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斩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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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绝命十三枪

    秋意浓浓,西风正紧,落叶纷飞的秋色里,四名精壮的汉子抬着一顶小轿步履如飞,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远处山腰,“六和寺”后门不远外。烈烈西风中,一名灰衣汉子怀抱一杆长枪迎风伫立,他衣袂飘飘,长发飞舞。虽然是一脸的憔悴,但却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在他的面前,一座坟头上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鲁智深之墓”。这里埋的是梁山好汉鲁智深,而这个憔悴的汉子,乃是梁山上的另一名好汉,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林冲。

    隐隐的,秋风带来一股细微的杀气,林冲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他轻声低语对着墓碑道:“鲁兄,看来你我兄弟今晚能在地下开怀畅饮了。”

    该来的人来了,那么,该死的人也应该己经死了。

    他摇头苦笑,舒展了一下身体,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几粒黑色的药丸倒在手中,数了数:六颗,他眼中沧凉之意更浓,随后将药丸尽数吞入口中。

    “不知道到了地下,会遇到多少老朋友”。他心思念转,微微轻叹一声。

    不多时,那顶小轿己来到山腰,在寺门不远处轻轻落下,一名轿夫向着轿子躬身道:“大人,“六和寺”到了”。

    轿中人应了一声,轿帘掀开,走出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他抬头望见长枪伫立的憔悴男子,微微一愣,接着嘴角抹出一丝冷笑,转头对着四名轿夫道:“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我办完这趟差就不回你们府衙了,直接回京城,你们几个走吧。”

    几个人略有惊讶的互望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道:“府尹大人派小人几个来帮大人捉拿贼人,大人这就让我们回去,不需要我们几个帮忙吗”?

    “帮忙?呵呵,杀两只病猫残狗还用不着你们这几个废物,走吧。”中年人用不屑的眼神瞧了一眼憔悴汉子又掠过几名轿夫的面庞。

    他要做的事不是为了朝廷,还是少些人知道才好。

    四名轿夫心里不悦,面上倒是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抬着空轿向山下走去。

    中年汉子嘴角噙笑,回手慢慢地取下身后背着的布包,布包一层层展开,一把寒光闪闪的无鞘宝刀便握在了手中,他将刀横到眼前细细端详,头也不抬的说道:“林教头,十年不见,可还认识我这个故人吗?”

    林冲握枪的手微微颤抖,早在中年人下轿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己升起了滔天恨意。

    林冲冷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带刀侍卫左翔左大人,没想到高俅还能派得动你,倒是出乎预料,想必高俅给了你不少的好处。”

    左翔扬了扬手中刀,笑着道:“林教头,兄弟的这趟差事是要借你的脑袋交差,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得罪了。”

    林冲心有所思,轻语道:“宋江这么快就死了吗,这么快么?”。

    他这话声音不大,像是对着左翔言语,又像是低喃自语。

    左翔闻言,意味深长的道:“还是你了解太尉,可惜了宋江,你既然知道他必然会死,又为何要眼看着他走上这条死路”。

    林冲深吸了一口气,怱然双目精光一闪,悠悠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被逼无奈上粱山,世事无常难料,自己的路自己走,他的路,谁人能拦,谁又会拦。”

    林冲话里有话,左翔听后微微点头道:“林教头果然见识非凡,怪不得高太尉对你念念不忘。”

    林冲冷哼一声道:“高俅是要我的这颗脑袋去治疗他的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吧。”

    左翔道:“你既然知道,就无需多言,叫武松出来一同受死吧。”

    林冲道:“我与高俅仇深,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安,你只需杀了我回京交差便可。此事与武松并无关系。”

    左翔道:“你可知今日为何是我前来杀你?”林冲不语。左翔轻轻擦拭着手中刀继续道:“高太尉虽然权势不小,但他还是请不动我。”

    林冲道:“你倒是会投机取巧,杀了我这个病残之身,除去高俅的心头之患,高俅怎么会少了你的好处。”

    左翔将刀缓缓举起,手指轻弹刀身,一阵悦耳清脆的声音扩向四周,目中满是爱惜的望看手中的刀,说道:“此刀名曰:“斩孤”,乃是当年太祖皇帝用以平定天下、灭杀群雄之时所配之刀,不是这世间的人杰枭雄之血,没有资格沾染其身。你们能死在我这口刀下,足以自傲了。

