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资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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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完成商约(五)

    成周,司寇署。

    远处越来越多鸡鸣传来,邙衍睁开了眼睛,抬头望向窗外,几缕阳光照射了进来。

    金色的。

    在昏暗的牢房里,映出里面缓缓飘扬的尘埃,像金豆在翩翩起舞。

    邙衍看着看着,就入神了。

    当他伸手想去抓时,才发现阳光已经从牢门偏移到了紧挨着石墙的草床上。

    当他爬过去再想抓时,发现阳光消失不见了。

    原来已是午时。

    他转眼望向牢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摆放着一个瓦碟,上面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他今天的食物:粟团。

    “不应该啊,司寇署里有许多我邙氏族人,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邙衍喃喃自语。

    他那苍老而凌乱的面庞上,露出的不是绝望,而是不屑的轻蔑,以及冷笑。

    “哼,人有成功风光之时,也会有失败落魄之际,只要我邙衍还活着……对,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就像越王勾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活着,活着……”

    他反复呢喃着,不断回忆从卷籍里学到的各种复仇成功的事迹。

    越想,他就笑得越开心。

    吱呀!

    牢开打开,有人来了。

    他立即收敛笑容,恢复痴呆模样。

    进来的却是老六邙煜。

    邙衍松了口气。

    他摆手苦笑:“谢了,六弟。”

    “什么谢了?”邙煜眼睛连眨。

    邙衍指了指四周:“这些不是你的安排?”

    四下空无他人。

    但在昨天之前,这里有两人站在门外值班,日夜盯守,现在整座牢屋四个牢间空无一人。食物此前是粟粥,现在是粟团,算是改善。此前三堂老邙阳是关旁边牢间的,现在也不知移哪去了。

    这对邙衍来说,不用每时每刻都要佯装痴呆,舒心了,安静了,空气也好闻多了。

    邙煜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盯着看。

    为此邙衍有些愠怒。

    但他没有表达出来,因为还看到邙煜脸色阴沉,眉头紧锁,便问:“怎么了?”

    “西邙村所有族人要迁到邙邑去。”

    “为什么?”邙衍不解。

    “你这么聪明,想不到这是要把那片地赔给高兆吗?”

    几个山头,方圆十几里!

    “为什么?”邙衍更加不解了。

    在他的想法里,他就根本没有拿黄金,一根都没有,赔什么赔?

    他冲到牢门,抓住木柱质问:“这是谁的主意?他怎么敢?!”

    “用来容置数千饥民,这是东君的决定。”邙煜冷眼俯视,没有怨恨,却更比怨恨,“我想起来了,那些饥民还是当初你的杰作。”

    “东君?……这,这怎么可能!”邙衍感到很不可思议。我可是他臣子啊,座上宾!

    他在满地坑洼和雪水的牢房里来回踱走,不时捧起双手怔怔地看。

    “这是我自己的杰作?”

    不可能,这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鹿鸣楼属于我们的部分,折成钱贱价四百万钱,赔给高兆了。也就是说,今后鹿鸣楼再没有我们成周邙府的份了。”邙煜接着说道。

    “什,什么?!”

    邙衍瞠目扭头,发现脖子有些僵硬,“这也是东君的意思?……这关他姬杰什么事?他敢?!”

    邙煜没有回答他。

    这让邙衍感到愤怒。

    他伸手要去抓邙煜的衣服,心中大骂:你这个败家混帐,才做临时家主几天,就把鹿鸣楼这棵摇钱树给弄丢了!

    邙煜掰开甩走他手,目光冷漠:“这是猗府的决定,话说这不还是你邙衍的杰作吗?”

    “猗府?他们怎么敢?!”邙衍感到不可思议,我们是盟友啊!

    “那晚你哪怕听进我一句劝,不跑过去偷人家金子,怎会落到人人唾弃我们的地步!”邙煜冷冷说道,最后还朝地上唾了道口水:“成周邙府……不,是我们所有邙氏族人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

    邙衍听明白了。

    他邙煜就根本不是过来看望自己的,而是要痛打落水狗……不不不,是要逼宫,要将“临时”二字彻底摘掉,做正式家主!

    不会让你得逞的!

    “哈哈!——邙煜啊邙煜,你以为凭此就可以将我置于死地吗?你别忘了,邯郸邙府可是听我的,我们买断了三年赵铁!”

    “买断三年赵铁?”

    邙煜却是呵呵地冷笑起来,不,那是嘲笑:“三天前白泰和向白府所有堂老发起讨论,说要替代我们垄断雒阳铜铁市场。他们负责销售,高兆负责进货,货源是河东中条山铜矿和东崤宜阳铁矿。”

    宜阳距离雒阳不到百里,相比赵铁邯郸的近千里路途,竞争力不言而喻。

    “宜阳?秦铁?……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邙衍瞪大了眼睛。

    他随之想到,这肯定又是邙煜的伎俩。

    他哈哈大笑起来,嘲笑邙煜的手段太低劣:“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一定是这样!你想骗我?你还嫩了点!”

