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你可别丢纵横颜面啊。”

    高兆冷笑，反向挑衅。

    至此，众人都看出来了，这位苏德润一直咬着高兆不放，原来早有分歧，甚至是个人恩怨。

    辩宫是至高的明理晓义之殿堂，岂容掺杂私人纠纷，但高兆作为新派商家代表，前来招募他们的未来老板，苏德润则是纵横流派的资深学长，利辩之术非同小可，有好戏看。

    人群没有一声异议，反而安静下来。

    苏德润知道高兆的厉害，但话已被堵死，不得不应战。

    “纵横之术，纵为合众弱以攻一强，横为事一强以攻诸弱。敢问：商家有何之术？”他率先发起进攻。

    “商家之术，大富兼济天下，小富独善其身，三谋三略。人谋，事谋，物谋；货略，价略，市略。”

    苏德润顿时脸上喜色，斥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此乃孟儒之义，商家原为窍学大盗！”

    “千年前周武王联合庸蜀羌彭濮等部族，合众弱攻一强，是为纵。又拒西戎，征东夷，伐北狄，讨南蛮，以一强攻诸弱，是为横。可我从来没听人说过，纵横流派有窍取周人智慧。”

    高兆是周人，苏德润是齐人，纵横派。

    “你？哼！”

    苏德润气得顿时脸红，便不在诸学通义上纠缠。

    他转而讥道：“纵横之人，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能，长谋略，能决断，将天下置于棋局，弟子出将入相，左右列国存亡，前有鬼谷祖师，后有大家苏秦、张仪、公孙衍、甘茂……皆为风云人物。敢问：商家祖师是谁，大家又有谁？”

    这不仅在比哪家有更多宗师，也在比哪家之人会更优更强。

    “商家之人勤快，谦和，谨慎，尽责，节俭，务实，镇定，心细，规则。至于商家之人……上至豪商巨贾，下至行夫走卒，只要不祸国殃民，皆可为我商家之人。”

    高兆这是要商家容百家之说，纳百家之人。

    同时在暗骂纵横之人，在则国强，走则国弱，只为一已私利。

    这成功激怒了苏德润。

    但诸子百家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早已互鉴长短，相融相通，他急得直跺脚，最终只能吐出两个字：“无耻！”

    “纵横有道，以飞箝之术探实情，以揣摩之术察其心，以权谋之术作其断。祖师鬼谷子是为谋圣，然大师之后再无大师，自私之人披上鲜衣，便道貌岸然，仰禄失道。”高兆目光斜睨，显然有所指。

    至于指谁，请不要对号入座。

    “你？！”

    苏德润是这个年代的士族子弟，骨子里流淌着礼仪与高傲的血液，何曾被人如此骂过，气得全身发抖。

    “大凡天下之学问，万事成败，皆不出道与术，道是方向法则，术是方法谋略。敢问苏公子，彼之纵横，何为道？何为术？”高兆见时机成熟，发起最后进攻。

    果然，苏德润愣住了。

    甚至连气愤都忘了，瞳孔渐渐紧缩。

    高兆的意思是：你身为纵横学派的天之骄子，不惜在辩宫反噬名望，不断为难我，意义是什么？方法又是什么？

    说直白点就是：你苏德润的纵横辩术打不败我，要不……现在投降？

    冷汗渗满苏德润的额头，他连咽了好几道口水。

    他不甘心。

    他也不能认输，会身败名裂的！

    他抬头望向了高兆，两眼鼓瞪。

    高兆明白了，他想要一个体面。

    高兆想了想，刚才自己才说商家之人谦和，谨慎，务实，于是苦笑了笑，朝他揖礼：“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道是本心，术为人心。

    纵横让弱国图存，让强国图霸，为君王图强显学，本无强弱，在于人为。

    而商家之道，有如伊尹、太公望之治国，有如孙子、吴起之用兵，有如商公之变法，其学问之精深，道法之玄奥，意气之宏远，境界之高明，亦非我高兆小子能够空想妄论的。

    我只知道，欲为大商，当兼济天下。”

    说到这里，高兆不再望向他，目光也由此前的凶厉变为温和，徐徐环望，继续说道：“所以我在雒阳建了一座樱城。

    里面新民六千，都是秦赵混战下流离失所的饥民，几乎都是老弱妇孺。他们依仗我食有裹腹，衣有所穿，居有所屋，病有所医，死有所葬，我依仗他们建起百座工坊，生产商品，互取所需。

    我来齐国是为救我义父的，现在人安全救出来了，却发现劫走他的贼寇是岱山的穷困百姓，被逼为贼的。

    于是我决定在那里重建夫钟，计划再建百座工坊，计划再建百货商场，三年不上计，所得收益全用来引导他们自力更生，奋发图强。

    在雒阳樱城，我建有幼儿园，七岁幼儿以下一日三餐，保证健康成长。我建有小学，十五及笄前都能在那里读书识字，同样一日三餐，任吃管饱，我还计划建成人大学，无论士农工商，无论男女残弱，有心者皆可报名，这些全都免费。

    我计划在新夫钟也建幼儿园，建小学，建成人大学。

    这些都需要人才，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在樱城和夫钟，

    你们不是在为谁打工，而是给你们自己一条道路，实现梦想的新道路。

    在樱城和夫钟，

    只要你努力勤奋，都能小富安家，甚至光宗耀祖。

    只要你具有才能，都能发光发热，甚至与王埒富。

    在樱城和夫钟，

    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所以我真诚地邀请大家，无论你是儒道墨法农，还是纵横和阴阳，请都加入我们吧！

    栅城和夫钟需要你！”

    高兆越说越慷慨激昂。

    他认为，要成为一名顶级的资本家，得首先是优秀的煽情大师，出色的演说大师，卓越的政治大师。

    天光之下，经坛之上，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连圣人荀子都在凝神倾听。

    殿堂内，静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

    包括苏德润，他很感动，也很惭愧，高兆竟然就这样放过了他，还直接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纵横与商家之争。

    当高兆说完，过了好几息，人群才反应过来，慢慢地生出各种喧哗、惊愕与质疑。

    “诸位，我鲁懿可以做证，高卿所言，全都是真的！”鲁懿作证。

    他是稷下学子，毕业后一直留在临菑营商，每逢节日都会到稷下学宫拜见先生，叙述情谊，针砭时弊，同时对学宫或多或少有所捐助，很多人认识他，爱戴他，尊敬他，不是先生奉为先生。

    他的证言，让人群里响起掌声。

    先是零落廖廖，渐渐地变成一片接着一片，最后汇如大海。

    高兆看到，连苏德润都鼓起了掌声。

    成功了！

    终于解决了临菑生意的人才急缺问题。

    高兆正要长舒一口气，荀子忽然问：“‘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是高公子所想，还是出自哪部典籍？”

    高兆微愣。

    他知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出自荀子，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样，都是在暗拍荀子的马屁，但这时才想起，《荀子》是他离开稷下学宫又离任楚国兰陵令后，是近十年以后才著写的经作。

    这就尴尬了。

    要说出自哪部典籍，有吗？还没问世呢！

    要说是自己思想，稍微深谈就会露馅的！

    牙，好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