    林冲抬眼望向左翔手中的单刀,眼见那刀身通体乌黑古朴,比寻常单刀略长几寸,刀背却比寻常单刀厚了许多,绝非是一般材料打造而成,想必是炼制这把宝刀之人将得到的一块好铁因材施为,不愿舍弃半点,尽数炼做了这把宝刀。虽然较为沉重,却是最适合力量大,身材高的人使用,林冲脱口赞道:“果然是把好刀,只可惜这世间己没有了人杰枭雄,我林冲一介草莽武夫,污精秽血,怕是要弄脏你这口宝刀了。”

    左翔哈哈笑道:“普天之下敢当众自称人杰枭雄者,不多,纵然有三两个不知死活的自大狂人,也终将成为众矢之地,结局只能是死的比别人快些而己,方腊如此,宋江也是如此”。

    左翔顿了顿,看了林冲一眼接着又道:“可是在心里自认为舍我其谁,世人皆不如我,众生尽顽愚,惟我独清明,自命不凡,妄自尊大,心无敬畏之人比比皆是。我左翔如此,你林冲如此,武松亦是如此,只不过是你们未能察觉罢了”。

    林冲被左翔几句话说的思绪万千,暗自思忖了一番,居然觉得他这话有些入心,但还是有些不对,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左翔将手一摆,示意他不要说话。左翔继续道:“你林冲曾经做过京城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在你的心里,可曾将那些个禁军统领,厢都使,放在眼里?那些个欺凌你的权贵高官,富家子弟,你又何曾心存敬畏,心悦诚服。你隐忍,是因为你不屑,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比他们要强,有能力超越他们。你不与之为伍,屈意奉迎,是因为你自命清高,卓而不凡。即便是你身处粱山之上,凭你的本事,内心深处又将哪一个人放在过眼里,你表面上懦弱不争,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甘心屈居于人下,无半点争胜之心吗?你好比当年的淮阴候,忍辱偷生,甘受胯下之辱,期盼有朝一日也能冲天而起,只可惜宋江做不了刘邦,你也没有机会成为韩信。这样的人如果还算不上是枭雄人杰,天下还就真的没有了。”

    林冲听罢哈哈一声长笑,笑声中满是得意畅快之情,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诸多情绪尽数渲泄出来,笑声激荡在山谷之中,回声阵阵,如吼似哭,直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才止住笑声高声道:“想不到我林冲死前竟然又遇一知己,好,好,好,能够死在你的手下也算是不虚此生了,来,来,来,与我一战。”

    左翔嘴角微撇,神情不屑的说道:“听闻梁山草寇之中有两个武功佼佼者“马上林冲,马下武松”你如今这番模样,己经不堪一击,我倒想领教一下传闻中的打虎英雄有多历害,正好用你二人的鲜血来喂我的宝刀。”

    林冲道:“好一个御前的三品带刀侍卫”你明知武松己断去一臂,无复当年之勇,这种乘人之危的举动,也不怕落下个被人耻笑的骂名。

    左翔也不生气,笑吟吟道:“黄泉路上你二人做个伴,岂不是好”。说罢哈哈大笑。

    他笑声未止,忽然一条身影从寺门中飞出,一条独臂大汉单手握钢刀,一言不发,欺身而上,挥刀向着左翔斩去,左翔也不惊慌,闪身躲过这一刀。

    来人正是武松,他一刀落空,收势回砍,脚下疾冲,向着左翔拼命砍杀。

    左翔一边躲闪,一边心中暗惊,江湖传言武松受伤极重,被人砍掉一臂,几乎于废人无异,哪料想单臂的武松还是这般勇猛,当下他不敢大意,抖擞起精神与武松斗在一起。只听见两刀“呯”“砰”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转瞬间便己交手了十几招。

