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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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德尔其

    路途艰难而冗长,幸运的是在离开那个流放者村落后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即便去仔细回忆也没有什么可被提及的,只有琐事、沉默与日复一日的前行。

    德尔其坐落在一处平坦广阔的平原中心,而它也因此得名,它的名字在特洛希亚语中意为世界的中心。

    德尔其是特洛希亚最大的城市,如今它同样笼罩在遮天蔽日的暴风雪里,虽然比起我们踏过的村庄小了不少,不再是接近漆黑的颜色,但也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踏在德尔其附近的平原上,自北向南地行走能明显感受到暴风雪由北向南衰减的趋势,北方的暴风雪是一片接近漆黑的色彩,其间时有划破天际的雷电刺破黑暗,南方的则是灰色的,甚至还能看见太阳模糊的轮廓低悬在地平线上。从南方来的卫兵告诉我们,越过特洛希亚南缘的山脉就不见风雪了,只是我们太需要休息,消受不起更多的旅途。

    能量,只需稍加观察,即便不具能量的视角也能发现眼下暴风雪的异常之处,暴风雪遮天蔽日,雪花一刻不停的落下,但地上积雪的厚度却没有变化。从能量的视角看,飘落的雪花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是说不清究竟是什么。

    “我收到了去圆厅的邀请。”

    德尔其的会馆令人满意,室内的装饰很精致,米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描绘夏日德尔其城的巨幅油画,房间内充斥着柔和的黄色灵能光,配上熊熊燃烧的壁炉一切都显得温暖舒适。到达这里后的几天我们只是呆在会馆里,我和米娅连下一步该怎么办都没有谈过,毕竟刚刚从那压抑肃杀又充满死亡的暴风雪里逃脱,谁又想自寻烦恼?走一步看一步,至少现在什么都没发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哦?”我的目光从手中加工了一半的原石上离开,米娅穿上了精致的金色法袍,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行宫廷礼。

    “我在想他们该如何称呼你,斯皮瑞特夫人?不,呵,这个姓氏就像瘟疫一样,谁也不想沾上一点关系。”

    “没人为难你就不错了,姓氏和学派的问题也没有办法。”

    “还好我娶了当今几乎与阿斯林王平起平坐的权贵之女,庆幸庆幸。亲爱的,过去我以为你的容貌便是全部,现在看来你的身份和地位才是实实在在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啊,你还太年轻。”

    “就知道自怨自艾,有的时候真想离你远远的。等我带给你圆厅的消息,我知道你有兴趣的。”米娅收拾好了自己,恰好房间外有人在敲门。

    “噢,是米娅小姐吧,我是鲍勃•布特,看上去您已经准备好了。”米娅打开了门,门外一名穿着黑色袍子的高大法师见到米娅后,对她行了个夸张的鞠躬礼。

    “是的,我正打算下去呢,没想到布特先生亲自来接我了,真是受宠若惊。”

    “没有没有,只是尽地主之谊罢了。”

    “好的,我…没什么可再准备的,那我们下去吧。”

    “请。”

    布特关上了门,朝我使了个眼色,一时间只剩下了会馆外风的呼啸声。

    该死的谄媚小人,我起身走到窗边,不远处的圆厅傲立在德尔城中心,高大的穹顶上悬浮着巨大的蓝色灵能原石,其发出的幽蓝光芒是德尔其乃至特洛希亚如今唯一能刺破暴风雪的存在。

    我回忆起阿拉多的鲜血祭坛,古老的石柱间那巨大的石盘上,深深刻下的灵能轮散发的蓝色幽光,我想起卡萨丽兰女王穿着三米多长拖地长裙式样的法袍站在灵能轮边缘,她的特里克大师们站在她身后的样子。

    真的是你死我活吗?如果鲜血祭坛被毁灭,这个世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我的命运与谁是一体的?米娅还是鲜血祭坛?在混沌边缘的事情发生后命运的天平似乎指向了鲜血祭坛更多一些,只是现在看来那件事除了我和米娅再也没人知晓也没人注意到。

