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即使天已经放晴了，但是山里因为道路仍然崎岖，路滑难行，所以中午10点10分法医他们还没有到。赵帅恒他们联系过后才知道急救车和尸检人员在距离目的地4公里左右打滑被困了，救护车上的医生、驾驶员、护士、尸检人员使用防滑链、铁锹、麻袋等工具后依然没有效果，最后，医生等所有人只好弃车，携带必要急救设备步行。

    法医他们是中午12点40多才到达现场的。到达时，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但是他们依旧很快的就进入了状态。而经过尸检，法医也初步断定了死者并不是死于火灾或浓烟，他是死于后脑钝器伤，他们初步推断凶器是类似于园柱形的棍棒。

    “你们看，死者头皮下有颅骨衬垫，因此形成了条形或椭园形皮下血肿，而且凶手很明显的力气很大，下了死手，所以尸体上没有多余伤口，应该是一击毙命。”

    “然后死后又把他的腿砍下来了？”赵帅恒蹙眉。

    “应该是。因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赵帅恒和徐煜阳陷入了沉默，而听到这，死者的五十多岁的妻子突然就从他们身后大哭起来，她一边说着“是谁那么狠”之类的话，一边哭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徐煜阳走向了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女人。

    他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很早之前“卖掉”了廖恩博的事。

    “廖恩博？他是谁？”

    女人泪眼模糊的眼睛看向了徐煜阳，徐煜阳告诉她，他是很早之前的犯了出租车抢劫杀人案的廖鹏昌的孩子。

    女人的灰溜溜、雾蒙蒙的眼睛迟钝的转了一会，而后，当某个回忆忽然被她记起来后，她猛地就慌乱了眼神，她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说她不知道，她不认识。

    赵帅恒走了过来，拉住要逃离的女人。

    “看来你不仅认识那个孩子，你还相当熟悉。”

    “你别胡说！我只是个在家看孩子的女人，什么廖什么的，我不认识！”

    “好，你不说也行。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已经查出来你丈夫和廖鹏昌的表哥合伙把廖恩博给卖了的事实了，而现在廖鹏昌的表哥和你丈夫都已经死了，恐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被廖恩博灭口。你不是不知道吗，那行，你要是想回家，我现在就可以安排警员送你回家，来，来，“说着，赵帅恒就真的唤过来了一个警员，也直到这时，女人才忽然慌张起来，她的如同稻草的脑袋拨浪鼓一般猛烈的摇了起来，而后不一会，她满脸便都是眼泪和鼻涕了，她还当即就跪了下来，抓住了赵帅恒的裤子。

    “你松手！你抓我裤子干什么！”

    “警察同志！我丈夫真的是那个小兔崽子杀的吗……警察同志……！救我！呜呜……我是无辜的，警察同志……！”

    赵帅恒和徐煜阳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没有想到赵帅恒简单的“一炸”，就那么顺利的炸出了女人的话。

    “看来，你之前猜得没有问题。”赵帅恒低声说。

    “嗯。”徐煜阳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后他忽然就有点想笑。“你的裤子……”

    赵帅恒暗自骂了一声，而后就很快的就背过了脸去。

    而后，下午的时候，就在徐煜阳和赵帅恒就把他们的旅馆当作了临时的审讯室，对女人录取了口供，而当地的民警就负责了记录和录像。

    据女人说，她当年也曾经反对将这个孩子卖掉，因为这个孩子好像天生就是个天才似的，即使他的爸爸都‘那样’了，但是这个孩子却什么功课都没有落下，他回来后，他的丈夫刚刚给他安排进了山里的小学，他直接就考了年级第一名。但是，孩子的成绩的优秀却反而让大山里的其他村民不安起来——因为他们都说，他父亲已经是罪犯了，孩子如果再那么聪明，将来继承了他父亲的凶残的话，那岂不是就更吓人了？就好像是那个城里人才说的那个词——‘高智商犯罪’。

    “呵，你们这里的人，说你们民智未开吧，但是这种词倒竟然还知道。”赵帅恒无语。

    “我也没听说过，是有一个去外面读过书的人说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在村里传开了。所以大家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孩子，也越来越害怕这个孩子。”

    “然后你的丈夫就和廖鹏昌的表哥就合伙起来把他卖了？”