    左翔被武松一顿猛砍,初时有些措手不及,打了三十几个回合,待到武松手下稍缓,左翔瞅准空隙,手中刀向着武松右腿一个横扫,武松伸刀隔挡,左翔知道武松力大,不敢与他刀身相碰,转手扭刀顺势上挑,向着武松左胁下切来,武松大惊,他左臂未断之时用的是两把镔铁雪花刀,若在以前,他只需用左手刀迎面一格便可轻松化解,而此时他右手刀势己老,来不及抽回迎敌,只能仓慌间飞起一脚,踢向左翔手腕,这也是迫不得己做出的选择,即便这一脚能将左翔手腕踢中,单刀脱手,依然还是会向着他胁下击落,也非受伤不可。

    左翔嘿嘿一笑,右手刀势不减,忽然左手一扬,两枚石子飞出,正击在武松踢出左腿的脚踝骨上,武松脚上吃疼,去势一缓,左翔的刀己到了武松胁下,武松急忙仰身向后躲闪,终究还是未能躲过,这一刀直接在武松胁下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武松仰身倒地,他受伤不轻,就地向后几个翻滚,左翔欺身想要补上几刀,一条长枪悄没无声的向着他的后心扎来,好在他虽然一直与武松缠斗,两眼余光一直放在林冲身上,林冲身影刚刚一动,他便立马察觉,当下他也不及扑向武松,向着旁边一躲,横刀立定,向着林冲嘿嘿笑道:“当年你全盛之时都不是我的对手,如今病成这般模样,何必还要垂死挣扎。”

    林冲这一枪只是为了化解武松之危,见武松脱险,他便持枪立足冷哼一声道:“你当真以为当年你一定能够胜得了我?”

    左翔不屑道:“当年的校场点将台,你我同台竞技,最终你只夺得“乙科”第八名。我可是“甲科”第三名,我如何不能胜你?”

    林冲不置可否的摇摇头道:“那又如何,如果此刻换成当年,我依然不可胜你,可是今天我要胜你,杀你,倒也未必不能做到。”

    左翔哈哈大笑,用刀指着林冲道:“就你这副病残的身子也敢说杀我,可笑至极,可笑至极,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大言不惭。”

    林冲不语,抬头缓缓望向天空,他心有所思,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武松己经站起身子,浑身是血的慢慢走来。

    林冲神色一凛正色道:“武松兄弟,你我相交多年,可曾见过我林冲口吐诳语?”

    武松不解林冲话中深意,点头道:“哥哥向来少言,却是言出必行,兄弟从未在哥哥口中听到过片言诳语。”

    林冲道:“那好,我说我一己之力定能杀了这条奸臣走狗,你信是不信?”

    武松摇头苦笑道:“哥哥的苦心我懂,莫要哄我离去,我武二与哥哥同生死,共进退,岂会独去偷生。”

    林冲见武松看破他的心思,知道以武松的性情,多言无用,凄然笑道:“也罢,你且将伤口流血止了,我先与这狗贼走过几招,若遇凶险时,你再拔刀助我”。

    武松点头道:“哥哥小心,这狗贼倒有些本领。

    林冲道:“兄弟放心,你且看仔细了,我这里有一套马下枪法,名叫“夺命十三枪”,乃是当年我在沧州牢城营中自悟的一套枪法,今日正适合拿来对付这狗贼。”

    武松轻笑道:“原来哥哥还留有这手妙活,之前可没见哥哥使过,莫不是怕小弟偷学了去,抢了你的威风。武松可是未敢藏私,我那些个花拳绣腿可是都与哥哥见过。”

    林冲说笑道:“那你可要看好了,我这套要命的枪法可是我用来看家的,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施展过,尤其是害怕被你偷去,只是今日这个对手实在历害,逼得我不得不将看家本领拿出来,虽是不甘心让你看到,怎奈你又赖在这里不肯走。”

    武松笑道:“看来我还要到京城好好的谢谢高太尉,他若不是派遣如此高手前来,我还看不到你这精妙无比的枪法了”。

    林冲眉头一皱,心中掠过一丝不安,面对如此的强敌。他自知今日已是在劫难逃,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可是自己若是如此死了,依着武松的性情,只怕他真的会去京城找高俅报仇,那样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想到这里,林冲转身望着着鲁智深的墓碑沉声道:“别忘了你我之前的约定,无论是谁先走一步,余下的那人都负责照看好兄弟的坟墓。”

