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斩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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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清月近人

    讨儿己走,武松的心中的怒火又惭渐的升了起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强忍着愤怒,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忍耐,忍耐。如今他刀法己成,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半天也等待不了,决定今日就下山去。

    武松主意打定,匆匆收拾了衣服银两。提着酒坛来在了林冲与鲁智深的坟前,点起香烛,又各洒了一碗酒,然后自饮一碗,对着墓碑道:“二位哥哥在此安心歇息,武松暂别些时日,哥哥地下有灵,庇护武松杀了奸贼高俅,武松去也。”言罢,转身下山,扬长而去。

    武松这恩怨必偿的心性终究是难以更改,他自幼父母早亡,全靠着年长他十多岁的哥哥含辛茹若的拉扯大,武大郎为了养活武松,身材矮小的他是用尽了各种办法,有时还会忍气吞声的到处乞讨,扮成小丑任人取笑戏弄。

    武松长到十多岁时,渐渐读懂了别人脸上的嘲笑与讥讽,那个被他视作父亲一样的矮小男子,在一群男人的胯下嬉笑着钻来钻去,他实在看不下去,可又无能为力。于是他愤然离家,立志要学成一身本事回来,不再让哥哥受到别人凌辱。

    可是当他有能力保护哥哥的时候,哥哥却被那对奸天淫妇毒死了。这个仇,他一定要报,当他手刃奸夫淫妇之时,他不仅丢掉了衙门都头的职位还被脸上刻了金印,做了配军。在孟州的牢城营中,为了报答施恩的几顿酒饭之恩,他醉打蒋门神,结果是再次惹祸上身,得罪了张团练,被人下套设计再次成为配军,在被押解的途中差点丢了性命。他便一不做,二不休,返身将谋划害他之人全部杀了。这些年他随着梁山大军南征北讨,甘心受宋江驱使,多半也是为了报答宋江的知遇之恩,当年在柴家庄,武松生病落魄之时受到柴进怠慢,恰逢宋江入宿,宋江看出武松并非一般人物,有心结交,便送他衣服银两,将他敬若上宾。这番恩情,在武松的心里,已达到了以死相报的地步了。

    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武松此条信奉尚未有过缺憾

    武松离了“六和寺”,在钱塘江租了一艘小船,顺着邗沟缓缓向北而行,过了山阳城,便进入淮水河,沿着淮水河再向西南行进三百里便是泗州,从泗州折向西北进入通济渠就可直通汴粱。这条运河水路乃是隋炀帝时期所开,大大的便利了南北的来往交通。

    可是当小船刚刚一入淮水河,掌船的艄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继续前进,究问其故,艄公言说自己年老体弱,前方水流湍急,尽是逆水行舟,体力难以为继,武松见他须发皆白,倒是有些道理,当下也不为难艄公,上岸之后付了船资,将人打发走了。

    此刻天色渐黑,四下里张望,只见一艘装饰精美的游船停靠在岸边,船头挂着两盏碧纱灯笼,灯光下一个锦衣青年和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据案对饮,旁边站着两个服侍用餐的丫环,十几名官兵分散在船下,不停的四下张望,瞧这阵仗,定然是个官宦人家。

    武松素来不喜与这种官宦富贵人家打交道,慌忙躲闪开去,顺着江岸向下走了约莫五里地,天色己然黑透,隐约看到一艘乌蓬船随着江风在江心打转,舟中有灯烛火光传来,武松单手偎在唇边,大声叫道:“船家,可做捎脚的买卖?”

    过了片刻,小船徐徐向岸边靠来,操船的艄公是一名猥琐的中年汉子,刚喝过了酒正欲入睡,听到武松的叫喊,便闻声而来,醉熏熏的问道:“客官这是要行往何处?我这船小,远了可不去”。武松听他如此说,本己到了嘴边的“汴粱”两个字又咽了回去,想了想道:“不远,泗州”,汉子惊道:“那还不远,三百多里水路,我这条船从来没跑出过一百里,不去不去”说完转身就要划船离去,武松忙道:“老哥莫急,凡事总是有个商量。”汉子转身怒道:“你莫要消遣与我,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只怕到不了泗州,我这条烂命就被你扔进河里喂鱼了,商量什么商量,这条破船值不了几两银子,换一家商量去吧”。言罢,手中长蒿一撑,小船荡起,晃悠悠向河心飘去。