    女人偷偷的看了一眼赵帅恒，哑声说道：“孩子的叔叔是有这个意思，他本来就没钱，所以就想换点钱，我听说有两次，孩子叔叔赌输了就直接在牌局上抱怨起来，‘要是这个孩子哪天自己淹死就好了，是不是政府还会给他一笔赔偿金？’后来……还真有一次，孩子还真的就差一点淹死在村里的池塘里，不过再后来，他又听到了人死了只有买保险才能获得赔偿金，廖鹏永（廖鹏昌的表哥）他这才找到我丈夫。”

    “但是，真正后来被淹死的人，却是他自己。”徐煜阳心想：“这恐怕就是廖恩博的报复。”

    “然后呢？”徐煜阳问。

    “然后，廖鹏永（廖鹏昌的表哥）就找到了我丈夫。那天晚上，他们的谈话，我听到了。廖鹏永的大意就是希望我丈夫能帮他找个有钱的卖家，越快越好。我听到后吓了一跳，因为我的胆子是比较小，所以我还是不太敢，所以我还曾经劝过我丈夫要不然就别冒险了……我丈夫一开始也说好，但是后来过了四五个月之后，忽然有一天，廖鹏永又来了，接着，没多久，廖恩博就失踪了……我为此还特意问了我丈夫，我问他为什么要趟这趟混水！结果……他就乐呵呵的给我“显摆”了一下他包里的几万块钱……那个年代，几万块钱可是个大数字！……所以，我就只能认了，而且……毕竟全村的人不是也都不希望见到那孩子吗？……所以我就觉得，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孩子命不好罢了……”

    说到这里，赵帅恒冷哼一声，打断了她。“不是他命不好，而是因为他出生在了那个家庭，遇到了你们这些人，他的命才不好的！除了那些天生的染色体变异的人之外，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只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徐煜阳一愣。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昨天赵帅恒还在为自己为廖恩博说话而生气，但是今天，他就成了那个为他打抱不平的那个人。

    徐煜阳的嘴角露出了点点的欣慰的笑意。但是很快的，因为他们还在审讯，他便又将这份感怀隐藏了起来，他接着问女人，那她知不知道对方卖家的信息，哪怕只是间接的线索也行？

    女人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知道……而且都那么多年了……我真的只能记得这些了。”

    女人说着，就再次颤抖着肩膀哭了起来。徐煜阳和赵帅恒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哭他的丈夫，还是在哭自己。

    傍晚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女人也终于被送回了家。高方政那边，也同步传来了信息，因为山区监控本就稀少，再加上大雪，所以车辆排查个工作特别艰难，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却还是在进入省道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尾号同样是“09”的，和当年的案件非常类似的车，不过进入到省道之后，这个车就没有了踪迹。

    “应该是挂牌的。”徐煜阳说。“我当初在追这个车的时候，它的车牌的尾号不是09。虽然车牌也被雪覆盖住了，但是至少最后的一个尾号，不是9这种带有圆弧形状的字母。而是1或4。”

    “好吧，那我们再扩大范围去查，再查一下尾号是1或4的车。”高方政说。

    至此，线索便又断在了这里。

    徐煜阳他们准备挂电话，而就在这时，电话里却忽然就传来了一句“等等。”，让赵帅恒的手停了下来。

    “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了？”赵帅恒和徐煜阳同时问。

    高方政却在那边支吾起来。“不，不是……是宁妍，她说她要徐煜阳你接电话……

    徐煜阳一愣，宁妍怎么会在警局？

    *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接到赵帅恒的报平安的电话后，宁妍就一直没有睡着，她又担心，又生气！

    担心，是因为徐煜阳现下没有了联系方式，而他又一直在冒险，所以这让她实在很是焦虑；而生气，也是因为这件事。昨天夜里，赵帅恒的电话简直让她的全身的精神都高度紧绷起来，但是，他们却完全忘了自己，如果不是她最后忍不住了，联系了赵帅恒，是不是他们还是想不起来给自己报个平安？一想到这……宁妍昨天晚上直接就气的挂断了电话！

    “喂？……”

    大抵是从高方政的语气里听出了‘自求多福’语气，所以徐煜阳就连接电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也轻了许多……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赵帅恒忍住笑意，捂住嘴。