    言毕,他望了武松一眼。大步向着左翔走去。

    武松身躯一阵,这话分明意有所指,他眼见林冲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纵然十分担心,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暗中期盼林冲的身体已经恢复好了。

    数月前,公孙胜来给林冲诊病,为他炼制了十几枚“聚气成仁丹”,让他每个月服一粒,等这些药服完之后定能全愈。临别之时,公孙胜再三叮嘱林冲,此药虽有神效,但万万不可多用,它能帮助人体聚气养神,治病疗伤。但服用过多,人体难以承受其药力中的巨大精元,难免杀身成仁,爆体而亡。它能暂时将人体经脉瞬间连通,使人在短时间内体力暴增数倍,林冲此前患“风瘫”日久,身体各处机能都大不如前,纵然此刻体力暴增,但是与他生病之前相比,还是略有不如。此刻林冲体内燥热无比,五脏六腑如火燃烧,刚才服下的那几颗“聚气成仁丹”药效此刻己然发作,胸中气血上涌,身体各处经脉尽皆畅通。只觉得神清气爽,脚下也变得轻巧有力。手中长枪一抖,胸中豪气如海翻腾,大喝一声叫道:“狗赋,我今日便要杀你,让你也死个明白,在校场的点将台上,我不如你,可是到了这江湖之中,我能杀你。”

    左翔摇头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气,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够杀我。”说完,身躯一振,摆刀向着林冲扑去。

    林冲脚下急冲,迎着左翔斗在一起,一边打一边说道:“凭我手中这条枪,我林冲若不想死,任谁也杀不了我,你不能,高俅不能,天下人皆不能。”说罢,哈哈大笑,神情如若疯癫。枪舞如龙,“啪,啪,啪”一招“凤凰三点头”,连番刺向左翔的面门、胸口,丹田,上中下三路,左翔见枪势劲猛,没敢拿刀去磕,展开身形,上下腾挪,左右闪躲,转眼间便躲过了疾风暴雨般的十几枪。

    这左翔的本领的确不弱,他出身于武将世家,祖上曾经追随太祖皇帝赵匡胤扫荡群雄,立下过不小的战功,被太祖皇帝封为西北王,也是个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左翔出生时距离祖上风光之时己过了百年,祖上也只是做了两年的“西北王”,便被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拿了回来。左翔从小就酷爱习武,在家中长者的耳熏目染中,立志也要成为祖上一样的人物,所以勤奋读书,刻苦练功,遍访各处名师。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校兵场竟技之中他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皇家侍卫,官封三品,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左翔不仅文武兼备,更是善于揣合逢迎,投其所好,这徽宗皇帝治理江山昏庸无能,在书法绘画方面却是颇有造诣,尤其擅长画鸟,画的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在宫中建了一个“花鸟园”,里面种植了各色的奇花异草,养了诸多种鸟类。这些东西有些是手下官员进献,有的则是让身边的侍卫寻觅得来。

    左翔这个侍卫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帮皇上寻鸟,捉鸟,特别能讨徽宗的欢心,有一次他寻找到一只非常稀缺漂亮的鸟。皇帝特别的高兴,就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当即硊倒在地。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张口结舌的斗胆直言,讨要悬挂在太庙当中、太祖皇帝遗留的宝刀,没料想徽宗却是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豪不在意的便将宝刀赐给了他,在他的眼里,这种刀剑之类的破铜烂铁,哪有那些花鸟来的可爱,都是一些粗鄙武人喜爱的玩物罢了。

    左翔得到了宝刀,心里是无限的欢喜,他心中藏有一个关于这把宝刀的天大秘密,祖辈口口相传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借着寻找花鸟的由头来到了这里,就是为了验证这个秘密的真伪。

    二人一动手,让一旁的武松惊诧不已,他用衣袂包扎好伤口,望着林冲身影难以置信,眼前的林冲生龙活虎,丝毫不显病态,闪转腾挪,枪挑如风,俨然还是那个一身杀气、沙场无敌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一点也不像身患“风瘫”半年多的病人。