    这不怪他,换作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包括一开始的邙煜。

    因为那是秦铁。

    秦律苛酷,动辄杀头,抄家,诛族加连坐,就是几两几两地夹带走私,抓到也是砍头。

    “而且是官方明面上的。”邙煜没有驳斥他,而是冷眼俯视,徐徐补充道,“所以你的赵铁买断三年,就是白白送钱给平原府,毫无意义,还被人当傻子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邙衍的眼神渐渐地有些慌张,然后是凌乱,“邙煜,你休要骗我!”

    “另外,今早我收到急报,高兆交付给我们的一百车铁料,在萑苻泽给人劫了,五百多人的护卫队伍,被杀得只逃出几人!”

    说着说着,邙煜那原本冰冷的漠视目光,渐渐地被愤怒和怨恨淹没。

    百车铁料走的是朝歌-宿胥口-荥阳官线,路线最优且安全,唯一的缺点是要经过洛汭。

    那里湖泊星罗,蒿草人高,遍布贼寇,但有右昶在。

    可他黑吃黑了?邙衍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不可能!右昶为邙府做事十几年了,一向稳妥!

    “邙煜,你还在骗我!”

    “我骗你?呵呵……哈哈!——”

    邙煜由冷笑变成仰头狂笑,那不是高兴,而是气愤、后悔和悲痛。

    气他邙衍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怨他邙衍自翊聪明,以为谁都是棋子。

    恨他邙衍心中只想着扶邙子凌上位。

    “五百多人啊,全是我们邙氏族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邙衍,你骄傲,你自负,你眼中只有你儿子和高兆!”

    “右昶不可能黑吃黑的,我不相信!”邙衍发疯似地叫着,喊着,慢慢地,他开始喃喃自语:“我现在肯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在做梦,我要醒来!”

    他开始撞墙。

    “哈哈,不会痛,原来真是梦!”

    他接着撞,一下,两下,三下……

    一边哈哈大笑。

    到最后,他满脸鲜血。

    不知是血的温度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还是血的腥味让他重回现实。

    他满手抹着鲜血朝向邙煜:“看,我都说了我俩刚才是在做梦。他右昶怎么可能会对我黑吃黑,我可是邙衍,堂堂邙府家主,对吧?六弟?”

    “呵呵,不可能?整整一百车铁料,哪怕是按现在的市价,那也是价值七千两黄金。你那可怜的三百两报酬,他右昶不会选择?

    当初我劝过你不要太相信右昶,他就是一头喂不饱训不服的野狼,可你,你……说到底,还是你邙衍太自负!”

    说到后面,邙煜从冷言讥讽变成了咆哮:“死的那些人,全是我们的甥儿,侄子,全是我们的亲人,你这个混蛋!

    你知不知道,当我过来司寇署时,我们邙府已是家家戴丧,哭声震天。

    我甚至不敢去拜祭他们,怕被骂死。

    这全因为你邙衍!你骄傲!自负!!”

    咆哮到最后,邙煜的力气似乎用完了,要虚脱了,肥胖的身躯摇晃几下,手伸进了袖袋。

    那里面,藏着一条灰色葛带。

    很奇怪,今天司寇署竟然没人说要搜身,甚至是询问或提醒一句都没有。

    “等等!”

    邙衍似乎被骂醒了,意识到什么。

    他眼神哀求,不顾满地雪水泥泞,双手爬向牢门:“右昶他黑吃黑了,那我家子凌呢?”

    “你儿子邙子凌死了,尸体被挂在萑苻泽路边,任由秃鸟啄食,尸骨曝晒。”

    邙煜说得很平静,脸上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怨恨,更没有同情,可能是力气的确用完了,也可能真是心无波澜。

    但邙衍瞳孔骤缩,全身僵硬。

    许久,

    他没有流出泪水,但双眼鼓瞪着一动不动,仿佛时间久久定格。

    整个牢房寂静。

    窗外几声飞鸟掠过。

    咻咻——

    末了,邙煜又平淡说道:“大哥也死了,全都死了。”

    然后转身,垂头而走。

    原来他是孤寂,无助,迷茫,以及深深的害怕。

    因为他意识到,或许在高兆出现的第一天时开始,今天的结果就已经注定。

    连做了二十多年家主的邙衍,所布下的天罗地网,三重杀关,都被他高兆不仅破得行云流水,顺其自然,还将邙府反击得体无完肤,家家哀嚎。

    邙煜本来是想过来要骂醒邙衍的,但发现其实最应该同情和可怜的,是他邙衍。

    选了高兆做对手。

    所以邙煜最终没有拿出那条葛带。

    但想到五百族人的性命,他在开门前还是抛下最后一句话:“好自为之吧,现在整个雒阳的人都在骂你,唾弃你。全族人也都恨不能喝你血,啖你肉。”

    在他关门之际,

    “高兆!!!噗!——”

    扑通。

    里面传出邙衍嘶吼喊声,然后是吐血,倒地。

    吱呀……嘭。

    邙煜呆滞了几息,如常关上牢门。

    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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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冯笑么笑我”、“龙博想”、“阳光上的灯塔”……矫情的话就不多说了,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