    我决定出去走走,驱赶掉头脑中纷繁的思绪,我穿上棉衣与法袍,离开了会馆。

    大雪纷飞,往日即使是深冬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也几乎不会中断,士兵、流放者、商人小贩、乞讨者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可见的方圆百米之内一片萧条景象,现在城市里大半的居民有条件的都到南方去避难了,留下来的大多是卫兵与驻扎此地的灵能法师。

    路边有一处酒馆还开着门,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到外面来喝酒呢?我推开沉重的木门,出人意料的是迎面而来的空气并不是通常那种混杂着汗味和酒味的污浊。

    “欢迎光临。”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站在吧台后擦着酒杯,他的脸显得很沧桑,只是头发还没有花白。酒馆里坐着寥寥几桌散客,比起一般酒馆那种无法忍受的喧哗,这里简直安静的过分。

    我坐在吧台前,那个男人问道:“需要什么,法师,本店有上好的烈酒。”

    “来杯啤酒就好。”

    “啤酒?”他耸了耸肩:“太温和了,配不上德尔其的冬天,尤其是眼下的冬天。”

    “不,我的身体不允许我享用更大的刺激。啤酒,足够了,如果你有的话。”

    “当然有,我只是觉得有更好的选择。”他转身走到一角的木桶边,接上了满满的一杯。

    大杯的啤酒冒着令人满足的泡沫,我的思绪在眼下的环境里变得平静,至少现在是安宁的,连暴风雪都被隔绝在外。

    “嘿,我好像见过你。”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过头,一个戴着毡帽的男人正在向我致意,他的样子很普通也很陌生,我有些不满他打搅我的一人空间,皱了皱眉。

    “你认错人了。”

    “不会吧,”他在我身边坐下:“是你格里高利,我可不会认错,你怎么回事,故意无视我吗,哈,小子,你的耳朵下有个胎记,我记得的。”他突然凑过来摸我的耳朵,我正要打开他的手,突然我听到了一声低语。

    “Liza-kerm。”

    “啊,对不起,天哪,法师先生。”他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让我替您付了这酒钱吧。老板,来杯索德利烈酒。”他放下几个银币坐到了一边的桌子旁。

    我的心一紧,故作镇定地喝掉剩下的酒,接着准备离开,我转过身去看到那人正对着我,眉宇间有种古怪的冷漠感。

    我走到大街上,冰冷的空气让我猛跳的心稍稍缓了些。环顾四周,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他和文森特•柯克是什么关系?还是仅仅是一个潜伏者?

    冰冷的剑刃刺破躯体,我回忆起那个梦境,不由打了个寒战,庆幸的是那个人没有把我解决掉,至少我对于阿拉多而言并非非死不可。

    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浑浑噩噩地走回会馆,躺在床上陷入了无尽的繁杂思绪中。

    “说是要谈谈北方的事情,到头来跟什么都没说一样,到是我有不少八卦,你想听听吗?”米娅推开房门,显得很愉快。

    该不该跟她谈谈酒馆的事情呢?我很犹豫。

    “不,我有点累。”

    “累?你一个人在那闲坐着怎么会累?”

    “我…出去了下,走了不少路。”

    “你好奇怪,怎么了?”

    “没有…不,”我站起身,以灵能的视角扫视了片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只有我们之后说道:“我见到了阿拉多的人。”

    “什么?”米娅瞪着我,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简单的向她描述了酒馆发生的事情,虽然也设想过阿拉多的人会找上我,但没想到这么快,还是在阿斯林的北方重镇。

    “你打算怎么办,你之前还怕将混沌边缘的事曝光会陷入麻烦,现在呢?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我听布特说,阿拉多的特里克灵能法师已经开始将城里的平民杀掉做成灵能魔物。阿拉多已经疯了。”

    我躺在床上用胳膊遮着脸,心头的思绪如一团乱麻,我很清楚的知道阿拉多都是些什么人,过去我也是他们之中狂热的一份子。用灵能创造生命,这是特里克的信条,听上去崇高而伟大,但这其中所提到的被创造的生命往往是杀人的机器。

    “我不知道,天哪,我感觉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你现在跟我在一起非常危险,我不知道…”

    “我立马写信给父亲,别拦着我,现在可不是患得患失的时候。”

    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我吓得弹起身抓紧了放在床边的法杖。

    “谁?”