    而看着徐煜阳的尴尬的脸红的样子……赵帅恒也突然皱起眉头。因为在那一刻，他也忽然有那么一点点（他反复的告诉自己、提醒自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姚嘉楠了。毕竟……在翟宇的尸体被发现的那段时期内，姚嘉楠是真的陪着自己度过了他的最艰难的日子，她的那种笨拙的想要逗自己开心，帮自己疏解情绪的样子，也是真的映在了他的脑子里，让他挥之不去。

    “算了，也给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想着，赵帅恒便借了个电话，也走下了楼梯。

    而这边，徐煜阳的心还在“突突”的跳着，大冷的天，握着赵帅恒的手机，他几乎都能握住汗来。

    “所以，你现在休息了吗？可以说话了吗？”过了好一会，宁妍才在电话里问。

    而徐煜阳果然从电话里听到了一丝失望的冰冷的语气。

    “宁妍……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赵帅恒给你打电话了，害你担心了……我，我确实应该在闲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亲自报个平安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妍妍，你在听吗，妍妍……”

    “我想你。”

    ——而徐煜阳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宁妍就打断了他。徐煜阳一愣，而这次，他分明听到了宁妍的语气里的心酸和委屈。

    “我是说真的，我不想隐瞒自己的情绪——我真的，很想你。”

    徐煜阳攥紧了手机，望向了浓黑色的深夜，“我也……很想你……”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边已经查的差不多了，等下山的路好走了，我就回去。”

    “好……我忍不住了……我真的想见你一面……”

    “好。”

    说完，宁妍和徐煜阳同时都安静了一会。

    过了好一会，两个人才都笑了起来。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两个人竟然同时说。

    “你在查案，怎么还有时间买东西的？”宁妍好奇的问。

    “这是我在来山里之前买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来得及送给你。”

    “不会又是仙人掌吧？”

    “不是。”

    “那是什么？

    “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那我也不告诉你我买了什么。”

    ……

    两个人在电话笑着，聊了一会，而就这一小会，徐煜阳的心情便好了很多，昨天夜里的丢手机的紧张、发现尸体和追捕凶手时的惊心动魄、通宵守夜的疲累以及因为感冒而头痛的感觉，都被宁妍的声音驱散了在了冰凉的寂寞的空气中，仿佛无论相隔多远，他们都在一起，就像窗外的随时可以抚慰心灵的星星。

    “好吧，我这次除了想你之外，我其实真的很生气，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到你的声音，我的气就消了，大概还是我太没出息了吧。”最后，宁妍也不拘谨，她就大大方方的笑着说道，而徐煜阳则表示等回去后，宁妍可以随意的向他提出一个补偿。

    “什么都可以吗？”宁妍问。

    “什么都可以。”徐煜阳说。

    “那我得好好让你吃点苦了。”宁妍笑道。

    而他们说着说着，时间就已经来到了晚上的十一点，直到推门赵帅恒回来，他们还没有挂断，害的赵帅恒只得比划出“话费”两个字的口型。

    也直到这时，才和宁妍说了晚安，挂断了电话。

    而赵帅恒看着徐煜阳脸上红色未消的样子，赵帅恒本来是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的，但是无奈某个新的发现又不得不说，所以，最后，他还是在徐煜阳洗漱回来、脸色恢复正常了之后就开了口。

    他说就在刚才打完电话和楼下的民警们聊天的时候，他听说了一个线索——不，他说他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线索，但是他就是总有种感觉，好像去哪里会发现什么似的，所以他问徐煜阳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徐煜阳被赵帅恒问的有着摸不着头脑，他问赵帅恒是去哪？

    赵帅恒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张地形图，他摊开纸，用食指指了指村子下方将近两公里的一片平地的区域，敲了敲。

    “这里——我听民警们说，这块本来是田地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块地就不种庄稼了，反而变成了一片自发修建的坟场，说是山里的阳位风水好，后来就给政府申请了变成了墓地，久而久之，这个村的人如果死了都会直接埋在这里。”

    徐煜阳看着这一小片的像个火把形状的区域，看了一会。

    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就是和赵帅恒说的一摸一样，虽然没有确定的证据，但是那阴冷的风就像是此刻就已经吹进了他的胸膛，让他遍体升寒一般，他立刻也很着皱紧了眉头，想也没想的就说出了一个字。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