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驶来一队人马。

    远远望去，全都手持长戟，身穿漆红皮甲。高兆见过他们，也很好认，是邙府护卫。

    一般来说，世家豪门护卫的武器是棍子，城内安全，不需用到刀剑长戟这种大杀器，但邙府就是那么豪横。

    队伍停稳，一名年轻男子从五彩车辇钻出，头戴玄冠，身披棕色虎裘，贵气逼人。

    高兆见过他，是邙府的嫡大公子邙子凌，雒阳人称成周虎。

    “见过大公子。”

    邙澹早已垂首立在一边。

    “叔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邙子凌话是这么称呼，语气却是轻佻，还斜眼瞥了下邙澹带过来的几个人。

    “这个嘛……回大公子的话，这间小院是在下的，呵呵。”邙澹咽了道口水。

    “看来叔公赚有不少私产。”邙子凌两眼眯了眯。

    “大公子饶命！”

    邙澹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邙子凌却是没再理会他，而是目光越过院门，望向还在院内的高兆，眉头微皱，泛起疑色。

    “高公子住这里？”

    “他乡行商，能省则省。”

    高兆将蜜干塞给姨娘，示意她先回屋，自己拉上虎子迎在院门口，揖礼笑道。

    “邙公子是嫡长子，不了解庶子悲凉。”

    邙子凌嘴角翘了翘。

    “住得如何？”

    “挺好，谢邙公子关心。”

    “他这过来是？”

    邙子凌挥手让跟在身后的邙澹近前，手指着他问高兆。

    没等高兆开口，邙澹堆着笑容答道：“大公子，小的过来只是瞧瞧，和高公子聊下天，呵呵。”

    紧接着，他又朝高兆呵呵笑道：“是吧，高公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高兆点头。

    “高公子是我朋友，这小院就送给他吧。”

    “啊？”

    邙澹差点就跪下了，“公子，我这，这间小院……”

    “子凌兄的好意，高兆心领了。”

    高兆摆了摆手，婉拒了。

    小院约值数千钱的，够买一头耕牛，但这几天估计需要他邙澹关照。

    “这院子有点小，我打算等生意落定后，再寻间大的，在雒阳扎根发芽，长久发展。”

    这是赤果果的暗示。

    又“氓公子”变成了“子凌兄”。

    “子凌明白了。”

    氓子凌哈哈大笑起来，很是高兴。

    末了，

    他靠近高兆小声道：“不满贤弟，刚收到消息，秦将郑安平果真率领精兵两万，于三日前抵达新中，与王龁的主力汇合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他拔高声调，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几日贤弟这里会相当热闹。”

    这在威胁自己。

    雒阳距邯郸相隔数百里，中间还隔着韩魏两国，全程快马需要一天一夜。

    三天前的消息传到雒阳，如果在和平年代，正常。

    但现在北边兵荒马乱，邯郸被五十万秦兵团团围着，整个北方上党和河内之地都在秦人手中。

    能收到邯郸三天前的战况，只能说明一件事：邙府和王廷公室紧密相联，那人或是重臣，要臣，甚至是君王，天子。

    高兆轻笑了笑。

    “贤弟，告辞。”

    邙子凌潇洒地扬扬手，钻入车辇离开。

    邙澹也一边朝高兆拱手表示感激，一边跟在车辇后面离去。

    人马渐远，高兆脸色恢复凝重。

    从雒阳四门八府之中选一家做生意，是门艺术活，得慎重。

    “进屋！”

    屋门打开，母亲脸色漆黑。

    牙，隐隐作痛。

    远处传来喧嚷声。

    “母亲，又来一拨人，我先去应付。”

    高兆眼神示意虎子跟上，跑出院门。

    ……

    次日，晨时。

    “哥，我们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虎子粗眉紧皱，小眼睛眯成一条线。

    “这是个问题。”高兆点头。

    昨天过来的第二拨人来自猗府，谈生意时就力邀晚宴，高兆婉拒了，因为有宵禁，应宴的话就要留宿猗府。

    也不愿意，他们的名声可是一般般。

    猗府傍晚时再度派人来，是邀请去鹿鸣楼，那是邙猗两家合伙的产业，雒阳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想到回屋后要面对母亲，两排牙都隐隐作痛，高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哥，你说呀，接下来我们去哪？”

    虎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现在还敢回家吗？

    “这几日家是不能回了……”

    高兆寻思了会，“去上清观吧。”

    上清观位于北邙山翠云峰上，据说两百年前老子在那里炼过丹，收有一大帮学生，发展至今是盛名在外的道家庙观。

    每年春社、上巳、寒食、乞巧、冬至等等节日，成周和王城的百姓会一路沿着湹水官道，去祈福，祭祀，拜神。

    上清观香火鼎盛。

    前主住在王城时没去过一次，高兆搬到成周后，几乎每天都去，用虎子的话是：“你想修仙？”

    高兆发誓，他只是好奇炼丹术，而且是有道号的，叫金谷子，号金谷居士。

    道名金光闪闪，又壕又好听，高兆超喜欢。

    那是上清观按山论辈，正好排到西边毂水和谷水交汇处的金谷而来，所以在上清观，高兆是不给钱都可以住宿的。

    “君母那边怎么办？”虎子挠头问道。

    确实，要是两个大男人都不回去，家中就只剩下三个弱女子。

    不过，

    “现在家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全。”

    “为什么？”虎子想不明白。

    “我们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就跟来邙府和猗府，后面接着的呢？”

    虎子似有所悟，连连点头。

    “左邻右舍见了会怎么样？那些巡吏官员知道了又会怎么做？还有那个邙澹，所以说，这几天家里安全着呢。”

    “不过这几天不回去，是要告知一声的。虎子你回去一趟，告诉我母亲，就说上清观的翠云大道长很欣赏我，被我渊博的知识吸引，非要留我谈经论道数日……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没没！”

    “我在朱樱农庄等你，快去快回。”

    成周城到上清观相距七八里，在翠云峰山脚有个小村落，其中一户有点生意头脑，在路边搭了凉棚，每日在路边吆喝叫卖温水，维持家用。

    多次见面熟悉后，半个月前高兆给那户挂上“朱樱农庄”招牌，附近移种些大棵樱树，再帮着联系城内金市的商家，提供卖蜂蜜水、枣子、汗巾、登山杖、香烛……等等服务，没过几日，生意竟然火爆数倍，不得不招上另外几户才忙得过来。

    现在整条路边都是那户的。

    朱樱农庄也就成了高兆的固定休息站，全免费。

    虎子吨吨地往家里跑，高兆便朝城北先去，没想到才出了谷门，汇路到夏门时虎子就跑回来了。

    “这么快？”

    “别提了，姨娘说她天一亮就在路口等了。”虎子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情况？”

    昨晚两人夜宿鹿鸣楼，猗府是有派人去告知留宿猗府的。

    “姨娘说昨天来了一拨又一拨人，现在院子外面还停着几队车辇……”

    “说重点。”

    “君母已经知道百车铁锭和万石粮食的生意啦！姨娘说她吓得昨晚一整宿没睡……哥，到时鹿鸣楼签约，君母会不会去闹啊？”

    高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