你们仍是以人类的身份发起的战争,面对攻城锤,你们应该投降的。”

    弗兰奇慢慢向地下室走去,他背后的火光肆虐,暴雨浇不灭这灼热的火焰,升腾的火光与暴雨笼罩了整座王宫。

    此刻,在极北的天空中有着两颗星星正在汇聚,弗兰奇的眼中辉映着星群,脸色惨白。他加快了前往地下的步伐,他要速战速决。

    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长而老旧,通常王宫内的地下都是用来关押囚犯或者隐藏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阿尔坦王宫的地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漆黑的前路没有一丝亮光。弗兰奇放慢步子,谨慎的观察着四周,周围寂静的就像无风无雪的冬夜。

    他忽然听见了风声,呼啸的风声向他的后颈而来!他反手提剑招架,一柄利器撞上了他的剑身,金属的共鸣在走廊里回荡不停。他的对手只是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便再隐入了黑暗之中,弗兰奇找不到黑暗中刺客的方位,而他手中的双刀却布满星光。他在为自己提供光亮的同时也成为了众矢之的。

    弗兰奇手持双刀开始乱舞,他走着及其诡异的步伐,走三步退一步,时而正面向前时而背面向后。他手中的短弧刀的亮光渐渐熄灭,可走廊里的亮光不减,反倒越发明亮。

    那是剑气。弗兰奇将剑身的星光挥洒出去,星芒以他挥剑的方向向四处扩散,星光在短暂的舞蹈之后爆发,整个走廊全都披上了一层极光,那是虹彩一般的极光,美丽却又杀机腾腾。

    刺客现身了,刺客们都倒吊在走廊的天花板上,他们为这突如其来的极光而震撼,就在一晃神的功夫,他们此刻眼中银河的光景却成为了他们眼中最后倒映着的东西。

    弗兰奇在剑舞的结束开始了突刺,双手握剑在胸前交叉,瞬间起步冲刺,他的冲刺搅动了极光,每一步都带来一片星芒,他的速度甚至发出了音爆,在一瞬间就冲到了走廊的尽头。而倒吊的刺客们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就已经身首异处,他们的血像雨点一样从天花板上喷涌而下,极光又化为了殷红的血池。

    “我对刺客们可没有同情心。”弗兰奇冷冷的扔下这句话,出刀将血挥下。

    国王殿下此刻已经赶到了他的目的地,他根本来不及为自己亲卫队战士们的牺牲而缅怀,其实他也不必缅怀,他是王,王者只需要一直踏着尸体与鲜血向前,最后登上鲜红的王座。他此刻也并非是逃跑,他是为了复仇而来。

    在王宫的地下深层,在深层的最中心,那是王宫的地基所在。而旁人根本想不到,全世界最强盛的国家宫殿的地基居然是一颗巨大的,半枯萎的参天巨树上。

    王宫的地下是一片巨大的空洞,这片空洞中只有巨树巍然矗立着。在黑色的世界里只有这颗老树作为光源发出了淡淡光芒。此刻的树身是古铜色,它一半枝繁叶茂,一半却近似腐朽。黄金般的落叶如雨点般洒落。

    年过半百的国王此时正跪在黄金般的落叶堆里,不知何处而起的风卷起叶片,金色的浪潮铺天盖地般围绕着他。他的身体升腾起一阵蒸汽,整个外表正变得年轻起来,象征衰老的皱纹渐渐消去,干瘪的肌肉也重新变得饱满有力,这不是魔法的力量,他的体内似乎正在发生及其剧烈的反应。

    弗兰奇从空洞的岩壁上一跃而下,他此刻全身都是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此刻呈现疲态,表情看上去可并不愉快。

    “你安排的那些小把戏可并不有意思,作为国王就是看着臣民为了自己的小命前赴后继的送死么?”弗兰奇啐了口唾沫,“这就是你们作为王的的尊严与骄傲?开什么玩笑!”他露出轻蔑的神情,眼角抽动。

    他本不必动怒,他甚至没有受到任何伤,可他在一路上杀了太多的战士与刺客。他们的力量连稍微阻拦一下他都做不到,可那群人都像蚂蚁一样前赴后继的向他冲来,他就算一脚踩死带头的,后续的人潮也会继续向他攻击。战士们高喊着为了国王的宣言,有人在临死前还在诅咒他说伟大的王会为我们复仇,可他听到那些话时却显得怒不可遏。

    战士们在为了他赴死,而这个人却在地下躲着。光是想想就让他愤怒,他曾经也是一位将军,与自己的战士在战场上战死是作为将军的骄傲,可他最后还是变成了孤身一人,没有人再追随他,他也不必再需要自己的部下。

