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高义不干了。

    “高公子，苏某可不惧邙猗！”

    一失往常的风度翩翩，起身向前。

    “唉唉唉，苏贤弟，高公子已经宣布了。”邙子凌挡在高兆前头，双手插腰，颇为得意。

    苏高义一点也不惧他，推开他，俯身朝前，同样居高临下。

    “高公子，明明苏府的方案最优，你却选了他们。做生意要讲公平、信义！传言你要在雒阳发展，现在不给大家一个说法，恐怕日后连立足都难！”

    好了，这是得罪苏府了。

    高兆连忙起身，拱手表示歉意。

    王卿周冣等人也起身赶来，成周城父杜翊拦住苏高义，西国大夫綦母恢去拉邙子凌，周冣则护在高兆前头。

    一时间现场乱哄哄的。

    就像菜市场，完全不像有高官坐镇的样子。

    “安静！”

    这是周冣近十年来首次大喊。

    他一脸疲惫。

    高兆的生意表面上是商业行为，实际事关秦周两国关系。

    东西两室素来不和，两派肯定会争得头破血流，他身为王室公卿，不仅要从中调和，还要确保无论花落哪家，都要协调那方官府配合。

    尤其是如果东周国一派中标，货物还要途经西周国，不能耽误事。

    “高公子，说几句？”

    周冣苦笑了笑，解铃还须系铃人。

    高兆连忙起身。

    “诸位，事前我说过生铁价高者得，精粟价低者中……”

    “对啊，那为什么没有选我苏府？”苏高义仍在气头。

    “这‘价高’与‘价低’嘛……是我高兆的错，当初没有说清楚这并不完全指钱。”

    高兆满脸惭愧，说完，朝苏高义再度拱手，俯身九十度，长揖至地，行了个比天揖之礼还庄重的长揖，以示郑重道歉。

    众人面面相觑，都到这个份上了。

    现场安静许多。

    “请高公子细细说明。”白泰和皱眉道。

    白府对竞标不是志在必得，但也不是毫不在意。

    在成周金市，在河洛所有城邑，他们同样多的是店铺和田地房产。

    要是早知道竞标不完全指钱，白府也出得起。邙府过了时间都能追加方案，白府也能现在追加几个店铺！

    “高某初到成周行商，生活拮紧，是以天寒地冻下，一家人挤一间草屋……”

    说到这里，高兆苦笑了笑。

    “邙猗的方案有三进大院，正解家人寒冷蜗居之眉急，又有金市铁铺，可解高某欲商成周之初困……”

    “高公子！”

    苏高义大声打断道，“大宅子和金市铺子苏府也可提供，不出一个月便能手续齐全，完全相让……”

    “苏公子。”

    高兆同样打断他，“时间就是金钱，一个月时间太长，对高某来说足够赚五十万钱了，还望见谅，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众人皆愕。

    五十万钱，是万名士卒整整一个月的口粮，是普通人家一直风调雨顺下，一百年不吃不喝都赚不到的巨额财富。

    高兆你初来乍到成周，什么都还没有，接下来的这个月你能赚五十万钱？

    简直不要太嚣张！

    “咳哼，高公子你……莫要说了。”周冣本想让他消消苏府的气，没想到还吹起牛来了。

    “接下来的这个月高某的确能赚五十万钱，若哪位不信，可以与我业绩对赌。”

    这是后世天使投资的常见路数，主要用于对赌成功上市。

    众人头一次听，但听得明白。

    “邙子凌佩服！”

    “高公子勇气过人！”

    邙子凌和猗士衡率先附和，高高拱手。

    事已至此，郏丁史三家主事郁闷离席，苏高义甩袖而走。

    目送他们离开，高兆从衣袖里掏出三份空白缣纸，现场写上合同内容，分别与邙猗二人落字签押。

    尘埃落定。

    “高公子，院子可以随时入住，铁铺可以随时接手。”邙子凌乐得合不拢嘴。

    三进的大宅怎么可能说住就住，总得收拾一番，高兆拱手表示感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铺子不急，过几日再去看，不过那院子……还有数日便是冬至，希望能于节前入住。”

    “明白的，一定。”

    “今日可喜可贺，今晚我们鹿鸣楼不醉不归，我请客！”猗士衡也是满脸春风。

    “高公子！”

    身后突兀传来一道喊声，苍老而冰冷。

    高兆扭头望去，却是东周国大夫刘修，手中拿着缣纸，身后跟着一群人。

    “老夫一向爱凑年轻人的热闹，这是契纸，请落字画押吧。”

    “这……”

    高兆拿过缣纸一看，愣住了。

    竟然真要对赌，还是十万钱！

    刘氏是偃邑大族，成周货物要去东周国都城巩邑，或是走洛汭线去韩国，都需要中间的偃邑刘氏点头。

    不然，洛汭沼泽密布，蒿草连天，贼寇横行百年官府都没有办法。

    生意花落西周国一派，你有怨气很正常，但不用一下子这么狠吧？

    又跟刘氏无怨无仇的，往后还要依靠他们的运输。

    高兆犹豫了。

    “怎么？刚才你敢说这个月能赚五十万钱，不信的可以对赌，现在又不敢认？”

    刘修柱着拐杖，冷眼观视。

    “我也来，一万钱！”

    “这是我的，给我签！”

    他背后跟着的七八人，也手扬缣纸，争着要签。

    高兆舔了舔嘴唇。

    “等下。”

    却是王卿周冣。

    他拐着朱红玄鸟木杖，矫健地站在高兆前面，朝刘修和众人先是拱了拱手。

    “刚才高公子是形势所迫，诸位何必与晚辈后生较真呢，能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凑这个热闹？”

    短短几句话，众人纷纷还礼，四散离去。

    周冣扭头朝高兆点头微笑，脸上写着：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高兆：“……”

    刘修还礼后，却是没走。

    “周公，要是往常您开到口，我刘某无论如何都是要给这个面子的，但今日生意不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理应苏府中标！”

    说到这里，他转身朝向高兆，脸色阴沉：“若想在雒阳做生意，就要讲究公正，说话一言九鼎。对吧，高公子？”

    高兆点头，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缣纸。

    周冣拨开，拦在刘修面前。

    “刘公，都现在这种情况了，东君还要与西君争天子之国这个虚名吗？”

    刘修没有吭声，但表情不以为然，显然答案是：“是的。”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秦王不敢动王室吧？”

    刘修依然没有吭声，但面色凝重起来。

    “若赵国全灭，接下来首当其冲的定然是西室，两室唇齿相依，下面的人看不透，难道你与我这把老骨头也看不清楚吗？”

    刘修紧紧攒着缣约，仍然没有说话。

    “其实标落西室更加合适，若王室交好秦廷，同样裨益东室，不是吗？”

    周天子居住在西周国的河南邑，也叫王城，西周国是天下公认的天子之国。而且西周国三面环秦，贸易往来更加便捷，之间更少牵制和阻碍。

    “我周冣向你保证，一旦西君与秦廷交好，定然带上东室一起，此次我们不要再争，如何？”

    刘修锁眉闭目。

    片会，他猛地睁目，狠狠瞪了高兆一眼，将缣纸扔在地上，甩袖而走。

    “高公子，老夫总算还有点用处，你在雒阳安心发展。”

    周冣朝高兆抚须而笑，就差把“免谢”二字挂在脸上了。

    高兆：“……”

    刘修等人就要跨出大门，身后传来：“高兆说话一言九鼎，不敢对赌的是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