    “我是鲍勃•布特,有些事情要问你一下,斯皮瑞特先生。”

    米娅站起身打开了门,门外布特穿着一身黑的法袍,正冷冷的看着我,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法师和几名卫兵,表情严肃。见此情景我反倒略略松了口气。

    “什么事,布特先生。”

    “不必紧张,”他瞟了我拿着的法杖一眼,我急忙将它放下了:“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我们要做一些必要的问询,我们不会无端的施加罪行于你,说来这也是因为你的夫人。”

    “你的意思是我非得跟你们走一趟咯?”

    “配合我们对你我都好。”

    “容我准备一下,好吗?”

    “我看不出你还需要准备什么,不过我还是尊重你,请快些。”布特对米娅微笑了一下,关上了门。

    “他是巴不得我快点到牢房里好上位。”我低声说道。

    “这个时候可不是你耍脾气的时候。”

    “明白明白”,我走出房间,被卫兵前后“保护”着离开了会馆。

    “据可靠消息,德尔其城里有其它的特里克法师,不知道斯皮瑞特先生可否与我们分享一些其它的消息。”在马车上,布特带着一丝嘲弄的语气向我如此问到。

    “我长期为阿斯林王效力,又是刚到这里,我能知道什么。”

    “刚才你去的那家酒馆有问题。”

    “恐怕是我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有问题。”

    布特尖利的笑了几声,把脸凑到我的跟前:“很好,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会把你的头炸碎的,混蛋。

    我被带到圆厅下的一间小房子里,这里空气污浊、寒冷,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凌乱的放置在地上。

    “坐在那里,斯皮瑞特先生。”布特指了指墙角一张半倒着的木椅,自己则和另外两个法师坐到了桌子后。

    “咳咳,我这里有一份档案,念给你听听。科里•斯皮瑞特,索特王三年海滨港生人,萨罗斯•斯皮瑞特之子,今年二十八岁,十岁时进入阿拉多特里克学院修习,拜拉梅叶•多索里斯门下,噢,顺便一提,他上个月在阿拉多外围的战斗中死掉了。我们继续,你二十岁毕业后在群屿的特拉亚岛任总督助手,四年后升职为特拉亚灵能设施总管,同年与现任妻子米娅•索罗斯结婚,两年后因特拉亚暴乱被解职,啊,这里提到你的父母也死在暴乱之中,真是不幸,过去两年在十号流放者村落以自我流放为名生活。”他的目光从档案上挪开,抬头望向我,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挂着一个十分欠揍的微笑。

    “你对于这份档案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布特先生。”

    “哎,很平常啊,挑不出毛病,那个时候特里克灵能法师还不是敌人,而你自从离开阿拉多后也没再与其它特里克法师有过联系。特拉亚岛,在看到你的档案之前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群屿可是比特洛希亚还原始的地方,我几年前去过那里,又湿又热,蚊虫满天飞,还害我得了热带病。”

    一个法师轻咳了两声,布特立马高高的扬起了眉毛:“嗯,总之以上的都不是重点,之前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酒馆,不是要刁难你,是确实有问题,现在城里很有可能潜伏着特里克法师,还不止一个,至于他们的目的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所以我需要你与我们分享一些有趣的消息。”

    “我之前就说过,我不知道,前几天我才到这里,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特里克法师。”布特左边的一名法师在一张纸上哗哗的写着什么。