    “你想错了,那是你们作为战士的思想。”国王从落叶里缓缓起身,此刻他全身都是白汽,蒸腾的云雾之中他的肌肉线条分明,此时他的外貌已然变得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的双眼焕发着金光,胸口有金色的纹路渐渐显现,那纹路像藤蔓在跟随他的心跳而律动。

    弗兰奇看到那道纹路时,眼神中出现了一抹诧异与惊恐。

    国王弯腰捧起一片落叶从自己头顶洒落,落叶拂过他的身体之处都布满了黄金色的铠甲,他只是挥手,鲜红的披风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下落的落叶在他手心汇聚成了一柄长枪的模样,他振枪,眼神里满是坚毅与决绝。“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只有踏着尸体,淌过血河,登上王座之后,才会将血债一并偿还!”他挥枪指向弗兰奇,“阿尔坦的新仇旧怨,将在此时,在此时的预言之日,由我阿尔坦之王利比亚·阿尔坦一并奉还!”

    利比亚举起黄金般的枪,弗兰奇挥出了星河,他们在黄金般的的落叶中向对方发起了冲锋,金色与银色在黑暗中交相辉映。他们的咆哮在空洞间回荡,愤怒中却潜藏着一丝哀伤。

    利比亚在黄金古树前缓缓的躬身,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腹部布满刀伤,尽管此刻的他受到任何伤害都会迅速愈合,可那些诡异的愈合能力却在带给他无限强大的同时也在剥夺他的生命力,他只要受到伤害身体似乎就会变得再度衰老。

    对面的弗兰奇看上去也好不到那里去,他的盔甲已经布满孔洞,那是利比亚的长枪造成的,那柄枪在他手里出神入化,出枪时如同鬼魅根本来不及回避,似乎只能通过招架来化解,最要命的还是他的脑袋中了一枪,所幸没有来得及贯穿就躲开了。

    利比亚的速度与他相当,两人在冲锋的同时发起了数次体术攻击,瞬息间刀与枪的碰撞响彻整个空洞。

    此刻的战场二人都拉开了距离,他们恶狠狠的盯着对方,可在这寂静之中二人都找不到一个破局点,他们像是在一段舞曲中循环,找不到结束的音段。

    在长久的寂静中,有两个鼓点般的声音开始起伏,那是他们的心跳,他们挥舞着刀与枪再度冲向对方。这是王者之间的対舞,唯有死亡才能彻底终结他们的舞曲。

    利比亚被重重的扔向黄金古树,此刻他已然是一名中年人的模样,强行战斗带来的增益已然进入尾声。弗兰奇却越战越勇,他的身体此刻仍在高速修复,而利比亚的盔甲已经被弗兰奇的双刀砍成了碎片。弗兰奇向他缓步走来,想要找到一个角度砍下这位末代君王的头颅。

    “强行透支不属于你的力量,这就是僭越的代价。”弗兰奇居高临下,他的影子遮蔽了光,利比亚要看他的话只能抬头仰望他。

    利比亚笑了起来,那笑容可真难看,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在战斗中被刺瞎了,他早已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可他笑的很张扬,不像是一位君王倒像是一位阴谋得逞的小人。

    “诸王们,且见我最后一次的战舞。”他轻声说。弗兰奇的刀贯穿了他的心脏,他没选择砍下脑袋就是想再听听这位亡命之徒最后的遗言。

    利比亚突然抓住了他握刀的手,那手力之大竟然能将他的手骨捏碎。他无法挣脱,他就这样被束缚在了利比亚的身前,正当他想用另一只手的刀把利比亚一刀两断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他身后传来汹涌的杀机。

    漫天飘舞的落叶在他的身后迅速变化为一柄柄长枪,金色的枪头闪耀着象征死亡的光泽,它们枪尖直指弗兰奇,那漫天的长枪交织构成了一张森严恐怖的死亡之网。

    下一刻,网落了下来。

    同时,有一双布满泥泞的脚也踏入了整个空洞,看见了死亡的降落。

    弗兰奇跪在地上,他起码有十柄长枪贯穿了他,他在那一瞬间砍断了自己收束缚的那只手,回头时立刻开始招架,速度超越声音,即使是单手持刀也把到来的枪逐一击飞。可他并不是神,他没能防过所有方位的攻击。

    利比亚在最后的一瞬间选择了脱身,可他们距离还是太近了,他被枪雨带走了一只手臂和一条腿。他用仅剩的一条腿和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他扶着地上的枪群,一步步的走向弗兰奇,此时他已然变回了一名老者,脸上的血全是皱纹的痕迹。

    这场战斗最终还是他赢了,纵使弗兰奇没有直接死亡等待他愈合到能够再次挥刀也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而这段时间里,他只需要走到弗兰奇身前给他致命一击即可。

    身后传来声响,他想也不想就朝身后掷出了长枪,长枪所指之处站着一个人,她矗立着微微颤抖,在飞枪即将贯穿那人时,利比亚看清了她的脸,那是......玛依雅琳!