    左翔心中何尝不是疑窦从生:莫非这林冲的病是装出来的,怎么这么历害,哼,任你装病又能如何,今日定要杀你。左翔杀机沉沉,手中刀上下翻飞,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西风卷着落叶在两人衣袂间肆意飘飞,打了几十回合,林冲渐感体内狂热渐退,暗忖一声不好,须当速战速决才是,眼看着左翔一刀刺来,竟是不躲不闪,一枪挑向麻仁小腹,左翔大惊,急忙收刀后跃,刚才那一刀能砍下林冲一腿,他也免不得被长枪刺穿肠肚。

    争斗中林冲忽然向后一跳,这一跳便是将先手攻势变为了后手守势,实则是一个大大的破绽,左翔一怔,深恐有诈,却是不敢冒然欺身紧逼,这一怔之下,林冲己退开十几步的距离,他大声道:“武松兄弟,你且看好,我这套“夺命十三枪”须要蒙上眼睛才能施展。说罢,扯下一块衣角将双眼蒙上。

    武松见此心神一颤,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急忙叫道:“哥哥千万不可草率轻敌。”

    左翔见林冲如此举动,怒极反笑,冷声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林冲,竟然是如此的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既然你不自量力的自寻死路,我便成全了你。”

    说完,左翔摆刀迎向林冲,林冲双臂一振,长枪挥展开来,四周的漫天黄叶都被他的枪风激荡飘飞,枪若游龙,与林冲的身体化作一体,在整个天地间舞动穿梭,向着左翔冲杀而去。

    只听他哈哈笑道:鲁兄,武松,我这套枪法还有两句诗前来捧场,你们看这两句配是不配:“枪尖便是杀人箭,离弦落处是咽喉”第一式“一气呵成”。

    枪风如雨,枪头化作万点梨花向着左翔连连刺出。攻势迅捷无比,左翔不敢进招相抗,只能连连后退,提刀自保,暂避锋芒。

    林冲自创的这路“夺命十三枪”,是一套极其消耗体力的枪法,它的威力恰如这招起手式的名字“一气呵成”一样,是把其中包含的十三种变化连环使出,一气呵成,此一式一经展开,中间就不再停顿,其中的诸般变化全都在这一招之后凌历展开,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对自身的完全不管不顾,只攻不守,只要他在这一十三式施展完成之前不被人杀死,无论受伤多重,都不会停歇。他蒙上双眼,是为了不受眼前敌人招式的影响,无所畏惧的全力进攻。

    林冲当初创立这套枪法,是为了防备沧州牢城营内有人加害自己,这样的一处所在,身边管事差役个个都不是善类,他心中丝毫不敢大意懈怠,在野猪林中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万万料想不到二人竟然是居心不良,图财害命之人,他马上的枪棒武艺虽然难逢敌手,到了马下却是大打折扣,虽然能够轻松打发三两个寻常之人,但在这个遍地都是流寇盗匪的牢城营中,他可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众人一哄而上,将势单力孤之人打死的场景。若是高俅知他未死,差遣几个高手前来,到时恐怕也是难以自保,他武学天赋本就极高,苦思冥想之下,便创下了这套拼命的打法,只愿若是到了迫不得己之时,无路可退之处,能够与敌拼个同归于尽也好过任人宰割。

    这一下左翔倒是慌了手脚,任凭他武艺如何精湛,招式如何巧妙,在这样的对手面前都施展不开,林冲就像是一条下山的猛虎,横冲直撞,勇往直前。一条长枪挥舞如风,旋风般如同车轮辗压向周围,方圆十步之内尽数被他的枪风笼罩,风雨不透。

    武松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两人打斗,手中钢刀紧握,只要林冲有生命之危,他便会豪不犹豫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营救,哪怕被林冲误伤也在所不惜。

    左翔心中叫苦不迭,连连躲闪,他刀法虽好,也不敢轻缨其锋,有几次他的刀眼看着就要砍在林冲的身上,可是林冲双眼被布遮挡,浑然不知,更加不去理会,一枪刺来,他也顾不得伤敌,只能抽刀自保,这种拚命的打法他可不愿以命奉陪。

