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伊森已经全然忘记了。

    他的脑海中已经完全被那张脸所占据。

    那是一张充满了迷茫，不知所措的青白面孔。

    他的双眼圆瞪，瞳孔已经放大。那双眼就这样看向伊森，仿佛在无声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这对于几个小时前还觉得这双眼睛过于耀眼的伊森来说是种巨大的冲击。

    曾经有人说过，伊森铅灰色的瞳孔过于冷漠，毫无生机，就像机器人一样。

    他也就认同了这个观点，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和真正失去生命的眼睛相比还是有巨大的差异的。

    活着的人永远无法对消逝的生命无动于衷。

    他唾弃自己的懦弱。

    在外城这个地方，他曾无数次目睹生命的离去。

    但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漠时，现实都会给他一记重拳，打破他的幻想。

    他无力，他绝望。

    但他甚至连身体都不敢动上一动，生怕被胖男人发现还有活口的事实。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近，近到他刚刚发现伊森还活着时冲着他眨了眨眼；近到伊森此时能清楚的看到喷涌的血液从他的脖颈大动脉涌出，一点点染红身下的地面；近到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彻底掩盖了火药的味道，令他作呕。

    一阵悉悉索索地翻找声后，那张脸突然向后平移地从伊森的面前消失了。

    拖拽声渐渐远去，整个十字路口重新安静下来。

    伊森知道，15分钟以后就会有不怕死的居民来现场翻尸，以此来赚外快。

    他必须利用这个空挡离开这里。

    在确定周围没人后，伊森从尸堆下爬了出来，一点点的活动僵硬的身体，来到了黄老板的尸体面前。

    看着曾经一直压榨他的上司终于死了，他的内心总算是轻松了些。

    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哪天死在黄老板的手里了。

    说起来，他这一次的死里逃生实在是惊险。

    作为最为重磅的炸弹，他被要求在枪战最为激烈的时候，尽可能地冲到离白衣男最近地位置。

    乱斗过于混乱，加之伊森的体型不像那些流浪汉那么瘦削，反而更像一个雇佣兵。

    伊森就这样平安混过战场外围，顺便还从地上的死尸上摸到了一把匕首。

    如果此时被黄老板安排在屋顶的狙击手还活着，他就会看到这样一番奇景。

    枪林弹雨的火拼现场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那忙着脱衣服。

    可惜，他在火拼开始时就被一激光枪打死了。

    谁叫他暗杀成功后不想着离开，还在那趴着呢？

    伊森在心里不断地计算着时间，用匕首切大领口，一个用力就将炸弹背心整个拽了下来。

    在距离白衣男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时，奋力将背心朝白衣男的方向抛去，自己则朝反方向逃窜。

    炸药爆炸的一瞬间，巨大的冲击波还是将伊森整个掀翻了出去。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碎片刺入他身体的感觉，看来今晚莎莉又得有的忙了。

    爆炸结束后，趁着烟尘还没有散去。伊森迅速将几具尸体叠放在自己身上。

    然后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死亡。

    少年发现了他，不但没有声张，反而还帮他遮掩过去。

    紧接着就是胖男人起身审问黄老板那一幕。

    伊森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少年究竟替黄老板挡了几枪。

    他唯一看见的，就是眼前四肢关节处全部碎裂，眼眶欲裂在痛苦中死亡的黄老板的尸体。

    这一次，他是彻底失业了。

    伊·无业游民·森步履蹒跚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脱离黑心老板的操控本应是件好事，但少年的死却给这种解脱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无法忘记那个少年，那个炙热的少年。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胖男人会对少年的尸体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伊森再次走到了八号街16号。

    里面一片漆黑，敞开的仓库大门像是一张深渊巨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看来是有人收到了消息，已经来这里搜刮过了。

    伊森没有进去，只是默默的伫立在仓库外，注视着这个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想起自己从一个学徒成为明星拳手；想起自己从被打的血肉模糊到战无不胜；想起自己才擂台上挥洒的汗水以及场外的加油声。

    他知道，那些加油并不纯粹，那些观众们喜欢的不过是自己给他们带来的利益罢了。

    又有几人能真的纯粹呢？

    伊森的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少年的身影。

    伫立良久，伊森还是选择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他扛着着一摞斑驳的铁丝网走了出来。

    那是用来围擂台的，铁丝网圈在哪里哪里就是擂台。有时比赛激烈时还需要观众在外面抵着点它，避免选手连着擂台边界一起飞出去了。

    反正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别的势力的地盘。原本的东西也会被扔掉。

    与其成为垃圾，还不如让他拿回去收藏。

    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仓库一样，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当晚，在八号街最热闹最繁华的时候，一个壮汉单手扛着一堆铁丝网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

    途径的热门纷纷躲避，生怕那东西刮到自己。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伊森，只有他自己毫无所觉，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前行。

    “小哥，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不如去我那里歇歇脚。”

    一个衣着清凉，身材火辣的黑皮姑娘拦住了伊森的去路。

    伊森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显然，她并没有被伊森的表情所吓到。她进一步走到伊森的身旁，环抱住他那只没有扛东西的手臂。依偎在他身侧，一脸期待地看着伊森。

    看着那双不断眨着的大眼睛，面容似乎有些重合。

    “你那里，地方大么？”

    意识到伊森话中的含义，姑娘兴奋地连忙点头。

    “大的大的，不仅大还很软呢？”

    “放得下我的东西么？”

    “那肯定能放得下的啊。”

    姑娘牵起伊森的手向一侧的小楼走去，那上面挂着千奇百怪的灯牌，从美照到XX小屋应有尽有。占满了小楼的四周，从外面看上去，不禁令人怀疑这里的房间真的有窗户吗？

    5分钟后，看着眼前还没有自己房间大的地方沉默了。

    这里一看就是房东为了增加收入改装的房子，本就不大的房间被用铁板再次分割。

    姑娘将他领到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也只能放下一张床。

    “那我的东西放在哪里？”伊森抬了抬胳膊，示意姑娘看向他手中的铁丝网。

    终于意识到两人的对话有些不对的姑娘，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天看地看自己就是不敢看眼前的男人。

    “要不您放在走廊上？”姑娘实在不愿意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算了。”伊森转身离去。

    “诶，等等等等。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通讯号。如果你想我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姑娘将一张薄薄的卡片塞进伊森的衣服口袋里，顺带着还在他身上揩了一把油。

    真结实啊。

    临到最后姑娘还不忘送上一枚飞吻。

    走出小楼的伊森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心却轻快了一些。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伊森推开小楼的大门，看见站在楼梯上方杀气腾腾的莎莉。

    他知道，今夜一定是一个悲伤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