    利比亚猛然转身挥手,

    飞枪在玛依雅琳的身前停止,再度化为一片落叶,飘落的落叶擦过她漂亮但沾满泪水的脸颊,最后落在了玛依雅琳的手心。

    “爸爸。”她的声音空洞又清冷,却让利比亚的全身为之一颤。“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你快走。”利比亚似乎用尽全力在咆哮。“爸爸?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玛依雅琳可从没被骂过,一时间居然被他吓得哭了出来。利比亚这时也觉得自己说话声音未必太大了,他刚想换温柔的语调把这孩子支走,可背后的弗兰奇已经站了起来。

    “还有什么招数么国王殿下?正好公主也来了还省得我多跑一趟。”弗兰奇咆哮着挥刀直向玛依雅琳而来。玛依雅琳没能看见弗兰奇对他冲过来,她觉得脸上似乎有些温热的液体在徐徐流淌。父亲站在她的身前,短刀已然贯穿了他。玛依雅琳想要尖叫可她已经吓得说不出任何话了。

    父亲倒在了她的身前,血在他身下蔓延,像是鲜红的大丽花在黑夜中盛开。

    弗兰奇举起了仅剩的一只手中的短刀,刀上灿烂的银河早已被鲜血染红。他看向玛依雅琳,眼神中毫无怜悯,杀机汹涌而沸腾。

    “你本应能成为我们的妹妹的。”他说了句摸不清逻辑的话,刀跟随着他的话落下。

    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放慢了数百倍,在刀降落的那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停止般失去了动静。在他刀之所指的那方,玛依雅琳挡在了父亲的身前。周围的气息突然变得异常寒冷,那是来自最可怕的深渊的恶寒,而这股气息的源头,他很确信就是面前的玛依雅琳。这个小女孩身上正在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首先是那对眼睛,原本的胆怯与懦弱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睁开了一双森严,高贵,肃杀的金瞳。那对眼睛焕发出半红半金的光芒,在那双眼的凝视之前,弗兰奇第一次感觉到了想要下跪的情感。

    玛依雅琳本来宛若天鹅颈般明晰的脖颈上出现了金色的光晕,那光晕慢慢汇聚成型,那是一只鹰,金色的雄鹰,它保持着猎杀时的姿态定格。弗兰奇相信,猎杀的对象将会是他。

    玛依雅琳在凝固的时间里朝他伸出了手,仅仅是触碰到了弗兰奇的刀尖他就全身发寒。刺骨的冰霜沿着刀尖向他的手蔓延,像是逆流的江河,那股力量甚至超越江河。

    时间在他眼里再度流淌,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无法动弹还是那个女孩真的冻结了时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冰雕。

    此刻的玛依雅琳却突然瘫倒在地,她大口的喘着气,金色的眼瞳和金色的鹰一齐从她的身上消散,就仿佛从未存在过。她的口鼻开始溢出鲜血,身体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利比亚此刻趴在地上,血已经快要流干了,他缓缓的朝着这个熟悉在此刻却又陌生的女孩接近,他的手在空中虚抓,渐渐的靠近,此刻的玛依雅琳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她在小声的抽泣。他害怕自己会惊到玛依雅琳,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最终把手搭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玛依雅琳惊惧的回头,她的表情一时悲伤一时阴冷,她的眼中有一只鹰在围着她飞翔,她似乎要忘掉利比亚是谁,又在怀疑自己的存在,她咧开嘴,金色的眼光迸射,似乎她就想立刻将利比亚吞噬。

    “玛依雅琳,我是爸爸。”

    然而就是这一句话便把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她的目光再度清澈,似乎辉映着蓝天与白云。

    “你做的很好了,明明是第一次展示力量就已经比现在的我还厉害了。”利比亚笑着,他脸色发白,但笑的很灿烂。

    “对不起...爸爸...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对吧?我...那是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告诉我吧爸爸,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玛依雅琳的眼泪鼻涕横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玛依,现在开始听我说话。”利比亚停止了笑容,再度变回了一张威严的表情。“我把一切的答案都放在了这里,你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现在的你连为我报仇都做不到,你只能先离开。”他说话很吃力,玛依雅琳把他身子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方便他的呼吸。