    转眼间,林冲己使完夺命十三枪的十一种变化,左翔心中默数,暗暗蓄势待发,只待林冲招数使尽,对其致命一击。之前他一直连连后退,不进一招,看起来似乎狼狈不堪,其实并未被伤到,此时林冲的气力明显己经不继,陡然间林冲口中大喝一声:“荡气回肠”长枪脱手一掷,向着左翔投出,同时身子也跟着飞出,这一枪迅捷无比,左翔始料未及,万万没想到林冲竟敢舍弃长枪来这一招,慌忙中身子倒地,一招“懒驴打滚”向着林冲飞来的方向滚去,林冲眼睛被布遮住,目不能视,林冲身子尚未落地,左翔己滚到了林冲的身后。武松大叫一声不好,正欲飞扑上去,无奈他与左翔之间己被林冲隔开,左翔眼见大好机会来临,站起身子,再不客气,一刀插进了林冲后心窝,与此同时,一柄长枪忽然也从林冲身后腰间挺出,直插向左翔咽喉,左翔正在窃喜,哪里料到林冲体內竟会钻出一杆枪来,吓得亡魂皆冒,还没来的及从林冲体内将刀抽出,长枪己经刺破他的咽候,他急忙松手放开宝刀,双手握住枪杆向后仰身便倒。

    原来林冲长枪飞出之后又忽然掉头回转,左翔视线被林冲身体阻挡,未能发觉,而林冲竟是以自己身体为饵,诱使左翔袭他后背,枪回转时他双手抓住枪杆狠命的将枪头送入自己小腹,长枪穿肠而过,直接刺入背后左翔的咽喉。

    这一枪之力颇为强劲,林冲身体前扑,长枪刺穿他的身体向后疾飞,带着左翔的身体飞出十余步方才势衰,左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半截枪杆己经透过他的脖梗,他双手握住己经沾满林冲鲜血的枪杆,看着自己的血顺着枪杆汩汩奔出,他双目圆睁,纵然心有不甘,也是无力挣扎,身子一阵阵的战粟颤抖,渐渐的血流渐缓,片刻之后再无动静,就此跪地身亡。

    这一枪,当真是名符其实的“荡气回肠”。林冲拿身体诱杀了左翔,他也是受伤极重,躺倒在地,武松冲上前去,伸手拉下林冲脸上的遮布,叫道:“哥哥这是何苦,你我兄弟联手,如何能杀不了这个狗贼”。

    林冲嘴角不断溢血,却是淡淡笑道:“武松兄弟,我说的话你可信了,杀这狗贼我一人足矣。”

    武松苦涩一笑,道:“哥哥威风不减当年,兄弟怎会不信哥哥”。

    林冲长叹一声,悠悠道:“我此身将死,心里倒是无比的轻松,兄弟莫要为我难过。”

    武松望着他胸前透出的刀尖,一时也不敢动手去拔,只怕是刀一拔出,血流的更快,急忙道:“哥哥不要多言,我背你去寺中找净尘大师救你。”说完就要用独臂去扳林冲身体,却听一个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不要动他。”武松回头,只见寺门处净尘大师迈着大步急匆匆的走来,片刻便来到近前,武松侧开身子,独臂揽住林冲肩膀,净尘大师右手搭上林冲手腕脉博,只过了片刻,便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转身躲开,武松见状,心中顿时明了,不由得一股悲凉从心底泛起,眼中有些朦胧。

    林冲凄然一笑道:“武松兄弟,莫要难过,我林冲何其有幸,生前能够有你这个好兄弟相伴,死后还能在鲁达哥哥身边相陪,哥哥有些话要与你交待。”

    武松忙道:“哥哥有话吩咐便是,武松定当全力而为”。

    林冲伤势虽重,一时之间倒也是死不了,只是血流难止,内脏更是伤的严重,终究是救不活了。

    林冲眼望着武松沉声道:“好,好,好,我死之后你万万不可去京城寻仇,此处你是呆不下去了,高俅瞒着朝廷派人杀我,这件事他肯定不想有人知道,还会派人来杀你灭口,你去二仙山找公孙胜,他定能为你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处。”武松咬牙说道:“哥哥心思我懂,你是怕我去找高俅报仇,怕我丢了性命,我这条烂命究竟何去何从,秉性使然,纵然自己也管束不了,哥哥就不要记挂着了。”

    林冲听他此言倒是不假,武松性情率直,又最是多情多义,胆量过人,两人交情匪浅,半年来,在这远离故土的六和寺中日夜相处,抵足谈心,相依为命。深情厚谊己超逾手足。只是担心自己这一死,他会拚死做出些什么鲁莽事情来。

