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让莉娅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对面尚且残存着人类面庞的怪物。它们带着迷茫和震惊，逐渐仰起头，注视着莉娅的上方。

    “怎么了…”莉娅抬起头。

    飞溅的鲜血从她的身边跃起，在冲向海面的过程中化为流动的光雨。莫里的身体无力的软倒，拿着手枪的手从面前垂下。

    “当！”

    清脆的钟声响起，破开黑夜中的光雨，一道带着铁光的身影借由莫里的脑海诞生，在鲜血化作的光中显露出身形。它振翅而起，飞向遥远的海面之上。自双翼开始，它在飞行的过程中褪去铁色，化为闪耀的光。

    “那是…”

    莉娅身上的大衣如同石子坠入的水面一般摇晃起来，手中的笔记仿佛要跟着那道光影而去，牵引着莉娅。而飞行的身影身上逐渐凝结出一套衣帽，只是白色的装饰越发耀眼。

    在遥远的水面上，属于莫里的那一节车厢依然静静的，伴着锈迹和骸骨，等待着。

    那道光飞快地靠近了海面，它的容貌涌动着变幻，从遮住一只眼睛，变为面容秀丽的少女。

    莉娅身边，渐渐飘落的纸张上，黑色的时钟逆转。

    “当！”

    在那唯一悬于水面之上的车厢下方，光影手中凝聚起一本书。在那散落的七片纸上，一同显现出一行光铸的文字。

    “如我所为！”

    影与光交汇，影与光交融。莉娅的身影在摇动的黑色中绽出光芒，而后消散。莫里的尸体倒下。

    在昏沉中，莉娅睁开双眼，此时的她正站在一节陈旧的车厢中，锈迹与灰尘占据了这里，只给一旁座位上的枯骨留下空间。破碎的车窗边，一张画着时钟的纸缓缓落下。

    “这里是…”

    莉娅透过车窗，看到四周尽是无边的海水。车厢的另一边，车门禁闭着。

    下意识地，莉娅走到那具骸骨旁边。它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身上的衣帽与现在莉娅所穿如出一辙，但一直抱着的笔记不见了踪影。

    “莫里？这到底是…”

    【请相信我。】

    莉娅环顾四周，自己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广阔的海面下，有什么察觉到这一点，海流开始汹涌。

    【请记得我。】

    摊开手掌，两把钥匙躺着手心。

    “家…”

    【请想着我。】

    大海再一次发出呼唤，而紧握住钥匙的莉娅一步步向前。

    “不，那不是我的家。”

    莉娅身后，骸骨化作飞灰。海浪被激怒，拍打着车厢。而对面的车门随着莉娅的靠近，锈迹褪去，由陈旧的木质代替了冰冷的铁。

    “踏。”

    车厢仿佛被拆解，莉娅好像回到了海边，踏在了一块凸起的礁石上。它急切地呼喊着，要求她回归怀抱。

    “不，我有我能回去的地方。”

    保养得当的木门依旧立在那里。莉娅走上前去，将较大的那一把钥匙插进门锁中。

    【和我一起。】

    “…我来了。”

    脑中闪过莫里的身影，莉娅看到递给自己的饼干，看到盖在腿上的毛毯，看到击退怪物的一踢，看到…溅起的鲜血。

    莉娅用力推开了门。

    海洋震颤，在遥远而模糊的咆哮中，海下的村庄崩解，海中之海重新隐藏到阴影之中，悬浮的车厢脱离了渔村的引力。

    在门后洒落的光中，那个她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莉娅睁开了眼睛。

    宁静的黑夜中，悠远的潮声留下了些许回音，在清凉的晚风中消散。四周的积水如镜，倒映着天上的月亮。车厢中，沉睡的旅客们放松了因恐慌而皱紧的眉头，从睡眠中上浮。

    莉娅从莫里的怀里抬起头，看到莫里的眼皮松动，重新将头埋了下去。

    【呼…自我献祭的感受真是一言难尽。】

    刚刚睁开眼睛的莫里忽然被抱紧，看到莉娅的举动，莫里也轻轻环抱住她。

    “随便带女孩子回家是要负责的。”

    莉娅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唉，这下麻烦了。”莫里的嘴唇微动，声音轻不可闻。

    莉娅抬起头，正好看到莫里将头侧开，便将耳朵凑上去，“唔？不愿意吗？”

    【很麻烦但是不至于。】

    莫里取出笔记正要打开。

    “…嗯？”一声轻巧的鼻音中带着莫里的诧异。莉娅轻轻印在莫里脸颊上的双唇离开。

    “就当是房租咯。”

    眨了眨眼，莉娅恢复了那俏皮的模样。

    纷乱的线条在笔记上不断浮现又消失，许久无法形成一句话。莉娅被莫里的反应逗笑了，又蹭了蹭莫里的脸颊，站起身来，向着莫里伸出手。

    “再不走的话车长要醒了哦。”

    看着莉娅的手，莫里终于想出一句话来。

    “我的衣服。”

    将莫里从座位上拉起来，莉娅没有松手，推开了门，“我的那件被你用掉了，那就多借我穿一会咯。不过你要是冷的话我的怀抱为你敞开哦。”

    “那衣服真的是你的吗。”

    “临走借的，虽然对方估计没同意。”

    “…唉。”

    脚步轻快的莉娅拉着有些无奈的莫里走回了车厢。很快，旅客们从沉眠中醒来，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混乱，几名乘客在过大的冲击中昏迷，所幸也只是昏迷。而车上的混乱很快被平息，或者说掩盖——车长发现列车该发车的时间早就过了，在慌忙热起来的锅炉中喷出的蒸汽很快转化为汽笛的鸣叫，在休息过后，它要重新上路了。

    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莫里揉了揉眉心。纵使是在梦中，两次仪式以及自我献祭着实耗费了不少精神，而且过于活跃的精神也让莫里脑海中的碎片更加混乱，只得通通用阴影遮蔽。

    “啊…”

    一块饼干伸到面前，莫里侧头，一边的莉娅笑眯眯地盯着莫里。叼过饼干，莫里小口咬着。

    莉娅将毛毯展开盖到两人腿上，又解开大衣的扣子，覆盖住上身。也因为如此，两人几乎挤在了一起。

    “别说我没关照你哦。”

    靠在莫里肩上，莉娅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在列车开动起来的摇晃中，莫里撇了一眼身边的莉娅。

    【真不知是不是好事…】

    合上了眼。

    在黑夜中，列车离开了，带走离开的人，也带来了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