    “未来你会面对很多敌人,他们都是身上带有金色文印的人,也未必是人。我们一族的宿命就是与他们战斗,即使现在我们蜗居在王宫这样的一座堡垒里,战争还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利比亚看着她,眼神开始涣散。

    “你知道预言之书吧?在王宫的禁书库里我们有一页残录。那是记载了所有人命运的书,那时候你刚出生,我把那一页放在你的手心,上面出现的东西就是今晚的景象。”他顿了顿,“所以我早就知道了,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混蛋想要来杀你,我把你留在王宫,是因为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失去你了,玛依。如果能改变过去,我会选择满世界寻找那群混蛋把他们赶尽杀绝,而不会躲在龟壳里不敢探头。”

    玛依雅琳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你要改头换姓,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玛依雅琳,你要变成你自己想要变成的人,去登上最高的山峰看云海,去南方的海滨去追逐海潮。你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是,你需要小心,小心金色的文印,只要身上有文印的人都不可以相信,他们只会带来不幸。”他想了想,又说,“当然,爸爸身上的文印可不算。”

    “你在有足够力量之前都不能暴露你的文印,也不要使用它,你现在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在那之前,你可以使用我的枪。”他把自己的戒指亮出,玛依雅琳取了下来,戒指变大套在了玛依雅琳的手腕上,变成了一个手环。“我倒是蛮希望你以后用我的名字来给这柄枪命名的。”

    利比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他身后的弗兰奇居然又发出了动静,即使被长枪贯穿,即使全身冻结他也没有死,他顽强的抵挡着死亡的降临,或者说他已经超越了死亡。

    利比亚再度咳出一口血,“真是个怪物。”玛依雅琳的身体近乎虚脱,可她执着的想要扶起自己的父亲一齐离开。

    “没用的,孩子。”利比亚微笑,“无论我们是以什么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的灵魂都会回到你的身边。”他身后的巨树就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般,树枝轻轻的晃动,树叶轻轻的落下。

    “你要去爱一个人,不然活在世上就太孤单了。”利比亚自顾自的说。“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能力去解决面对的难题,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羁绊,再回来看我,为我把这混蛋钉死在地狱的深渊。”他认真的凝视着玛依雅琳。

    “做得到吗?”

    “做不到....”

    “我希望你说做到的。”

    “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做不到!”

    冰雕开始融化,蒸腾的水汽在弥漫。跪在地上的女孩和躺在女孩膝上的老人,微弱的光芒下落叶纷飞。寂静的世界与凝固的时间,黑暗中迸射出一抹金色,那是拯救一切的希望。

    利比亚抬手握住了玛依雅琳的手,金色的藤蔓从利比亚的胸口慢慢爬上手臂,再爬到了玛依雅琳的小臂上。那本是带刺的荆棘,可当它出现在玛依雅琳身上时却生出了花朵,即使那是金色的光辉也总能让人想到鲜红的玫瑰花,妖艳欲滴。它随后闪烁了一下,消散无踪。

    玛依雅琳失去了意识,在倒地之前被利比亚的枪扶住了身子。玛依雅琳的手环带着玛依雅琳的手向它挪去,在她的手与枪之间打了一个结。

    下一刻,利比亚朝它挥了挥手,长枪腾空而起,它带着玛依雅琳缓缓的飞行,向着外界的光明而去。利比亚望着玛依雅琳的背影,老泪纵横。

    他对着古树低声颂念起咒言,先是古树开始发出轰鸣,接着整个世界都为之动摇。外界的巨塔发出了共振,黑色的结节伴随着妖魔的吼叫出现在天空中心,像一张巨碗即将倒扣于王宫之上。

    就在玛依雅琳被长枪带着飞出结节后的那一秒,黑色的巨碗合上了。

    那是绝对的黑暗,连照亮一切的光都无法穿透。

    地底,冰雕里的人影挣脱了束缚,老迈的国王闭上了眼睛。

    清晨,阳光下的露珠滴在了少女的鼻尖上,少女睁开了眼睛,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坐起身。她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也近乎累垮了,最可怕的是,她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在她的思绪中困扰她的迷惑很快就被草原上的美景所取代,她不由得奔跑起来,她看见初升的太阳从东方爬上山坡,云层和草地被染成了红色。

    她在红色的草原上踏起了舞步,那是世间最美的独舞,草原因她而蓬荜生辉。

    她突然流下了泪水,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是谁的泪水?那是谁撕心裂肺的痛哭?

    浩瀚的悲伤似乎淹没了草原与她,小小的人影矗立于原野之上,可她看上去就像一座巍峨的巨山。

    她离开了草原,就像从没有来过这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