    林冲又叹了口气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生来是个庸俗之人,深知身处的京师之地乃是个尔虞我诈,步步惊心的场所,所以做事处处小心,做人安份守己,凭着一身技艺拿些小钱养家糊口,安稳度日。更是不敢惹事生非,可是没有想到人不惹祸,祸事终究还是找上门来,最后落了个家破妻亡,有家难回的境地。不得己,我被逼上梁山,当初上梁山不是为了养精蓄锐,整顿兵马杀到京城报仇雪恨,只是为了能有个栖身之地以躲避朝廷的缉拿。兄弟,你可懂我说的这些话吗?”

    武松一怔,一时还真没能理会林冲话里的意思。

    林冲看出武松的迷惑,继续道:“京师之地,不仅有重兵把守,更是藏龙卧虎,比我本领高强的人大有人在,如同左翔这般本领的,高俅可以使唤的不在少数,太尉府的守卫之深严不亚于皇宫大内。当年在白虎堂,高俅为了抓我,竟调动了十名“虎豹营”的帝卫军,本领个个不弱与我,让我无力反抗。哎,纵然我与高俅仇深似海,此生也只能饮恨而终了。”

    说到此处,林冲神情激奋的又咳出一口血来,脸色愈加的苍白。

    武松道:“当年晁盖哥哥推你做粱山之主,你为何要断然拒绝,硬是让给了晁盖哥哥,何不欣然受之,带着众兄弟杀奔京城,报仇雪恨。”

    林冲道:“我性情懦弱,德行未能服众,当年的晁盖哥哥是粱山首领的不二人选,我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再说我又岂会因一己私仇,将众兄弟性命于不顾,带入刀山火海之中。”

    武松闻言,沉思片刻,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的微微摇头,林冲看出武松有话,道:“兄弟有话快说,我要不行了。”武松扭过头去,不再看着林冲,缓缓道:“你觉得宋江哥哥可也是梁山首领的不二人选?”

    林冲良久不言,武松心中忐忑,转过头来,只见林冲双目圆睁,呼吸急促,似乎己是无力说话,片刻,终于从林冲口中吐出几句话来,武松心思冗深,未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两人虽然无话不谈,却是从未在私下议论过宋江,在这生死离别之时,武松心有所惑,不知道所惑之事应不应该,林冲所答,怕听来如所预料,又担心另有结果。

    一旁的净尘大师却是将林冲的话听得字字不落,他口中吟的是一首诗:“错把庙堂做江湖,英雄此聚尽皆输。押司空有凌云志,不及黄巢大丈夫。”这些话他拼尽全力说完,胸中竟有说不出的痛快,他大口喘了几口气,身子腾然坐起,口中大喝一声“我恨”,言罢身子一软,倒在武松怀中,气绝身亡,再无声息。

    武松呆傻了一般望着林冲死不瞑目的双眼,轻唤了两声哥哥,再也无声应答,想到和眼前这个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兄弟此刻己是阴阳两隔,只觉得胸口犹如干钧巨石击中一般,难受至极,他紧抱着林冲的身体,脸颊贴着脸颊,伴随着热气的逐渐消退,他的心也开始渐渐变凉,冷的痛彻心扉,冰寒入骨,如同置身在无尽苍凉的万里荒野。四周的山风呜咽,落叶更加繁密的飞舞飘零,武松抱着林冲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过了良久,良久。忽然,他站起身来,手提着单刀冷目望向硊在地上的左翔的尸身,猛然一个踏步,身体凌空飞起,伴随着一声震天的怒吼,刀锋从半空中劈向左翔的脑袋,只听见“咔嚓”一声,一颗头颅被山风裹挟着飞下山谷,左翔的尸身却是硊在地上兀自未倒,武松将刀向地上一抛,伸手抓住撑着左翔尸身的枪杆,飞起一脚,将尸身也踢下山谷。

    武松如癫似狂,悲愤无比,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他双目通红几欲喷火,迎着秋风刀指苍天,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嘶声长吼,吼声毕时,猛然间身体向后一仰,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昏死过去。