    武松闻言不由得心头火起,怒声道:“你这厮说话怎地如此无礼,你我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岂会无故伤你性命”。汉子道:“莫要在此骗我上当,先前之人,没一个人与你们有仇有怨,还不都是有去无回,你们这些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狗贼,七爷爷我不侍候了”。说完又撑了一蒿,小船离岸又远了几步。

    武松不明就里,被艄公几句言语气的恼火,有心赶上去教训,偏偏又不识水性,眼看着小船己划出两丈开外,急切之中一眼瞥见岸边枯草丛中躺着一截枯木,碗口般粗细,五尺来长,他走到近前,抬脚踢在枯木的中间向着河里挑去,枯木在距离小船一丈处落入水中,武松则是纵身一跃,中途下坠之时,脚下恰好是浮在水面上的枯木,脚尖微一借力,己跃到了小船的船头。

    那汉子先是听到声响,抬头看时,面前己多了一人,吓得他面无人色,酒意全无。正欲向河里跳去,被武松一把按在肩头,直疼得他“扑通”一声硊在船板上,口中结结巴巴地道:“好……好汉,饶命,不……不要杀……杀我”。

    武松斜目冷笑道:“你今天倒要说个明白,我哪里像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狗贼”。艄公哪里还敢再言,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武松怒道:“你若是不说,只好将你杀了”。说完将刀抽了出来。汉子哭丧着脸连忙道:“我说,我说,英雄饶我一命”。此时汉子己经看出眼前之人并非他先前认为的那些人。那些人平时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是绝对不敢孤身一人在此处行凶杀人,他们只会成群结队的在河道上干些苟且之事。

    原来在这河道之上有一伙水贼,经常在泗州一带出没,他们人数不多,却是心狠手辣,不敢劫掠官船以及有着保镖护卫的商船,专门劫掠一些小的客船和货船,但凡被这群人遇到,下场只能是人喂鱼,船归他。所以这河道上的人都不往那里去了。时间久了,那伙水賊等不来船只,就生出一条计策来,他们中有人扮做游客,愿出重金乘船一游,有不少人受不了诱惑驾船而去,结果是一去不回,自投罗网了。这船夫候七的几位伙伴便是如此遇害,他见武松相貌凶恶,背后插有钢刀,误将他当成了贼人来此诱他,因此出言不逊,也是事出有因了。

    武松知𣇈了这其中的原委,怒气渐消,登时明了那老艄公为何不愿载他前行。沉声道:“我此去泗州,实在是有身有要事,若不是走水路快些,也就不找你了,眼下既然是这种状况,只能借你这条船走一趟了”。

    候七心有余悸,不敢出言反驳,若是不答应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莫说前方是死路一条,恐怕立刻便要被他杀了。他嗫嚅着不敢开口,只见武松解开身上的包裹,从里面拿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出来,扔在他的面前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将这条船卖给我,这些银两你尽数拿去,另外置办一条新船营生,如此可好?”

    候七心里慌成一团,本以为武松是要他驾船前往泗州,心中正盘算着假装着答应,半途中弃船跳水逃命,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要买他这艘船,这船己用了十几年,有些地方己经损坏,早己破败不堪,哪里还能值上五十两银子,若是能有人出十两银子买他这船,也就卖了。搞不清武松是真的要买船还是用言语试探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那里。

    武松见他久久不语,开口问道:“莫非是这些银钱不够”?说完又要伸手去拿包裹,候七这时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说道:“够了,够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的银子,我这艘破船顶多也就值它二十两银子,这么多钱,我可不敢要,您若是要买,我给您个打个对折,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武松笑着拿起那锭银子往他怀中一放,笑道:“也好。”然后用手指着船舱角落里两个没有开封的酒坛说道:“剩下的四十两银子买你这两坛子酒,你看如何”?