    “恰好我们的人也在酒馆里,与你有交集的有两个人,老板和一个黑衣男人,有趣的是这两个人恰是我们的怀疑对象。”

    “我只是碰巧路过,德尔其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某种程度上我仍处在自我流放中。”

    “流放,说到这个还有一件事,我们去找过与你同行的特洛希亚人,其中一个说你曾经去过混沌边缘一趟,就在不久前。”

    我的心一紧,但愿布特没有看出我的慌张,没想到那些人还是出卖了自己,在进城之前还再三地嘱咐他们。

    “有什么大不了的,混沌边缘又不是禁区,任何人都来去自由。”

    “平常或许没什么,但你看这把德尔其以北摧毁的暴风雪,是不是过于巧合了呢?”

    “你觉得是我把这暴风雪召唤来的?我要有这能耐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很好,你的回答已经都被记下,”布特扬了扬他左边那名法师写满我的回答的白纸:“我在会馆的时候就说过只是一些必要的问询,那么今天就到这了,说实话,我们也只是公事公办。你自己回会馆吧。”说罢布特与另外一直没说话的法师离开了房间。

    布特似乎不知道文森特•柯克的存在,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

    我想知道是谁透露了我去混沌边缘的事情。我本来想如此问布特他们,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如果我透出对此时的兴趣无疑会引起他们更深的怀疑。

    我感觉他们有些奇怪,他们大概对德尔其的特里克法师有深入的调查,但却摆出一副臭官僚的样子,他们看似是要从我这里获得信息,但结果却像是要告诉我什么。

    最近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

    “就这些?”

    “是啊。”

    米娅靠在床背上,房间里只有壁炉的火光带来丝丝光亮。

    “不过差点就露馅了,可不能让人知道你和那个柯克的事情。”

    “嘘,别谈那件事。”我脱下衣物缩进被子里:“今天我是真累了,睡吧。”米娅躺了下来,很快便入睡了。

    虽然是说要睡但是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很难入眠,无论是酒馆的男人还是布特都只是在浅尝辄止试探,根本看不出下一步他们会做些什么。

    夜,远处暴风雪的呼啸与壁炉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与近处米娅平稳的呼吸声构成了德尔其夜晚的一角,所以当有奇怪的类似石头摩擦发出的声响混入了其中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睁开双眼,只见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悬浮在空中,其上还有点点幽蓝的光亮。

    灵能魔物,我刚意识到这些悬浮的石头是什么时,它们猛地向下砸了过来,我下意识的用手臂去挡,旋即滚下床摸索到我的法杖祭出一道灵能波,几个悬浮的石块被我的法术击碎,同时我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只消借着灵能光一撇,我便认出是那天酒馆里那个故意认错人的男人。

    “该死,我会杀了她的,你最好老实点。”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手上已经聚好了一记灵能波对准了米娅,这时我才注意到米娅的头歪在一边,满是鲜血。

    “这就是你们的行事方法吗?难怪你们已经让阿拉多走到了尽头。”

    “闭嘴!”,他作势要让灵能波祭出,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凉透了,我竟然在这个时候去激怒他:“这是你这个叛徒可以评判的吗?你在酒馆的表现真是让我失望透顶,现在我要你立刻告诉我瑟提的下落。”

    “他死了,他失败了。”

    “你撒谎!我感受到他想传达什么给我,只是因为太过遥远,快!我会杀了她!”

    “他召唤出了魔物,但他没能控制它,冷静!我已经说出了全部。”

    “魔物,真的是魔物…”他仍然盯着我,但正缓缓向窗口移动。

    “今天算你走运,当阿拉多的胜利到来之时将是你的毁灭之日!叛徒!”他带着他剩下的灵能魔物跳下窗子,消失在黑夜里。

    “米娅…”,我的手颤抖着,大概只是被砸晕了吧,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会馆已经被这意外惊醒,几个卫兵出现在了门口。

    “快!救救她!”我靠着墙坐下,看着卫兵们将米娅抬走,头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