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履商约的次日。

    巳时。

    邙衍吃过餐食进入书房，例行审阅各种文事。

    他心情有一点点糟糕。

    昨日谋划如此周全，本想好好虐待和羞辱高兆一番的，却没想到给高兆反骂了几顿。最后餐宴，白泰和、周冣、杜翊和刘修四人先后以事告辞，只剩苏高义和猗士衡两个后辈。

    不过无妨，有连环三计在手：

    如果他从孟津北上，走不过谍邑河雍，如果往东走宿胥口或是垝津，萑苻泽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大概率走萑苻泽，上党还是兵荒马乱。

    即使他安全抵达邯郸城，那边邙府已经通知，将会通过一切手段，哪怕是血亏，都不会让他筹齐百车铁料，彻底名誉破产。

    甚至“莫名消失”在邯郸城里。

    就算他备齐货物，萑苻泽那些人已经谈好，等在他回雒阳的路上。

    这三重大关，纵他高兆是神仙都难逃。

    邙衍揉了揉太阳穴，发现书房外早等着一名族卫，正是派去监视高兆的队率。

    为对付高兆，他昨天特意叫上老六邙煜，一是帮忙叫吠，二是记住高兆的样貌，邙煜是高兆回来时的第一重和第三重关。

    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邙煜被高兆绕着骂了顿，气得说今天一早就去萑苻泽，族探暂交邙衍指挥。

    族探同时监视朱樱寨，足足出动了四队共二十名，为此老大还笑话他邙衍：“你是低估族人能力还是太高看那小子？”

    早知道昨天宴席也把他叫上。

    邙衍整了整思绪，让队率进来。

    “昨日高兆与白泰和一道回白府宴食，之后去了太仓，在城门关闭时从谷门出，一路返回朱樱寨。”

    “太仓？”邙衍皱眉。

    太仓就是官府粮仓，也是官府指定存储商粮的集中地方。

    “是的，白泰和与高兆两队车辇，径直驶入白府粮仓，一刻时后出来，白泰和返回白府，高兆出城，暂无异常。”

    “分出一队人盯着白府粮仓，估计高兆想混入粮队出城，途中再离队赶往邯郸。”

    “是！”

    “朱樱寨那边情况怎么样？”

    “一如往常。截止到昨天，司工署的人沿着寨栏修筑简易住所，目前已有百间，司寇署派有一百人，加上有道士设坛作法，目前秩序无恙，司徒署登记身份进展小半，预计再过十日可完成……”

    “等等，登记身份才进展小半？”邙衍不解，都六天了，要这么久？

    “他们登记的信息比户籍还详细，有背景、性格、擅长、理想……”

    “继续汇报。”邙衍挥手让他说重点。

    “据司徒署那边的人透露，流民人数预计达六千。”

    此前邙子凌驱赶流民去蝗食高兆，目标是上万流民。

    成周不够，他就派人到西周国的王城、解邑、唐邑那边去散布消息。

    要不是听到高兆获捐有上万石粮食，够撑一个多月，他甚至打算派人去谍邑、平阴、偃邑等，总之就是要赶去上万饥民。

    谁知高兆爽快弃约，蝗食计划嘎然无用，最终不了了之，被吸引过去的饥民约有五六千人。

    但那也是一眼望去，满山脚的人。

    朱樱寨很小，不可能塞得下他们。

    司徒署的人建议沿寨建简易居所，先应急容置，度过寒冬再说。

    高兆同意了。

    朱樱寨将成为一个内圈治所、外圈城廓的大城。

    一日施一次粥，保证有粟粒，让人饿不死。可以用一定数量的干草柴伙、树干石头等，换取满满一大碗有盐味的青菜稠粥，省了建筑材料钱。

    他又在寨子一边横挖山体，说要建窑储冰，朱樱寨俨如工地。

    “土地是西邙村的，钱粮是找人捐的，材料和人手免费，一分钱没花，高兆可真有你的。”邙衍也不得不佩服。

    队率汇报完毕离开，邙衍紧接着去找老六邙煜。

    “高兆会混入粮队于明天出城。”

    “我现在就出发，路上等着他！”邙煜脸色阴沉，昨天的气还没消。

    邙衍还是觉得心神有些不宁，又找老大邙烛：“直觉告诉我高兆已谋划好在邯郸的一切，望大哥提前出发，做好万全准备。”

    “我说老二，他今年才多大，你不觉得你太高看他吗？”邙烛很是不屑，昨天的事他已经知道，认为那是老二老六无能。

    “整个成周城都被他忽悠了个遍，朱樱寨那边井井有条，我认为把他当作苏厉和白雪这种人精都不为过。

    大哥，我们谈好了的，你若事败，子凌重掌谍邑事宜，你若事成，所赚一百八十万钱分你私人一半，你可别把煮熟的鸭子给弄丢了。”邙衍重提内幕交易，威逼加利诱。

    当初邙猗联标百车生铁报价是四百万钱，如今雒阳铁价已腰斩一半还多，现今报价是一百八十万，邙府是准备让高兆有去无回，独吞货物。

    “若他高兆没过第一关，那也是属于‘事成’。”邙烛同样强调交易，不甘下风。

    “那是自然。”

    “行吧，我今日出发。”

    重履商约第三天。

    巳时。

    “朱樱寨一切正常，无人离开。”

    “太仓那边呢？”

    “粮食车队没有要出发的迹像。”

    邙衍皱眉，早先获得消息，白府的首批粮食会在今日出发，前往北地邯郸，却没有要出发的迹像？

    “紧盯太仓，有新消息立即禀报。”

    未时。

    “粮队收到通知，说行程有变，改为明日出发。”

    邙衍：“……”

    “朱樱寨那边呢？”

    “一切正常，无人离开。”

    重履商约第四天。

    巳时。

    “朱樱寨那边一切正常，无人离开，太仓那边粮队仍是没有要出发的迹像。”

    哗！——

    笔山笔架被邙衍扫出数丈远。

    “伯公饶命，情况的确如此！”那队率以为他在发自己怒气，连忙跪伏在地。

    邙衍却倚着扶几，锁眉闭目。

    片刻，

    “朱樱寨那边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小事情也说。”

    那队率想了想，竖起食指：“是有一件，有个自称大白的人，今天未时在寨门外摆起擂台，说打嬴就赏一条彘肉。有个兄弟想探下虚实，扮为流民上台，的确是她。”

    “她什么时候去的朱樱寨？”

    那队率眼睛连眨。

    “对啊，昨天和今天都没见她出过白府，她什么时候过去的？……伯公饶命！

    当日高兆车辇出城，虎子、桩子及四个寨民一个没少，我们两队十人亲眼所见。

    白府所有门口同样有人在盯着，直至现今。朱樱寨那边更是二十人日夜紧盯，附近围栏都安排人在看着……”

    队率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算了，撒了太仓和白府的人吧，全部去盯朱樱寨。”

    事已至此，发怒也没用，邙衍挥手让他离开。

    看着地上碎成零件的笔架，邙衍脸色阴鸠。许久，他忽然呵呵地顾自冷笑起来。

    “高兆啊高兆，你今年才多大啊，怎么就预判了我的预判，知道我要杀你，在赴宴前就计划好在太仓脱身出城，以随从虎子总是不离身的印象来作掩护，步步算计！”

    啪！

    邙衍手中的毛笔断成两折。

    “摆擂台？这是在向我示威吗？哼，就算你能逃过萑苻泽到达邯郸，那又如何，那边同样有天罗地网在等着你。就算你能活下来，能筹齐百车铁锭，那又如何，回雒阳的路还是你的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