    候七干笑了两声,立时直起了身子,他是个好酒如命之人,一日也离不开这杯中之物,听见武松笑着说要买这两坛酒,心下了然:眼前之人原来也是个常人,心里的慌乱立刻消失。他眉开眼笑的说道:“原来英雄也有这个喜好,自家酿的浊洒,不值几个银子,英雄若是不嫌弃,愿送与英雄路上解渴”。

    武松此时腹内空空,正愁找不不到吃食,提起一坛酒,拍开坛口的封泥,拿起旁边一只酒碗倒满,举头一饮而尽,又将酒坛递到候七手中,哈哈笑道:“来,陪我一醉”。候七也不客气,还是那只酒碗,也是满满的倒上,也是一饮而尽。

    平素里这艘船上只有候七一个人生活,连个多余的酒碗也没有,候七跑回船舱拿出两段腌制的莲藕,一包用荷叶包着的煮熟的菱角,两人盘膝而坐,在舱板上对饮起来,三碗酒过后,武松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别看候七貌不惊人,酒量却是出其的惊人,这一只酒碗在二人手中传来传去,武松饮了满满的三碗,侯七也跟着饮了三碗,依然显不出丝毫的酒态醉意,更何况他之前己经喝了不知多少酒。

    这一来激起了武松的好胜之心,若论酒力,他此生尚未遇到过对手,稳做粱山第一把的交椅,今日又岂会在一个舟子面前落了下风,于是暗中生了将候七灌醉的心思,端起碗来又是一饮而尽,侯七也不示弱,同样喝了一碗。

    武松心里想着灌醉候七,侯七心中又何尝不想把武松灌醉,他出身于酿洒世家,三岁之时开始喝酒,十多岁时就己经酒名远扬,难逢敌手。哪料想一场火灾,带走了包括他全家性命的所有一切,无可奈何之下,才做起了这水上飘的生计。

    两人默不作声的暗暗较劲,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此时正是验证了这句话,一坛酒五十斤,二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对饮起来,直到一坛酒喝光,候七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不醒人事。武松得意地嗤笑了两声,身子一歪,呼呼睡去。

    翌日清晨,武松正在船头拿着篙子习练着撑船,侯七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呵呵笑道:“若是像你这样撑船,只怕三个月也到不了泗州”。武松心中烦恼,他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何况如今只剩一条手臂,忙活了许久,小船却不行进,只是在水面上不停的打转。他原本以为撑船是件轻松小事,哪会想到如此艰难。

    侯七接过篙子,在水面上轻轻拍打了几下,小船便停止了打转,再往水深处轻轻一点,小船向岸边划去,武松知道他这是要上岸离去,开始有些后悔,但是话已说出,也不好阻拦,就任他施为,果然到了岸边之后,他转身上岸,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武松心下怅然,手里拿着长篙胡乱地在水里鼓弄,可小船不停的打转,就是不走,他气恼地将篙子往水底一插,干脆也跳上岸去,打算弃舟而去,不料侯七又回来了,他一言不发的上了船,拔起篙子开船就走,武松连忙跃上船去问道:“你为何要动我的船”?候七道:“不能白喝了你的酒,送你一程”。

    武松动容道:“你不怕我和贼人是一伙的,夺了你的财物再杀人灭口,候七道:“我刚才把你给的银子埋在了一处地方,这条船又是你的,我这浑身上下能值几文钱”?

    武松又道:“仅仅几碗酒而己,不值得你以身犯险陪我前往,若是真有危机之时,你早些跳船逃走,不必管我”。

    候七笑道:“那是自然,纵然我有心帮你,恐怕到时候也是有心无力,自身难保了”。武松道:“看来你这人品不如你的酒品,好没义气”。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两人昨晚一番拼酒,彼此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这一路昼行夜停的向西而行,沿途还算太平,每要经过一处水上商埠,武松都会釆备足够多的酒水吃食。一到夜间,二人在舟中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候七哪里经过如此的尽兴狂欢,只觉得人生得意之极,要是能一醉不醒,就此死去,才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

    可是一到了白天,他又开始紧张起来,眼看着还有一日就要到达泗州,前方的芦苇荡就是传说中贼人出没的场所,心中更是越发的惴惴不安。

    这一晚靠岸之后,两人正在船舱中喝酒,天上一轮皓月投入水底,小船在雾气笼罩的水面上轻轻晃动,让本来就有微醉的武松触景生情,想当年在四面环水的梁山水泊、无数次与众兄弟饮酒到深夜,而如今死的死,亡的亡,只有他孤身一人拖着一副残躯漂泊在这江河之上,不由地心生感慨,或许这次的汴梁之行就是他人生的归途,想来好不凄凉。手中的酒也变得索然无味,心下萧然,放下酒碗,望着天上的月亮呆呆的出神。

    这时只见水面上一艘游船从他们后方驶来,船头船尾都挂满了碧纱灯笼,候七奇道:“这么大的一艘官船怎么没有兵船护送,难道不知道此地凶险吗”?

    武松早己看出这艘船就是在“山阳”城外见到的那艘游船,心知它孤孤单单地行走在水面平淡无奇,可船上的护卫随从却是不少,至少也有几十个人,这船上的主人绝非一般人可比。

    转眼间,游船己越过他们向前驶去,侯七怱然面露惊喜之色,站起身道:“这艘官船如此庞大,虽然没有兵船护送,也敢在夜间行走,想必那些水贼也不敢打它的主意,咱们来个狐假虎威,正好跟在它后面,让贼人误以为我们和大船是一起的,不敢轻举妄动”。

    武松实在不愿借这官家的威风庇佑,但是见侯七急切的样子,又知道他的确害怕的很,心中有些不忍,只好点头同意。候七急匆匆拔舟而行,于是大船在前,小船紧随其后,向着泗州进发,夜色中,大船上的灯笼亮光映在水面之上,泛起粼粼波光,武松醉眼朦胧,渐渐地困意袭来,靠在船舱渐渐睡去。

    直至天将破晓,武松被一声惊呼声吵醒,他猛然坐起,只见候七瑟瑟发抖的指着船后叫道:“水贼”。武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一叶轻舟如飞般的快速驶来,上面站着三个手拿刀枪的壮汉,候七吓的不知所措,慌乱的紧握着手中的篙子,竟忘了撑船。不多时,轻舟便己赶上了他们的船只,武松手握钢刀,丝毫不敢大意,他不通水性,若是在陆路,这三个贼人又岂能看入眼中,最怕贼人弄翻了脚下船只,一旦落入水中,他只能束手待毙。

    小舟越来越近,转眼己到了面前,候七即便是跳船下河也逃不出多远,吓的躲在武松身后不敢出声,武松看出一些端倪,轻舟上的三人竟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武松这才注意到大船不知何时己经停住,在它的前后四周,七八条贼船正在向它合围,这条小舟迅速的越过他们,向着大船扑去。

    武松心下恍然,怪不得贼人对他们视若无睹,眼前的这条大船才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看来是这群穷凶极恶的賊人久未开张,己是穷途末路,见眼前的这艘官船没有兵船相随,觉得有机可乘,要冒险劫掠。

    七八条小舟己将大船围在中间,挡在船头的小舟上站着两名匪首,一个光头手握着一根长矛高声叫道:“船上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在下得罪了,若非迫不得己,兄弟们也不敢在官家老爷面前求财挡道,还望船上的大人体谅恕罪,施舍些银两财物,兄弟们自会散去,断然不敢放肆伤人,请大人勿要担心害怕”。

    许久,大船上鸦雀无声,不见有一人出来应话,似乎是人们受到了惊吓,全部躲入船舱去了。一旁的麻脸壮汉不耐烦的对着光头嚷道:“我说什么来着,这船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里面不是个官太太,就是个官小姐。不会像朝廷命官那样带着太多的护卫,就你娘的胆小,说什么先礼后兵,尽是多此一举,兄弟们,准备好挠钩,上去好好乐一乐”。

    四下轻舟上的众贼哈哈大笑,却是没人驱舟上前,都拿眼望着光头,看来他才是这众贼中的首领。光头被麻脸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过于谨慎,手一挥,众贼嘻笑着驾着轻舟慢慢靠向大船,眼看大船越来越近,船上依然不见有人出来,这越发证实了上面的人根本豪无反抗之力,己经被吓得不敢动弹,听天由命了,

    眼见猎物就要唾手可得,众贼心中窃喜万分,他们己经好久没有开张了,远近的船只都吓得不敢来这里,这一个大买卖若是得手,抵得上十年的收成,可谓是旱苗得雨,畅快淋漓。

    武松看到如此情形,暗道一声:“不好”。此时他们距离大船并不太远,恰恰处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他可是知道上面不仅护卫众多,而且有弓箭手,连忙对着侯七道:“你跳入水中扒着船尾,万万不可将头伸出高过船舷”。侯七不解,满脸疑惑地看了看武松,又看了看水面,此时正是隆冬时节,水面之上虽未结冰,但己经是寒彻入骨。武松心中着急,看见侯七这般模样,来不及多说,抬脚踹在他的胸口,侯七身子一歪,掉入河中。

    就在此时,蓦地里大船上传来飕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射出,在那光头身上洞胸而过,随后无数羽箭接踵而出,向着小舟上的众贼射去,众贼人己经到了大船近前,这一下猝不及防,众军士发箭手法又是强劲非凡,但闻惨呼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七八条小舟上的二十几个贼人己全部中箭落水。

    只听见船上一个声音叫道:“查看一下,一个活口都不要留”。武松船只离的较远,这时己经有人发现了他,几支羽箭向着他飞来,他随手拿过篙子拔开。大船上那个声音怒斥道:“贼人,你尾随了我们一夜,原来是在窥视行踪”。话音一落,船尾又多出了几名弓箭手,更多的羽箭向着武松飞来。

    武松将一根竹篙舞的呼呼生风,风雨不透,将射来的羽箭纷纷打落入水,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这事己经说不清楚,索性也不去解释,他不通水性,不敢跳船躲避,只期盼着对方的羽箭能够早些消磨殆尽,再去设法脱身。

    众兵士早被眼前的独臂之人惊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神勇,要知道这长篙足有一丈多长,纵然是双臂健全之人也未必能舞动的如此轻松随意。不由得众皆哗然,纷纷跑向船尾,指点议论。此刻天色己亮,一轮红日正从武松身后冉冉上升,河面辽阔,从大船上望去,只见武松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独立船头,长发飞舞,身披着霞光在水天交接之处飒爽翩翩,傲然独立。

    兵士中有人己经瞧得目瞪口呆,忘了搭箭,也有人生起了惜才的念头,射出的箭偏了许多,这时几名丫环和一个少年跟随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走出船舱,她口气有些不悦的对着身边的一个人说道:“何总兵,对付这些小贼,用得着这么久吗?我可是急着回京有要事”。

    何总兵听了妇人的言语,赶紧施了一礼,对着划船的兵士叫道:“掉转船头,向他靠近一些”。几名划船的士兵答应了一声,手上加大了力道。那名妇人转身便要返回船舱,漫不经心之间向着武松之处瞧去,只是一眼,怱然眼睛如同被定住了一样,目瞪口呆,然后便是一声惊呼,疯狂大叫:“住手,全都住手”。

    何总兵不知发生了何事,闻言连忙喝止住了射箭的众人。妇人却是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显得紧张激动之极,一旁的青年连忙上来,口中叫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妇人不答他的话,一边夺过旁边丫环手里的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脚步踉跄着跑回船舱,众人见她如此失态,以前从未有过,不禁愕然。

    妇人来在下榻之处,吩咐丫环春红拿出钥匙,亲自打开衣柜,一番寻找,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箱,又从贴身衣物中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之后,里面填满了金银珠宝,细软手饰。她向外拿了两件物品,就不耐烦地将木箱一把掀翻,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地下,压在箱底的一个细长木匣露了出来,她一把抓过,紧紧地抱在怀中,长舒了一口气,走出房间对等在外面的青年道:“你去请对面船上的那人过来”。少年道:“母亲此举为何,一个草贼怎么让您如此慌张”。妇人叹了一声道:“你休要多问,你只管去请那人来此,到时你自会知晓”。少年又道:“何必要我亲自去请,一个草贼而己,让何总兵抓来岂不更好”?

    妇人怒斥道:“放肆,你哪里知道此人有多要紧,他与你的性命息息相关,万万不可怠慢”。青年向来不敢违逆母亲,见母亲说的表情严肃,知道这件事里必有玄机,心里也凝重起来,起身要走。妇人又道:“你暂时不可向他吐露自己的身份,待我向他细说”。青年应了一声,向着船头去了。武松见大船停止了射箭,掉头向自己驶来,还道是船上的羽箭己经射完,要有人来擒杀自己,暗暗思忖:待会若是打起来,须得设法上了大船才好,脚下的这条小船一直摇摆不停,若是到了那里,就能施展开拳脚,不怕船会倾覆。

    大船缓缓靠近,甲板上人影晃动,当先是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他向着武松抱拳施礼道:“在下适才多有得罪,冒犯了好汉,请英雄勿怪”。

    武松惊诧不己,不知此人搞的什么明堂,刚刚还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如今又拿笑脸相迎,委实可疑。这官家害人的手段,可并非只有刀枪棍棒,他冷冷地道:“在下一介草民,哪能称得上英雄好汉,可不敢嫌命长怪罪各位军爷,若无其它,可容在下离去”?

    他话中暗含讥讽,话有所指,说的是这些官兵的平素行径。青年淡淡一笑拱手道:“好汉若走,自然是无人敢留,只是在下适才冲撞了好汉,心中甚感愧意,特意在这船上备了一些薄酒为好汉赔罪。还望好汉能赏脸过船一述。

    武松哼哼冷笑了几声,沉声道:“你当我是个三岁的孩童不成,你要杀要打便在此处,何必弄那些阴谋诡计”。说完,抖了抖手中的钢刀。

    青年身边的何总兵怒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贼人,我家王爷好心请你,你却是这般不知好歹,当真是……。话未说完,青年凌历的眼神己杀向他的面门,吓得慌忙闭住了嘴,躬身后退。

    何总兵无意中透出了青年的身份,让青年颇为不悦,虽然气恼,但也不好发作,仍然面含笑容地说道:“好汉莫要听他胡言,在下绝无加害之心,只是家母看着好汉好生面熟,像是一位故人,特遣在下前来相邀一述,还望好汉莫要多疑”。

    青年见武松心存戒备,断然不会轻易涉险只身上船,不得己说出这番话来,心想母亲识得此人,此人也一定认识母亲,所以他的言语之中满是敬意,不敢失了礼数。

    武松哪里肯信这种言语,又哪里会认识一位王爷的母亲,微一沉吟,正欲开口斥问,猛然间心中一动:“眼下这番情景是这些人己将自己当做了贼人,若想脱身,免不得一番打斗,我何不借此良机登上大船,任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又有何惧,总要比处身在这个容易成为众矢之地的小舟上强了许多。”

    念及至此,武松道:“既然有故人在此,我自当一会,你将跳板搭过来。”青年闻言大喜,急忙命人拿过跳板将大船与小船连接。

    此时两船相距己不过丈余,即便不用跳板,武松也能纵身而上,可他担心身在半空之时遭人攻击。跳板搭好,武松手中倒垂着钢刀走了过去。

    刚上了甲板,几只大海螺呜呜吹起,一排兵士足有百人列队而迎,最前面站着那个青年,武松一惊,心道:“原以为这船上最多不过三十余人,没想到有如此之多,如此阵势,这人绝不是个一般的王爷,若是被他们围住,还真的不好脱身”。

    他心中犹疑,正站在甲板外侧思忖着该不该再向前走,只见几名丫环簇拥着一名端庄华贵的妇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青年赶忙迎了上去叫了声:“母亲,这么冷的的天,你又何必亲自出来”。妇人却是对他不理不睬,径直向着武松走去,青年不敢阻拦,赶紧跟上,何总兵见状,深恐有失,带着几名军卒紧随其后。

    妇人款款来在了武松的面前,仔细打量着武松,眼中充满了惊奇与喜悦,口中喃喃道:“神奇,神奇,竟然一模一样”。说完竟盈盈一拜,口里道:“故人大驾光临,请先生到舱中一述”。

    武松被这妇人的举动搞的莫名其妙,眼看着四周的众人也是一脸惊诧的表情,心里反而有了些许的轻松,眼前的女子他并不认识,看情形是她错把自己认成了故人,并非是耍些阴谋诡计来加害自己。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好说了,眼下当着众人不宜多说,我且随她进去,将自己的来由说个清楚,想必也不会为难于我”。

    当下他便还了一礼说道:“也好,我正有些话要说”。那妇人闻他所言更是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的忙不迭地说着“好,好,快,快,回舱中详聊”。言语之中竟有些失态,脸上微露谄媚逢迎之色,拥着武松向舱中走去,也不在乎他手中还握着的钢刀。

    武松不知,妇人的此番举动给船上的众人心中造成多大的惊骇,休说那冯总兵,即便是青年王爷都惊讶的合不拢嘴,这妇人的身份实在太高贵了,高贵到这普天之下能让她以礼相待之人屈指可数,更无法想像她竟然还对他当着众人盈盈下拜,谄媚逢迎。此人是何许人也,有着怎样的手段能够让她做到这般的不顾身份颜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武松随着妇人来在舱中一处房间,丫环端茶倒水过后,妇人便屏退左右,只留下青年王爷留在屋内,对武松笑道:“此处只有我母子二人,先生有话尽管讲来”。武松道:“这件事其实是个天大的巧事,只怕说来你未必肯信”。

    妇人连忙道:“对,对,对,是个天大的巧事,我怎么会不信”。武松闻言,心里起了疑惑:“我还未说事情的起因原委,你便坦言相信,倒是些假意应付的嫌疑”。接着又想起刚刚这些人还对自己刀剑相向,剑拔弩张,要杀了自己,转瞬间又成为了此处的座上宾客,不由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不由道:“我都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处,其中想必有莫大的误会”。

    他话中之意指的是妇人错把他当成了故人引到了船上,妇人似乎听出来什么,又或者是离的近了、看清楚了他并非自己的故人,说道:“有些事你知,我知,无须把话说的这么透彻,一切都是命中所定,合该如此”。

    武松听他这样说,只以为她是为了掩饰认错人的尴尬,提醒他心中知道就行,无须当面点破。当下便道:“既然如此,我说与不说,你们都不会阻拦我,让我离去了”?妇人道:“那是当然,没有会与先生为难”。

    武松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将来此的缘由说清楚,没料想如此轻松,看来他先前确实是多虑了。

    他心中记挂着候七的安危,当即站起身道:“此事既己明了,在下还有朋友相候,就此……。”他话音未落,只听见舱外何总兵的声音响起:“把那个捞上来的贼人看好了,一会让王爷亲自审问。”紧接着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嚷起来:“冤枉啊!大人,小人不是贼人,是……呜,呜……。”话未说完,便被人堵住了嘴。

    妇人问道:“外面那人可是你的朋友”?武松点了点头,青年王爷便走向门外,低声向着一个侍卫说了几句,转身回来对武松道:“我己命人将他安排妥当,先生莫要担心。”武松也不道谢,只微微点头,一心想着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今见侯七也到了大船之上,心里暗暗着急:“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伤到他,他还能不能继续前行。”

    妇人听出他话中有要走的意思,忽然变得拘谨起来,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过了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道:“先生还有什么话……没说吗?”武松摇了摇头,妇人又道:“没有人让你捎话给我吗?”武松还是摇头,心中奇怪:“这话从何说起?”

    妇人接着道:“先生但凡有用得着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武松道:“我一个游走江湖之人,哪里有事麻烦官家”妇人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又问道:“你仔细想想,真的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武松摇头道:“我孑然一身行走在天地之间,每天除了吃睡,便无任何事可做”。妇人听了这话,更加认定了武松的高人身份。面上的惊慌之色又加重了一些,继续说道:“即便是吃饭睡觉这类的小事,也需要有人在面前侍侯着不是,你若开口吩咐,我也能为你安排的周到一些”。

    武松觉得愈发奇怪,心道:“看她这种神情,似乎十分急切的要为我做些事情,不然则心中不安,这里的玄虚倒是看不明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如她所愿,免得糊里糊涂地被他蒙蔽”。

    想到这里,他还是摇着头道:“我一介草民百姓,哪里敢言对你吩咐。况且一个人生活惯了,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打扰,多谢夫人的好意,来日若是有烦劳夫人的地方,我一定登门拜访。”

    妇人大喜,口中连连称好,忽然问道:“先生这是欲往何处?”武松也不隐瞒,随口说了,妇人脸上笑容更甚,道:“我就说吗?这世间的安排怎会有错,这船正是去往汴粱,先生便安心待在船上,正好一路同行。”武松当即推辞,正色道:“多谢夫人盛情,请恕在下不能答应,我素来喜欢清静散慢,最受不了这人多嘈杂的地方,还望夫人理解。”

    武松本就不愿与官府中人有过多的交集,何况眼前的这个妇人行事诡异,处处透露着古怪,哪会留在这样的是非之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得越远越好。

    妇人闻言,脸上又露出了失望之色,她见武松态度坚决,话中豪无回旋之地,若是挽留反而显得有些强人所难,只好展颜笑道:“既然如此,先生一路保重,他日若是有事吩咐,只须到京城的康王府中找康王便可。”武松不知康王是何须人也,也不想知道,点头应允,告辞下船,带着候七回到了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